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梨歌眼神微闪。他是燕国尊贵的月王，什么样的徒弟找不到？当日两人还不甚熟识，他便答应下来，他已经极为感激。“还是多谢你。”

月王望着远方，突然道：“楚清绝在地牢里。”

落梨歌听到这个名字一怔，他没有想到月王会突然提出来，眼神中有讶然。

月王却有些执着的绞住他的目光，“他二十多天前独自赶来的。他想报仇，小瑶因知道他是曾经害你的人，所以上去跟他缠斗，却被他抓住。”

心弦似在紧绷，又似乎毫无知觉，落梨歌想露出微笑，却笑不出来。

月王继续道：“那时候他被侍卫包围，挟持小瑶的话，他绝不会被擒。他却在看清楚她的时候呆愣住，然后放开了她。”

落梨歌听小瑶说过很相似的话，再听一次，心内似乎毫无感觉，却又觉得一种莫名令他心慌的感觉排山倒海般盈满胸腔。脑子有点发热，喉咙亦有些干涩。

“很多人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就连小瑶也不明白。”月王的眼神淡而犀利，“我却是明白的。”他轻叹一口气，移开目光看着不远处笑的欢畅的小瑶。

落梨歌不说话，身子僵硬。

火光炽热，他望着望着，眼睛一片朦胧。

月王的目光移回来，“那日楚清绝呈半疯的状态，几乎就快要癫狂。但他却仍记得跟你有关的一切，包括，仅是两年前见过一面的你极为疼爱的一个小女孩。”

落梨歌曲紧手指，指尖陷进手心，疼痛让他抿紧了唇。

月王淡淡的看着他的一切，看着他柔和的侧脸，看着他被风拂起的发。恍惚间便想到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柔和的不像话的脸，迎风而立，像天外来客。

那边的狂欢还在继续，这边的两人却静谧异常。

良久，落梨歌轻道：“月王，我困了，我们回去吧。”

月王紧锁他的脸，突然道：“若他快要死了，你救，还是不救？”

第57章 爱恨怨刻骨

晚间的宫殿，虽然有炭火，但因为太过宽大，所以落梨歌总觉得冷。

那股凉气从脚底冒出，直升心头。

那儿似乎，已经僵硬了。

落梨歌裹紧被子，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窗边偶尔被风吹起的树枝的残影，居然睡不着。

他听得到屋外有侍卫巡视，听得到远处打更的声音，听得到风掠过的声响。那些寻常的细微的声响，在他的脑海中，竟是无比清晰的进行着。

他突然有点儿后悔自己有这份内力，这份能听到很多声音的内力。

紧闭上眼，他强迫自己睡。但脑海的思绪却不受自己控制的想起不久前月王说的话。

“在侍卫快要抓住他的时候，他突然吞了毒。虽然我请了许多解毒的大夫医治，却只是捡回他三分之一条命而已……”

落梨歌猛然睁开眼，手指用力的抓紧裹在身上的绒被。

他泄气的发现，他听到月王这些话时，表面尽管无表情，但内心却狠狠的疼了一下。

那种疼痛，让他惊慌，却又隐隐有些，理所当然。

似乎，他应当是有这反应……

咬咬唇，他终究还是跳出被窝，穿好衣，往外走去。

拉开宫殿的门，他却意外看到了那个身长玉立的人，脸上带着淡笑，似乎料到了他会出来。

落梨歌轻叹一声，道：“月王，你带我去吧。”

月王微微一笑，往前走去。

落梨歌跟在他身后，心内盛满叹息。

他知道，见了这一次，以后的路便恐怕不会如自己所愿。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会纠缠不清。

幽暗的地牢，阴气逼人。落梨歌走在其中，甚至能听到滴水的声响。道路很长，落梨歌的脚步偶有迟疑，却还是未退缩。

越走，里面倒有些暖意。月王的脚步突然停下，轻道：“到了。”

落梨歌迅速的抬头，借着幽暗的光，看到墙角有一处黑影。

地牢不脏，也没有外面的寒冷，但落梨歌此刻的心，却是有些缩紧。他抿了抿唇，呼吸有片刻的不畅。月王却已转身，走了出去。

落梨歌站立良久，凭着他精湛的内力，他能清晰的看到倚在墙角的人。长发披散，双目有些呆滞，一动不动。

他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他，以往在海岛，即使是粗布青衣，他也能穿成玉树临风般的风采。但如今他身旁围绕的感觉，不仅是颓废，还有深深的绝望。

落梨歌依然心疼。

他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更清楚的看着他的面容。

楚清绝望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似如石像般。落梨歌看着他的面容，突然便有些发懵。回过神来后，他快速的拉过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脉门。

证实了自己所怀疑的事，落梨歌手有些颤抖，眼中也有焦虑。

一直没有表情的楚清绝此刻却有了表情，他唇角掠开一丝笑，笑的很冷，“你不是，想要我死么？”

乍然听到他开口，落梨歌有些吃惊，往日的冷漠却来不及浮现，只着急的道：“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下那么狠的毒？”

楚清绝轻轻的笑，“因为你期望我死。”

他的笑容仍然温暖，落梨歌看着却心寒，松开扣着他脉门的手，下一瞬却又反被他紧紧抓住，将他带入他的怀。

落梨歌正感惊愕，楚清绝的唇就压了上来。

狂热夹杂着绝望的渴求，没有记忆中的温柔舔邸，似乎是溺水的人绝望的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他攫住他的下颚，分开他的齿，缠住他的舌。

本是该狠狠推开的，落梨歌却推不开。不是因为楚清绝的力气，而是这个吻，也让他压抑的感到绝望。

似乎他们之间横隔的一切，那道似乎永不可跨越的鸿沟，只能让他们心生绝望。

终于放开他，楚清绝大口大口的喘气，但手却仍紧紧的圈着他的腰。

地牢静的除了远处的滴水声，就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楚清绝道：“为什么你还来？”没有等他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我在恨你，我一直在恨你。我想着带着这股恨度过接下来的时日，让这股恨冲散我等死的感觉。”他仰着头，癫狂的笑出声，“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让我发现我根本就无法恨你？”

落梨歌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想挣脱他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颊上。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泪的。

楚清绝低下头来紧盯着他，泪一滴滴落在他脸颊边。

然后他的唇，又覆了上来。

落梨歌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很苦。

第58章 我恨你

周边列国，鼎力四方的为烨、陌、燕、离四国。四国兵力都是极为雄厚。四国中，各有风华绝代的人物。烨国国君安翎隐，陌国太子楚清绝，燕国月王，离国公主惜羽。传闻他们性格各不一样，安翎隐长相如女子般柔媚，却又冷漠异常；楚清绝脸上经常挂着笑，但每次出手狠毒绝然；月王为人温厚，剑法却绝顶；惜羽公主传闻美貌倾城，才艺更是天下无人可企及。

楚清绝很爱笑，笑容大方优雅，使许多女子为他沉醉。他行事乖戾，却总是不失风度。

但此刻的他，脸上失了一直挂着的笑，只有深深的绝望。绝望的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搓进怀里。他很用力的吻着他，唇、眼、鼻、脸颊、脖子、锁骨……带着近乎疯狂的索取，一点一点的肆虐。

落梨歌咬紧唇，忍住到口边快要溢出的呻吟。他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海岛上的时日。只是那时候的他温柔似水，现在却急切的粗暴。

衣物渐渐被他褪去，裸露在外的肌肤变得火热，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落梨歌攀住他的脖子，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他本该阻止，本该离去，现在却不想。明知道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或许永回不了头。

但他却仍然想继续下去，脑海中甚至没有闪过一点关于安翎隐的片段。

他只想沉沦，无论前方是什么都好。

发箍被楚清绝摘去，一头柔顺的发披散下来，映着他带着潮红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诱人。楚清绝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吻上他的唇。

接下来的动作温柔却又用力，两人似乎抛却了所有，眼中只有对方。情动处落梨歌落下含在眼角的泪，灿若夏花。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疲惫的躺在地上。落梨歌眼睛望着牢顶，思绪一点一点恢复。耳边却听到楚清绝的低喃，“落梨歌，我恨你！”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咬的极重。

落梨歌轻轻的笑，回道：“楚清绝，我也恨你！”

楚清绝闻言大笑出声，搂紧他的腰伏在他颈边。落梨歌感到脖子一阵冰凉，心一紧，才恍然那是他落下的泪。

“落梨歌，对不起。”他哭着笑着在他颈边喃着，声音充满痛楚，“落梨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声一声，有些厚重的令人感到压抑的痛苦。

落梨歌不动，眨了眨眼，将眼泪眨回去。

“如果可以，我不会杀那么多人，我不会如此去逼迫你。”楚清绝语气有些颤抖，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可是为什么？我愿意一死抵命，你还不放过？”

落梨歌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想到了那些战火丰烟，想到了那夜他下跪的姿态。近似卑微，却还是有骄傲，不似现在，不似现在全身散发出来的绝望。

“落梨歌，我恨你！我恨你！”楚清绝抬起头，捧住他的脸笑，笑的哀伤绝然，“我知道我很自私，只见你一眼就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手段。随你跳崖我眉都未曾皱过，可是看到你残忍的模样我后悔了。”

“我后悔我当年为什么要以那种绝然的方式逼迫你？不给你一点后路？哈哈，现在我尝到了，我死了父王，被灭了国，最爱的妹妹也被人杀了。哈哈，落梨歌……我们是多么相似？原来你不止是淡，淡的如仙人下凡般，原来也有这么深壑的残忍……”

落梨歌很不想看眼前的人这番模样，却还是睁大了眼。

他们之间，都对对方用了近乎毁灭的方式。

楚清绝的脸向下移了几分，瞳孔很近很近的凝视着他的，良久良久，他轻道：“落梨歌，对不起……”

然后他眉眼漾开笑，笑的和以往般如沐春风，他的身体慢慢瘫软在他身上，口中还呢喃着，“落梨歌，我恨你……”

“落梨歌，可是我更爱你……”

看到他闭上的眼，看着他脸上的黑气慢慢堆积，落梨歌伸出手，抚上他的眉眼。

“楚清绝，我恨你……”

长叹一声，他喃喃道：“楚清绝，对不起……”

第59章 请别放手

“绝命丹”在毒药中排行第七。几乎是吃下去立马会毙命的药。药的特性是吃下去的人脸上会蔓延一股黑气。

落梨歌不知道是因为月王请的人医术好，还是楚清绝本身内力浑厚，或者两者皆有，才能让他到如今还未死。

替他穿好衣，落梨歌脸上浮现温柔，“我不会让你死！”他语气很重，带着决绝。

抱起他，他往外面走去。

外面已经没有月王的身影，夜色无边，看起来有些怅然。

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呢。

从这里回烨国，大抵八天便能到。但是要救治楚清绝，却得去相反的方向。如此，他却要失约了。

唇边掠起一抹苦笑，落梨歌抱紧了怀中的人。

雪山离燕国皇城不远，落梨歌带小瑶及昏迷的楚清绝三日便赶到了山脚下。上山的道路崎岖艰难，落梨歌便让小瑶在山下寻一间客栈住下，自己独自带着楚清绝上去。

将楚清绝缚在背上，落梨歌慢慢向上走。脚下积雪甚厚，一步一步能淹没脚脖子。路旁偶有野梅花，在雪中恣意盛开。

雪山顶上有温泉，泉中之水温度甚高，一般人不敢下泉。

落梨歌记得他师父说过，那泉水看似没用，却能解毒。能用热气将毒逼出来。

额上渐渐泌出汗，落梨歌寻了一块平处坐下。解开楚清绝，发现他头发上有雪。他温柔的将他头上的雪拍掉，看到他睁开的眼时有些惊异，“怎么醒了？”

楚清绝不答，却道：“你带我去哪里？”

“解毒。”

楚清绝轻笑一声，“莫非是想带我到山顶上，然后再把我扔下去？”他笑容极苦，“其实何必这么麻烦？”

落梨歌定定的看着他，面无表情，“我没有想要杀你。”

楚清绝眼神中流露出的自是不信。落梨歌道：“至少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楚清绝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满是疲惫，“落梨歌，放手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落梨歌心有些凉。随即他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只不过是见了一次，便杀我四十万百姓，逼的我哥自杀，更是跟我一起跳下崖去。现在却来跟我说放手？是不是因为你被灭了国，亲人全部死光，所以怕了？”

楚清绝嘴唇微微颤抖。

“因为被灭了国，被杀光了身边的人，所以后悔了对吗？”落梨歌冷笑。

楚清绝望着他，嗓音有些低，“落梨歌，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

“那你是怎样？”

他望着他，眼神中有些别的意味。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如果这次是你选择抓紧了我的手，那请你，不要再放手！”

落梨歌一怔。

“如果你会放手，那请你，不要抓紧我。”他眼中有汹涌的情意，带着深刻的绝然。

第一次， 他把主动权给他。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抓紧了再放手，他定然会比现在痛苦万倍。

落梨歌发愣，他心中有太多的犹豫。

楚清绝似乎早已料到般，轻轻笑出声，道：“我就知道，你怎么舍得下安翎隐？你失忆将近两年，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全部想起来。可见他在你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心内极苦，苦的他曲紧了手指。他移开目光看着天空，泪似乎已经流不出了。胸腔中有血气上涌，他知道是毒开始发作了。

眼中似乎闪过许多片段，落梨歌似乎看到了以往的许多事。

酒肆与安翎隐的相遇，两人愉快的喝酒，第二日醒来他摄人的容颜；落花微雨间的分离，烨国的再会，他冷漠的态度；客栈与楚清绝的初识，他喝茶时优雅的动作，杀人时唇边勾起的笑纹；西山剑气的袭来，在他最后一刻掉下去时拉住自己的手；回烨国后误会的杀人事件，安翎隐担忧暴怒的神色；在听到楚国被屠国时自己惊慌的脸，看着哥哥跳下去绝望的神情；在海岛平凡的生活，楚清绝温柔的脸……

很多很多碎片在闪动，让他游移。

天上有雪花飘落，拂过他脸颊时惊起一阵凉意，让他回过神来。看到楚清绝绝望的泛起灰色的脸，他手臂一伸，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继续往上面走去。

背上的楚清绝微愣，随即小心翼翼的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落梨歌……”

落梨歌轻“嗯”一声，继续往上走。

“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他有些不敢呼吸，他紧张的看着他的侧脸。

落梨歌又“嗯”了一声。

明白了他的选择，楚清绝身子有些颤抖。他搂紧了他，脸紧紧贴着他的脖子。良久，他轻道：“落梨歌，以后不准再放开我。”

伏在他的背上，他的头有些眩晕，思绪也渐渐模糊，但是想说的那句话仍是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