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之一生拙 + 番外————掬风
掬风  发于:2010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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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时节已是近春,这几天却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个冬天都干冷干冷的,眼下看这雪的势头,倒像是积攒了一个冬天似的,一下起来就止不住。

  天黑下来了,刚刚冬官儿进来点了灯。不过对我来说,点不点灯其实没多大差别。

  我老啦。去年开始眼前就时常模模糊糊的,到今年冬天,除非是太阳特别猛烈的午后,我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了。
  绛儿总对我说筝叔仍旧是风华绝代,一点也没有变过,不许我说自己老了。

  他是个好孩子。

  可是,近几年我已经渐渐吃不下东西,也慢慢不能久坐,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又怎会不知道?

  靖儿看见我这样就叹气,我便总拍拍他的脑袋作数——虽然是这么大了,在我眼前,他们几个总还是孩子。

  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倒是偶尔私下里禁不住会想,若是人当真生而有灵,死,反而是件值得期待的事呢。只是不知道九泉之下,那人……可会等我?

  我的名字叫做樊于铮,世人皆知荣王军中有一人惊才绝艳却身份莫测,尝以一曲倾辇军十万大军,于是唤我做引筝先生。

  长了,倒是以为我就叫做引筝的人多些。

  而我的本名却少有人知。

  就连那人,平日里也常常是“筝儿、筝儿”调笑似的唤了我。

  正好我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名,世人前面处处遮瞒。

  只为,樊,是前朝国姓。而且,若是有省得的人知道了我的名字,免不了大惊:这、这、这,前朝辇帝舒十三子,被赐了毒酒那个,岂不便叫做樊于铮?

  这倒也不是怕别人知道,只是厌烦在人前作大义凛然状:“虽名为父子却无骨肉之情……帝暴戾伤民,铮只得大义灭亲……”云云。

  于是,纵了人唤我引筝。

  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有通天彻地之能,已成化外散人。

  兵法、政事、交际往来、甚至民生民计我都不通。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大概也就是说的我这种人了。

  那人听我这样说,笑笑环了我,说:“在我看,你却至少有两种才能时人不及。”

  哦?我不信。

  他敲敲我脑袋:“第一,识人之能。王志川,张肖炎,宋罗盛……这些人出身贫寒,无以维生,遑论出将入相。你却能识人于未显之时,又能惟才是举,这还不是件大大的才能么?”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到,引筝在朝在军都未曾任过职,却有诺大名声,其中少不了这些个小子的贡献吧……

  “第二件,容人之量,”他一手拉开了我衣襟,一手轻抚上了我肩上那道疤痕,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显之当初一心杀你,你倒能不计前嫌,我帐下将领起初也对你多有……猜忌,你也能一笑泯恩仇,照样和他们同帐议事,你这份度量,说来……连我也及不上。”

  唔?这样夸奖我?有什么目的?

  瞄了瞄他已经开始不老实的手,我想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瞪他一眼。

  目的被我看破,他倒没有不好意思,三两下撩拨得我没了力气。没办法,身体对他的手太熟悉了……

  ……识人之能、容人之量么?

  轩,你不知道,我,我所识之人中,你、你可是最、最让我、看不透的呢。

  而容人……我、我……其实……其实……

  脸上有些烧,连忙转了头向冬官儿开的半扇窗户那边。

  待会儿靖儿可是会过来看我的,可别让这个眼尖的小子看了去。这么大把年纪了……

  不过……明明那时带了浓浓的苦涩,眼下,竟成了甘美的回忆……

  呵呵,想一想,那时的我,还真是……


  第二章


  第一次见到乔不轩时,是舒王四年春初。

  满园的柳絮乱飞之时,我在帝都外的别院里见到了他。

  他的眼神,很有侵略性。

  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预兆,不由得迟疑了半步。
  他明显是注意到了我这种畏缩的情绪,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知名的算计。

  随即,他笑了。

  ……我想,他不知道,那个刻意做出来的可亲的无害的笑对我来说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

  我敛了眼神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心里却暗暗提高了警惕——这人,我需打点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方可应付。

  带他来的户部侍郎向意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流动,只笑着介绍说,“安王爷,这位是南坼侯乔不轩。”
  南坼侯?我难掩好奇,上下打量他一眼。

  南坼侯,是前衍朝太子降辇后太宗所赐之爵位,这人……是衍太子后人?我平日里多装疯卖傻托词吟诗闭门谢客,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南坼侯。

  我吃惊的样子似乎颇为取悦了他。

  他露齿一笑的样子让我想到某种肉食生物。

  那天,他是为谋秣川刺史一职而来。我与他周旋一日, 大打其官腔,大推其太极,大侃其八卦,中间留他用了饭,但是却始终没有正面应承他是否会保举他下放。最后他悻悻而归,我疲累万分。

  后来,某一次闲暇聊天的时候提起当年第一次见面,本来我是想陈述一下他当时的咄咄逼人,他却反咬一口怪我阴险。
  “早听说十三王爷于铮只懂谈诗论酒赏花观月,专靠谈玄论虚博得舒帝宠爱,哪里知道是那般精明人物!一时大意害得我竟然沦落到要卖身求存的地步,真是……”

  一边装作委屈蹭了过来。

  摇头叹气。

  在这人面前,吃多少哑巴亏我也只得认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五天之后。

  看到不请自来并且大大咧咧在我的客厅里赖了一天的人时,我只有苦笑,再苦笑。

  “你为何来?”我整整表情缓步上前。

  “我来赌一赌。”他笑得颇不怀好意。

  “哦?南坼侯想要赌什么?”虽然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砝码,但是看他的眼神,我当时很有转身就走的冲动。可是,我只得一步步上前,在主座上坐下。

  “我赌你对我有好感。”他作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南坼侯此言何意?”我霍然站起来,厉声斥他,“铮为南斥候留足余地,南斥候不该心生妄想!”

  “安王此言又是何意?”他继续笑。

  “南斥候定要让铮将话挑明么?”

  “静待安王妙论。”

  不可救药!我一拂袖。

  “既如此,铮便直言。当今天下之势纷乱迭起,北面狄夷,南面三苗,皆蠢蠢欲动,于有志天下者,此非绝佳之际?”
  “哦?那又与轩何干?”他居然还能心平气和接上一句。

  “若君无此志,又何必请秣川刺史一职?”

  “刺史一职如何请不得了?”

  “刺史一职他人当然请得,但是南坼王可请不得,更何况是秣川刺史!”

  “何解?”可能他微微笑的样子当时真的把我激怒了,于是说话也口没遮拦了起来。

  “我朝刺史一职禄寡职重,向来少有人甘心任职,何况自请?只怕侯爷所图,一者自此脱离朝廷掌控,二者秣川地广富饶,足做基业,三者惩处污吏博取名声,四者我朝惯例,刺史若有政绩当升为节度使,可自领兵!”

  看到他眯起眼睛笑的样子,我自觉说得太多,开始盘算送客。

  他却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安王果然是看得通透,轩三日前一时大意轻看了安王,自作自受,无话可说。只是有一句话要问安王——为何安王如此通透,却不曾向舒帝禀明南斥候心怀不轨?”

  只这一句,却恰在要点。

  “铮只是给侯爷一个机会而已。”

  “谋反的机会?”


  “自新的机会!”

  他大笑了起来。

  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这话可笑的紧。

  自新!

  居然用这种借口,是我有那么幼稚,还是他有那么好骗?

  “反正侯爷应该明白,论情论势,铮都没有加入侯爷党羽,为侯爷谋势的可能!”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安王做我的党羽?”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看来分外邪气,我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没有用。


  第三章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安王做我的党羽?”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看来分外邪气,我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没有用。

  他立刻紧跟了一步上前。

  而后,一伸手搂住我的腰,一兜一带,把我困在了他怀里。

  我大惊,伸手去推他,我把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他却纹丝不动。

  “南坼侯这是何意!”我皱眉斥道。

  “我说过,我这次来是为一赌。”他笑,“我赌的就是安王之所以不忍,是因为安王倾心于我。”

  这话于我真不啻晴天霹雳。

  他挑起我的下巴看看我的表情,似乎很得意,随即一低头吻了下去。

  等到他放开我时,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且我的反应也已经……容不得我辩解什么了。

  他倒是好整以暇,犹有心情调笑,“安王素有吟风弄月的雅名在外,怎么会如此生涩?”

  我脸涨得通红,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以防跌倒。

  他笑笑重新搂住了我,将唇凑到我耳边,放低了声音道,“安王的房间在哪里?”

  我转头不答。

  他一手在我腰上一捏一揉,看我一喘一软。而后故意狭促地低声问,“在哪?嗯?或者……安王喜欢在这里……”

  我羞窘已极,却不得不给他指了路……

  ……而后,便是疯狂的一个晚上。

  我该怎么说明呢?那种混乱的复杂感受……

  他……技巧很好。不过,当他试着自己扩张的时候,我阻止了他。

  其实,不是不想要他的。虽然当时我不愿承认,但是我确实是已经倾心于他。对自己心上的人,又有谁会没有想要占有的欲望冲动呢?

  可是,纵然是被他撩起了欲念,我也没有忘记,他会做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樊于铮这人,也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秣州刺史的职位,而是为了他那藏在灵魂深处的男儿雄心,破灭家国。

  亡了两百年的家国……呵……

  所以,我阻止了他。虽然我确实想要……但是……我更不愿要他这样不情愿的献身。所以,所以……尽管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愿意委身人下……可,可……

  第二天早上我起身时他已经离开。

  当天我便进宫面圣,替他请了秣州刺史一职。

  不过,我会替他请职,却并不只是因为与他有这么一夜的情分。

  一夜而已,又能有多少情分?

  会如此,是因为我在那个晚上确定了一件事。

  我确定了这个男人就是将来能一天下之人。
  

  因为他够聪明,够果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有识人之明。而且他有前朝太子血脉,将来若想自立为王,也是出师有名。

  如果不是够聪明,怎想得到自请下放这种方法来脱离朝廷掌控,又怎通过我手下留情看出我那一念之私?

  如果不是果断之人,怎么做得出这种委身人下的决断?

  如非不择手段,也不会如此连自己的身体也可以拿来作为利诱。

  若非敏于识人,怎知道,对我,最有效的法子倒是单刀直入。

  所以,二十年后一天下者必乔不轩。

  所以,既是眼下力所能及,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只要我力所能及,任何事我都会帮他做的。

  所以,只盼……樊于铮命里不是太倒霉,千千万万别活到乔不轩手中有权有势的那一天……


  第四章

  那之后,有六年的时间,我和他维持着这种关系。

  我在一切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助他招兵买马,他在无人得见处做我的情人。

  我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好的情人,有时候我真的禁不住要以为,能对我如此温柔体贴的人,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心里有了我?

  但是会那般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到底不多。

  我知道那人虽然总不曾冷落了我,但却自是有妻妾的。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利害关系。

  可是,在外的风流韵事……也是不曾断了的。

  我可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是眼不见为净罢了。

  他自然知道用得着我的时候,会让我眼前干净……

  至于将来用不着我时他会如何收拾我……我绝不去想。

  一晌贪欢,一晌贪欢罢了。

  都说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自不能拿这人比了牡丹,可我这算不算作风流?

  某一次在他身下承欢的时候,我突然想到。

  禁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被那人恶狠狠揽过去,“严刑逼供”了一番,要我“老实交待”。

  看他那故作凶恶的样子,更憋不住笑……牡丹……

  但这话却不能对他老实交待。不然,我敢肯定自己定会被他拆了。

  咬紧了牙关。

  于是第二天,我没能起得来床。

  早起趴在床上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他闹腾得我这般过火……怎就不怕我恼了翻脸不认人?

  一个念头转不完,自己先想到了为什么。

  苦笑……可不是我自己给了他这样的把握么……就是拎着他把柄时都已经让了他了,何况这些年暗里替他做了多少事,早在同一条船上了。

  那之后没多久,父皇招了我入宫,说我早已行过了冠礼,该与我指一门亲事了。

  我第一反应便要推拒,然而一转念,我跪下谢了皇恩。

  这几年经营谋势,南柝侯聚兵屯粮,已隐有与朝廷相抗的实力。只是这人委实圆滑,尚未使朝廷见疑。

  然而帝王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早晚的,朝廷必会收回他手上兵权。

  他自然是不会交出兵权的。

  不是顺从,那么,自然就只有反抗了。


  清君侧,协天子,或干脆讨舒帝,自封王,名目之事无所谓,关键在于一个快字。

  虽可分庭抗礼,奈何北面狄夷,南面三苗,皆正自蠢动。若是公然起兵,难免落到被人得了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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