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梨歌对自己说，他是自己的仇人，他现在对他要做的是报仇！

很久以后落梨歌总会忍不住问自己，如若知道后来的结果会是那样，他会不会就此罢手？

应州有了楚清绝的防守，并没有如当初所料般的那么轻易就攻下了城池。事实上虽然每次似乎都赢了，但战局却从未改变。只是所有的一切，真如落梨歌所预料，楚清绝亲眼看到很多应州将士亡去。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落梨歌穿着裘衣，站在城头遥遥相望对面。

似乎缺了军资，那些将士穿的并不保暖。而且不时要防备他们的攻击，所以精神上都是极为紧绷着的。

落梨歌很满意这样的状况，他发现他，开始嗜血。

安翎隐来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他站在落梨歌身后满含深意的望着他的背影时，落梨歌浑然不觉。

他已经有了君王的气势了。

安翎隐默默的想，突然便有种会抓不住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压抑，所以他快速的走过去，将落梨歌抱进怀里。

本欲反抗的手在看到他下颚的那一刹那停住，然后乖乖的任他抱着，心却如何也暖不起来。

好像，陌生了。

落梨歌轻推开他，看到他的脸时，恍惚的发现原来不是错觉，而是真的开始陌生了。

但他还是露出淡笑，道：“你怎么来了？”

安翎隐笑的自然，“来看看你的城池。”

听到他这句话，笑意顿时凝结在唇边。他移开视线，看着雪花晃悠的飘落在他肩头，似是尘埃落定。

男子有漂亮的容颜，笑起来可妩媚可尊贵可傲然，是记忆中的那番模样。

可是，为什么不是他想要的？

落梨歌为自己的想法愣住，他茫然的想，他原来爱的，原来要的，不就是眼前的男子么？

可是，如今……

使劲儿的摇摇头，在安翎隐惊愕的目光中，他抱住他的头，双唇覆上了他的唇。

唇的温度冰凉，愣了一会儿后，安翎隐狂热的回应。

落梨歌渐渐依附在他身上，心却在那一刹那裂了。

吻还是原来的味道，却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他心不在焉的态度激怒了安翎隐，抽离唇瓣，他望着他的眼中有炙热的怒火，“在想什么？”

轻轻一笑，他逃开他，继续望着远方的城池。

似乎不甘这样被忽视，安翎隐伸出手想拉住他，落梨歌却已轻轻笑道：“翎隐。”他语气很温柔，带着笑意。

手在半空停住，有雪花落在上面，然后一点一点的溶化。

“你知道你当初一直想要的‘砾天剑’里有什么吗？”落梨歌唇角向上勾着，像是讽刺的弧度。

安翎隐眼神中有询问。

落梨歌看着他，原本淡然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坚决，带着一丝冷笑，“是黄金。黄金湖。”

安翎隐眼中没有讶异，甚至连一点惊愕也没有。落梨歌看到他的反应反而有些奇怪，“你不惊讶？”

“你连月来的举动，若我连这个也猜不到，如何治理烨国？”安翎隐脸上没有自负，却有些安宁。

落梨歌不再言语，胸却闷的难受。

安翎隐晚间便离去，雪落的更急。

陌国似乎加配了粮草与将士，落梨歌再攻了一个月，仍旧没有将应州拿下。但却打的他们紧闭城门，不敢轻易接站。

似乎，有二十万了吧？

落梨歌看着地图默默的想，指尖有一顺停顿，颤抖。

原来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可是，却还是不想停下来。

宁千秋便是在此时跑了进来。落梨歌抬头时，能看到他额上泌出的汗和微微颤抖的唇。心一紧，落梨歌还未想到有什么事能让他慌张成这样。他还未问出口，宁千秋已道：“梨歌，陌国，被灭国了。”

第54章 流连白雪默

年关将近的时候，落梨歌回到了阔别已有一年多的院子。欢欢盈盈看到他的那一瞬愣的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不是幻觉后，兴奋的跑了上来，甚至不顾礼仪的差点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落梨歌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安抚了她们，然后四处走了走。

原来那块经常躺在那的草地已经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脚步踏上去，留下清晰的痕迹。

好像已经太久太久，都没有归属感了。

他唇角一直挂着笑意，淡淡的却又很温暖，似乎那个嗜血的落梨歌，只是那几个月幻生出来的，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是他自己知道，那段麻木的日子，从来都是在的。

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有残酷的一幕，原来也不是面对什么事都能风淡云清的继续笑下去，原来也是会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雪花又一轮的下落，落梨歌轻璇身，上了屋顶坐下。

极目望去，只能看到飘扬的雪，以及被雪覆盖的屋顶。

陌国国都被占领，他撤了兵，没有再去攻打应州。甚至将整个楚国交给了安翎隐，然后自己如当初所承诺般的回到他身边。

一切似乎，就是这样罢？

他爱安翎隐，也确定了安翎隐爱他。

以后便是这样相随一生罢？

再无牵挂，再无他想。

落梨歌想到这儿，唇边的笑有些涩然。

如果，真的是没有牵挂……没有他想……

安翎隐来的时候，落梨歌几乎变成了一个雪人。明知道他没事，但心里还是泛起一抹心疼。他站在那，身后自然有人打了龙杖，雪花便飘不到他身上。

天气寒冷，但他却站着不动，只静静的看着坐在屋顶上的人。

他没有想到，他能回来。还是那么爽快的交出了一切。

安翎隐心上却并不高兴，他突然发现他手上，再没了筹码。若落梨歌要离开，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威胁他留下来的东西。

落梨歌终是下来，在安翎隐以为他又会很冷淡的时候，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中饭是欢欢盈盈弄的很清淡的菜，落梨歌眉开眼笑却吃了许多，话却仍然还是不多。

屋内有炭火，暖意融融，两人都除了外面的厚衣。落梨歌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他笑，“翎隐，你瘦了。”

平淡的一句话，说的安翎隐差点流下泪来，心也快速的颤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眼神只是缠绕着他，却没有说话。

夹了菜到他碗里，落梨歌笑的脸色明亮。看到他呆愣的模样，微微皱了眉，“不好吃么？”看到安翎隐不说话，只是望着自己，他偏了偏头，望着窗外，轻道：“雪停了。”

安翎隐也向窗外望去，白茫茫一片，雪却是停了。低头将他夹过来的菜放进嘴里，细细的嚼。平淡的菜居然有了一丝暖暖的幸福的味道。

放下筷子，落梨歌继续望着窗外，喃喃道：“居然这么快，就要过年了。”说完转过头来，微笑道：“我们好像，没有在一起过年过？”

安翎隐点头。

认识将近三年，第一年年关他在风行寨，自己在烨国。第二年他失踪……

“看来今年，我们要好好在一起过年。”落梨歌微笑着，眼神中映出期盼。

安翎隐抓住他的手，“梨歌……”

看到他眼中的疑惑，落梨歌给他一个安心的笑。目光移到相握的手上，良久，他才道：“我想去一趟燕国。”

安翎隐心一紧，眼神更是在那一刹那变得凌厉。

勾起笑纹，落梨歌道：“我要去接小瑶，这是我跟她的约定。”

安翎隐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他拥住他，轻道：“我陪你去。”

“楚国百姓交在你手上也不久，你肯定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语气柔的像是在安抚，“我会在过年之前回来。”

安翎隐环紧他的腰，“梨歌，我没有安全感。而且那个人，在燕国……”

眼中闪过一抹苦涩，落梨歌语气如常，“你以为，我还会去找他？呵呵，他逼死我哥，杀我城池百姓。而他也因我而被灭国。一切的一切，再不相欠。”

安翎隐没有因他这番话放松心境，反而愈发担忧。抱着他的手紧的仿若要嵌入自己怀中，他语气很冷，“我不会放开你！”

落梨歌心一震。

“不管你在哪里，天涯还是海角，记得我还是不记得我，我都不会放开你！”安翎隐咬字很重，语气也很重，有种霸道绝然的气势。

落梨歌听了想笑，却终是只扯出一个稍勉强的弧度。

第55章 逝者如斯夫

落梨歌从未去过燕国。他一人独行，骑着马惬意的驰骋。

燕国遥远，经过的地方人情世故都跟烨国及楚国不相同。到了最大的燕瑜江时，他弃了马，坐上了船。

江上的水冒着雾气，船上有很多本地的人，说着落梨歌不甚听的明白的方言，谈笑怒骂，有一股平凡温暖的气息。

落梨歌立于船头，看着潺潺流走的江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

胸腔烦闷的地方似乎清朗起来。此时平静的天空下，江旁是纯白的世界，江边的房屋树木一点一点远离，像一幅移动的漂亮的风景。

过了江，落梨歌买了马匹，再行了几日，便看到了草原。

燕国没有烨国冷，甚至也没有看到雪的痕迹。

策马飞腾，寒风吹过脸颊，有种绝决的畅快。落梨歌喜欢这种感觉，他的唇角爬上笑意，看到远处隐隐可见的城池时，笑意更浓。

燕国的国都不比烨国差，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兴许因为快过年了，人人脸上都带着喜庆。

落梨歌拉着缰绳，正在思索该怎么去找月王时，他便看到了他。

月王似乎在出巡。他穿着淡蓝的衫子，坐在骏马上，神采飞扬。落梨歌正要跟他打招呼，他的眼神已经转了过来。

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他眼神似乎有些变样，望了好一会儿，脸上浮现出欣喜。

燕国的皇城威武宏大的让落梨歌侧目。月王走在身旁略前的地方带路，脸上尽是喜悦，那么强烈的感觉让落梨歌微感讶异。但穿过重重宫苑，看到那个站在寒风中练剑的少女时，所有思绪飞散，只剩下重见的惊喜。

小瑶看到他，愣了一下，扔了手中的剑，扑了上来。

抱着她的时候落梨歌暖暖的想，他失去了哥哥，却还有一个妹妹。

小瑶抓着他不肯放手，落梨歌微笑，道：“小瑶，在这还好么？”

小瑶猛点头，咧开嘴看着月王，道：“月哥哥对我很好，教我功夫。”

落梨歌抬头，朝一旁的月王感激一笑，“这次多谢了。”

月王微笑，笑的宠辱不惊。

没有过多的在意他笑中的神色。落梨歌关切的问着小瑶一切，手搭上她的手腕时试出她武功长进不少时，才露出了开心的笑颜。

在宫苑落梨歌并没有看到燕国的国君，恍然间才想到，此时离燕国灭了陌国已有月余，他们定是定都那儿了。

想到这儿他指尖有点凉。然后想到那日听到陌国被灭时的震惊。

他想他应该高兴，但是却笑不出。

他不高兴，反而很担忧。他努力去抑制自己这种感觉的萌动，收兵，看着对面河山上插上燕国的旗帜。

回了烨国，他迅速的将兵权交出。

此生好像就是这样了罢？将小瑶接回去，带在身边，弹琴舞剑，看日出日落。

小瑶见他发呆，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解道：“哥哥，你怎么了？”

落梨歌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没事。”抬头时迎上月王探究的眼神，他转移了话题，“不知月王怎么没有随国君一起去新城？”

月王淡淡一笑，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在等你。”

落梨歌微愣。

他目光灼华，“我知道你会来接小瑶。”然后轻轻一笑，“已经摆好了宴席，我们用饭吧。”

草原的臣民皆豪放，月王却有南方人的婉约。落了座，菜一道道端上，都是燕国极为有名的食物。落梨歌眼中含笑，不时为小瑶夹菜，小瑶吃的极为开心，几乎比平日多吃了一倍。

用完饭，月王自是带他到极为华贵的宫苑歇息。

说了几句话，月王先离去。落梨歌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偏头时看到小瑶的眼睛紧紧的粘在自己身上，不禁好笑。

笑容刚浮现在脸上，小瑶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落梨歌刹那间愰了手脚，拍着她的背，道：“小瑶，你怎么了？”

“哥哥，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小瑶瘪着嘴，神情极为委屈。

落梨歌叹了一口气，轻抚她的发，“乖，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当初我听到月哥哥说你坠崖的时候，好伤心好难过。我想去寻你，可是月哥哥不让我去，说我还小，武功也弱。”她眼睛里的泪一直落下来，“我便努力的练功，就期望有朝一日能去寻你，不管在哪里。”她眼中涌起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心内柔软处被狠狠的击中，落梨歌唇边泛起笑。

原来还是有那么多人关心他的对么？

温柔的擦掉小瑶脸上的泪水，他微微笑道：“没事了，小瑶，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直到你找到满意的夫婿。”

一句话说的小瑶满脸通红，眼泪也忘记再流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道：“哥哥……”

她语气有些异样，落梨歌疑惑的看着他。

“我看到那个陌国的太子了。”小瑶望着他，末了又加了一句，“月哥哥说，他就是害你一起坠崖的人。”

落梨歌微愣，小瑶直勾勾的看着他，“可是哥哥，我看他不是坏人。”

第56章 苍茫草原笑

是夜月王带他们去了不远的草原，大量牧民在那儿喝酒载歌。他们围绕着熊熊恭火，脸色被映成温暖的容颜。月王显然跟他们极为熟识，一直被他们热情的拉着交谈。连小瑶都有熟识的女孩儿拉过去跳舞。

落梨歌含笑坐在一旁，拿着碗慢慢的喝着清甜又不失壮烈的酒。酒香盈满口腔，让他思绪放开。

月王已被他们拉着去摔跤，他便挽好衣袖，架势十足。

月色下的草原显得格外空旷，因有热闹的声音充斥，所以不显得凄凉。他偏头看向另一边，眼神便湮没在黑夜中。

饮了一大口酒，他不禁想到下午小瑶说的话。

她说，楚清绝二十多天时独自赶来，样子癫狂，本来想报仇，却被燕国侍卫围攻。他那时候抓着小瑶，本来有机会逃走，但突然却放开了她，束手就擒。

口中醇厚的酒不知不觉竟有些苦涩，落梨歌微眯了眼，看着天上的明月。

陌国会被灭亡，都是因为他吧？

因为他要攻应州，所以陌国国君将兵力都调了过来，所以皇城才会那么容易就被攻破。

而陌国国君及妃子公主王亲，就在国破那一日，全部被杀或自杀……

将酒猛然全部灌进口中，落梨歌突然觉得心痛欲裂。

他杀了四十万人，逼死自己唯一的哥哥。

而他害的他国破家亡。

落梨歌知道这算扯平，可是心情却无比郁结。

似乎好像，总觉得不安。

再次倒了一大碗酒，他正要往唇边送去，月王的声音却在旁边响起。“我原不知道你如此能喝的。”

落梨歌对着他微笑，仍将酒往唇边送去。月王抓住他的手，温言道：“这酒后劲大，别喝了。”

他的脸色有股难掩的温柔，素白的手更是温热，让落梨歌有些恍惚。

月王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动作不合适，他放开他，将他手上的酒拿过，放回桌子上，然后坐在了他身旁。

落梨歌不再勉强，语气带着感激道：“这两年，多谢你了。”

月王微笑，“我也很喜欢小瑶，她有坚韧的意志，有不服输的劲头。而且聪明伶俐，什么东西一教便会，能收到这样的徒弟，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