科洛金迅速地将十字架塞进口袋,一脸什麽都没发生的表情。
***
10月20日,04:03分。
“你觉得他会联系那些地下抵抗组织的成员吗?”虽然一夜未睡,戈伊尔并没困倦的样子,他正处於高度戒备的状态。
相比之下,科洛金要萎靡很多,他整个陷在自己的座椅上,眼睛半眯著,打不起精神。
“我们已经监视了附近所有已知的组织成员和同情分子,如果那个民政部实习生给我们的情报没有错的话,”科洛金忍住一个呵欠,继续道,“凯文.洛尔瓦奇是重点监视对象,他的电话已经被24小时监听了,但我不认为科尔曼还会回去找他。”
“事实上,他应该不知道我们在找他……”
“但经过晚上那次搜捕他肯定就知道了,”科洛金有些不耐的顿了顿,“而且我们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你是说……消息泄露了?”戈伊尔意有所指,科洛金全当没听懂。
他更缩了缩身子,“你的搜捕队显然只达到了扰民的目的,没有任何成果吧……”
戈伊尔刚想反驳的时候电话响了,他们同时看向那部电话,戈伊尔反射性的拿起了话筒。
然後他的脸上绽放出了光芒,科洛金冷漠地看著他的表情变换,他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挂掉电话後,戈伊尔的精神更高昂了,“他联系了,他联系了其中一名成员,希望有个藏身之所。”
“我祝你好运,队长,”科洛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不去?”戈伊尔怔了下。
“我想现在应该把指挥权还给您了,队长,”科洛金微微低了下头,“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戈伊尔看了他一眼,即使有怀疑,他也没有说出来。他走了出去,科洛金也跟著离开了。
战争时科洛金躲在橱柜里,不知道自己到底躲了多久。
裹著科尔曼给他的军大衣,戴著黑色的手套,还是无法抵挡彻骨的寒冷。
饥饿。
他想喝水。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躲在这个狭小黑暗沈闷的空间里,到战争结束,到世界末日。
他想喝水。
所以他紧握著枪,爬出了橱柜。
……
独自走在大街上的科洛金不知怎麽,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刻。
充满恐惧,又期待无比。
***
科尔曼那个时候,脑中闪过的全是科洛金受审的画面,他受到辱骂,受到殴打,他的额头狠狠撞上墙壁,他的身体最後蜷缩在地上,他口齿不清,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汇,他的唇边溢出白沫……
就像一辆火车从科尔曼的脑袋中轰隆驶过。
科尔曼憎恨科洛金的不告而别,也憎恨自己的无动於衷,在想法产生之前,科尔曼的身体就先行动了起来,两名恐怖分子在射野内站起身来,他们准备投降……
科尔曼毫无警示的开了枪。
没有声音。
旁人只看到那两个人突然软斜一边,倒地,再也不动了。
火车开了过去,铁轨还在颤动。
科尔曼松开自己的枪,慢慢从掩护後站起来,有几个人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吃惊地转头瞪著他。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站在原地,眼睛完全的湿了,只是没有水流下来。
……
科尔曼藏在这个地方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他记得科洛金对他说起过的故事。
科洛金在那所废弃的房子里躲了三天,出来的时候搜捕队的大部分已经撤退出了这个地区。
“没有人再回来搜查过这所房子。”
科尔曼有节奏的呼吸著,安静,他所擅长的就是等待,十个小时不算什麽。
他可以等到第二天的晚上,第三天,地窖里有足够的食物。
他的耳朵听到了细微的声音,脚步声。
科尔曼往阴影里退了几步,他寻了一个可以看见入口,又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过了几秒科尔曼才看清来者的容貌。
也不是看得很清楚,地窖的光线昏暗无比。
但是那个身材,肩膀,走路的方式,棱角分明的脸型,科尔曼甚至听得到他熟悉的呼吸声──就算那是幻觉──科尔曼不会认错。
科尔曼发出动静的同时科洛金也看到了他藏身的地方,科洛金在进来前就借著门口的光芒观察了地窖大致的情况。
科洛金迟疑了那麽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科尔曼从阴影中走出来,科洛金停在他的面前。
三年的时间横在他们面前。
他们几乎停止了呼吸。
***
10月20日,05:10分。
大街上一片清冷,阳光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穿透薄薄的晨霭,黎明已经到来了。
科尔曼的双手死死的抱住科洛金,他睁著眼睛,他的唇亲吻他所遇到的一切,他的牙齿啃咬一切。他的鼻子拼命嗅著科洛金的味道,他的腰贴上科洛金的。
科洛金的手指扳在科尔曼的耳根後,他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吻著面前这个男人,尽管科尔曼咬疼他了,他的嘴唇破了,铁锈的滋味弥漫开来。科尔曼的手劲很大,掐得他肋骨生疼,科洛金都不知道自己在用哪部分呼吸。
三年前,他以为自己可以离开科尔曼生活,他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对科尔曼的执念,他有理智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是正确的,但他却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後悔一点点融入他的血液,侵入他的心脏。
他猛然意识到,执念已经转化为爱,而他需要爱,他需要被爱,这个世界也许只有科尔曼爱他,科尔曼需要他。
在那麽一瞬间,他有种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比不上此刻科尔曼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的感觉。
这种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口,随即慢慢消融在他的身体里。
科洛金将科尔曼压在地上,鼻子呼吸进多年的尘土,他的手扯著科尔曼的衣服,舌头舔过科尔曼的喉结。
然後他和科尔曼离开彼此,拉开些许距离,他坐在科尔曼的身上,科尔曼的手指掐著他的胳膊,好像永远都不肯再放开,他们的喘息黑暗中显得有点刺耳。
科洛金是正确的。他只是低估了自己的感情。他的手掌抚过科尔曼的头发,褐色的头发长得比他离开的时候长了,但还是剃得短短的。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科尔曼的脸。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为什麽要来这里!”科洛金的语气平静,咬字却十分地重。
科尔曼看著科洛金,有那麽几秒锺,他没有说话,科洛金以为他会一直这麽沈默下去。他不介意。
“琳妮,”科尔曼的手松开了一点,“我还没有跟你说,我有了一个女儿……琳妮。”想到这是他和谁的女儿,科尔曼有些迟疑起来。
科洛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是现在最最不重要的事情,伯尔尼。”然後他明白了科尔曼的意思,当初科尔曼因为洛尔瓦奇不能跟他一起离开那个地方,如今科尔曼为了琳妮可以做任何事情。
科洛金想他是应该同情弱者的,他是应该为弱者让位的,不管他是怎麽想的,他的胃却毫不理会地绞了起来,泛著酸水。
科尔曼一贯是个固执,脑子不会想太多,一往直前的人。科洛金明白。
明白和接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
他想告诉科尔曼,巴维尔不能死,巴维尔如果现在死了,就会马上爆发内乱,而低地不会坐视不理。他憎恨巴维尔,可他也同样憎恨战争。
科尔曼也许听得进去,也许听不进去。而不管科尔曼的想法是怎样,他不会抛弃他自己在低地的女儿。
科洛金没有时间和他罗嗦那麽多的话。
他怀念那些虽然违法可随时可以和科尔曼上床的日子,储藏室,仓库,草地,自然还有他们的床。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好的。
科洛金放弃了科尔曼,可也没有干成什麽大事,他卡在半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科尔曼没有问他任何事情,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科洛金不知道是自己的左耳也失聪了还是科尔曼没出声。
然後,科尔曼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安德烈。”
科洛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不用科尔曼说,他也知道。他是如此的肯定这件事,不需要任何的理由,讲不出任何逻辑。
他弯下腰,希望时间从此停止。
***
这个旅馆处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段。
弗曼将所有调查报告研究过後,认为科尔曼极有可能选择旅馆作为埋伏点。巴维尔在旅馆钱的广场上会有一个演讲。他们自然会地毯式地搜索周边,连排水管都不会放过,但是弗曼认为还是趁早解决後患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戈伊尔的手段太柔软了。
他从以前就看不惯了。
所以当巴维尔让他监视科洛金的时候,他就自己在心里做好了打算。
他和莫斯都是服过役的,当科洛金独自返回躲过还留在那里的警卫点,偷偷进入那家旅馆的时候,莫斯就做好了准备。
没有人可以妨碍巴维尔。
他们会除掉一切障碍。
弗曼并不担心抓不到科尔曼,就算真的抓不到,他也有足够的信心用最严密的措施将巴维尔保护起来。
他没办法信任科洛金。
科洛金的背景一片模糊,他的立场究竟建立在什麽之上,有待考察。
莫斯的枪掩藏在窗帘後,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他看到科洛金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大街上。
并不用他通知弗曼,弗曼也看见了,莫斯开了枪。那个身影歪了歪,随後倒在了安静的街面上。子弹没有声音,没有人发现有人死了……
弗曼大胆地拉开了窗帘,他探出脑袋,想确认科洛金是否真的不再动了。
他的肩膀猛然受了一击,他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中枪了。
“退後!”莫斯立刻调整了枪口,科尔曼装子弹的速度很快,但是他开枪时手抖了,第二枪除了墙壁没有打中任何东西。
莫斯从望远镜中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就扣动了扳机。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记录会被保留下来。
……伯克莱广场上有一只夜莺,唱了一首没人听到的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