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睡了个觉,起床格外清醒。
电话响了,但手机不知道在哪里。他慌乱地把床上所有的用品全扒在地上,最後发现,其实它就在眼皮之下。
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明哥吗?龙哥在不在你这里?啊,不在啊?哪里去了?今天晚上的军火还做不做?时间定下来了,十一,恩,照旧啊,那我招呼兄弟们去了,恩,明哥我挂了。”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拿著手机,他就这麽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分锺。
最後还是选择了服从。
“赵氏码头,十,不,十一点,军火。”以前报料都是趾高气昂的,这次却是异常疲惫的。说得也少,就像发电报。
那边没有说话。
五秒锺。之明懒得想,直接挂了。
事成不成也无所谓了。
他只觉得累。
为什麽仅仅是想忠於自己的感情就得背叛祖国和人民?
这是哪门子的因果关系?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电话铃又响起。
他腾起来,一把抓起,看了眼来电显示,又委顿下去。
“好了,你不用说了许静晴,什麽都不用说了,我告诉你,我都他妈的告诉你,我是他妈的个卧底!”一声比一声大。
门打开,啊桑探了个头进来:“怎麽了,明哥,做噩梦了?什麽卧底?卧底不是昨晚已经除脱了吗?”
“哦,我就是告诉兄弟们这个喜讯,叫今晚他们放心……”
“哦,睡吧睡吧,晚上还有他妈的重活。”说著掏著耳朵走远了。
之明擦了擦满头的冷汗,乖乖地控制住声音:“我就是卧底,你不要不信。我不能远离他,只能选择靠近,你懂了吗?好,就这样吧。”
去的路上,啊桑格外兴奋,说白了,就是有点天真:“明哥,你说老大怎麽不来呢?这麽重要的交易。我想……”神秘小声地,“他是故意的,故意给你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说不定龙帮的位置,下一任就是你。”
之明心里自嘲:确实是给了我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而龙帮下一个该死的人,确实就是你,许静明。
河中央接头。不沾地。交通便利,但也偏激。
才刚进行到一半,就被无数汽艇包围。
“快把军火全扔到水里去!”之明‘当机立断’地发号施令。
二把手的话没有人不敢听的。
军火不像白粉,是有重量的,或以吨记,之明故意挑了个水流不太大,河水不很深的地方交易,为的就是变相保留罪证。
当灯打过来,所有的枪都朝他们瞄准时,警察陆续登上船时,之明把电话扔进了水中,他再也不需要了。
重案组的破了大案,好不高兴,个个都神采飞扬的。而真正的功臣却一点乐子都不沾。
之明背靠狂欢。
也是的,现在黑社会像雨後春笋一般冒个不停,而且又粗又壮的,要掰倒一个不容易,破案的破了一辈子,鲜少有几个狂欢夜,而平安夜,那是没得。
其实,不过就是在黑暗里开了盏灯,没什麽值得开心的,开了盏灯,并不代表接近黎明,有人认为。比如之明。
那些人说说笑笑,开香槟,敲桌子,跺地板,放烟花,就差鸣枪了。
就只有之明浅漠地坐在边上,冷暖自知的味道,像在看一出闹剧。
一个平头看见了,拿著杯子不动声色地摇过来,手生疏又亲密地放在之明肩上:“嗨,兄弟,怎麽了?”有点失笑地侃道:“你现在怎麽都是金,也用不著沈默是金。”一个翻身坐在桌子上,递过来一个杯子。
之明没有接,笑了:“咖啡?啊sir,我没有喝咖啡好多年了。”
那人被之明侃得笑了:“英雄本色里的台词,你还真会篡改,那片子我看过,不是演警察的。”嘿嘿地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不定是演卧底,和他大哥的兄弟情谊。”
在卧底抽出烟的时候,一个打火机扔过去,另一只手摇著咖啡杯。之明点火间看了杯子一眼,那人立马笑说:“想不想念坐在办公室喝咖啡的日子?等会长官过来,你就可以找他复职。”
之明把打火机还给他,疏离地吐了个烟圈:“我说过我要复职吗?”脑袋偏了个方向,“知道不,那些军火是我叫人扔河里的。”
平头身体向後仰:“怎麽?还想打到罗帮那里去?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NONONO,按著你们的话说,叫顺藤摸瓜。”之明摇动两根指头。
那人一个俯身,正是与他齐耳的高度:“顺藤摸瓜?卧底同志,难道你和薛龙好在床上还没摸够吗?”
火辣辣的烟头速度迅猛地摁在平头的衣服上,那人一下子跳起来,手在屁股上摸枪,却被人压下来:“干什麽?公报私仇还是杀人灭口?”
之明站起来,走向门口:“失陪。”
蹲在地上双手被反铐的人,楞楞地盯著之明手中的饭盒。
“瞧你那个眼神,”之明笑:“没有毒的。”
啊桑说:“没有毒,但是变质了。”
之明要帮他解开手铐的手,就这麽硬生生地僵在两人之间。
啊桑:“明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只相信过你。像我这样的混混,简单得很,谁在我心中是老大,谁就是老大。如果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我也只还给你。”
“明哥,你听说过一件趣事没有,一个人杀人抢劫後逃了,他神通广大几年都没有被警察抓到。但有一天却自己送上门去了。”啊桑微微叹了口气,才往下说:“他什麽都不信,他信佛。有一次,他逃到了泰国,找了个寺庙拜佛,希望得到佛主的原谅和宽恕,他对亲人虚心假意,对神明却是绝对虔诚的,离开时他捐赠了一大笔钱,并在石碑上留下了自己的真名。他一路上都是用的假名。後来警察就通过这个把他找到了。”
啊桑自嘲的摇摇头:“那个人临死也没想到,是佛把他出卖了。”
然後抬起头望著之明:“无间道里面说,坐牢是什麽,那意味著老爸死了你都不能去拜。明哥,我没有亲人,我可以把牢底坐穿,但,请你放过龙哥。”
之明的目光闪躲著。
啊桑看出来了,“其实我就知道,龙哥除了你,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又怎麽会重用我?真的看重我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了。”苦笑,“我知道龙哥是怎样一个人,他心狠手辣,如果自己的手下有任何不对劲的,一律通杀,哪一个黑社会不是白手起家?但是他为什麽没有做绝?因为他知道那个卧底,是你。”
“可惜啊,就是他如何地残忍,我还是得帮他说话。知道吗,他非常非常的爱你,你一不在,他就魂不守舍的,我们这些小弟都看在眼里。你的爱好,你的脾气,你喜欢的调调,他都知道。甚至连你小时候的照片,他都千方百计找来藏在家里。”
“别说了。”之明觉得心里苦苦的。“啊桑,我们哥俩最後在一起吃顿饭吧。”
“长官来了,他要见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整齐铿锵的脚步声,之明刚抬起头,一个後面跟著一堆便衣的制服男人闯入眼里。
之明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的表情,只知道那肯定十分怪异。
“辛苦了。”那人公事化地朝他伸出手。
他还没来得及握住,就听见一个声音如临大敌地宣布:“薛龙好到了。”
之明朝对面的人低语:“求求你,快点铐住我的手。”
薛龙好大步走进来:“之明,我算是看透你了,宁愿和警察喝茶,也不愿意陪我吃饭。瞧瞧,都几点锺了?”手点著表罩,“都该吃宵夜了。”
抓了把椅子,旋了个圈,一屁股压下,还夸张地双脚交叉放在桌上:“我说许督察,一杯茶要喝通宵吗?还把手铐著,怎麽喝,难道你喂他?”
在场的无一不面带怒色,只有一个人没表示。许静晴冷冷的:“薛龙好,我怀疑你手下贩卖军火,请你协助调查。”
“靠,许督察,有没有搞错,就他那样,还贩卖军火?卖火柴还差不多。”
“请你严肃。”
薛龙仍是吊儿郎当地,看著他:“人脏俱获?”
许静明眨了下眼睛:“不。但马上就有结果。”
“既然证据不足,那也没什麽好说,我可以把他保释了,那点钱,就做为你们加班费好了。”摸著下巴。
“我记得你喜欢户外运动(放风),不如改我们送你一件‘囚’衣。”
这时一个人拿著资料疾步进来。
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许静晴脸色大变,不相信地抓起照片,眼珠涨大,就要脱眶而出。
是什麽给人造成这麽大的打击?之明下意识望向龙好,正好和他的眼神对上,那锐利的锋芒顿时化为柔和的晨光,之明没有发觉,自己的目光同样痴迷。
龙好与他对视了一会,又转向战场:“许督察,不要看了,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违法的行为,你那些所谓的‘军火’,都是些废铁。我看你妄想症严重得很,难道你们这里穷得没钱请心理医生?”
扫视众人,一脸不解:“你们这麽兴师动众的,连夜打捞的,既花人力又费财力,就为这区区破烂,何必?”
“半夜卖废铁,你还真有创意。”
龙好烟都点起了,看来是胜券在握:“老大,做我们这行,要场子不要钱,要面子不要命,再说,这个国家警察太多,经费每年透支,哪还有福利来支持我们这些老百姓。”
“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龙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之明走去:“这个人,叫什麽著?哦,无罪释放。看来今晚,你们得零收入了。”
拾起之明的手臂:“许督察,请把你的钢铁避孕套从他身上拿下来,哦K?”
一出警察局龙好就死死抱出他。
之明也被感染了,主动回抱:“你没事吧,搞失踪,吓死我了。”
“没事宝贝,若是像衣服一样被别人想挂就挂,那我还做什麽老大?”
之明本来想‘扑哧’一声,不知为何憋住,就变成了一个打屁声的百分之九十的仿真。
龙好趁机露出滑稽的爆炸式的笑容。
“那批军火真的全是废铁?”
“不全是。”龙好说,“下面是废铁,上面不是;扔进水里後,上面是,下面不是。军火我都拿防水的套好了的。”
“如果警察没来,你就黑吃黑,如果来了,事後也把你没辙。”之明推断著说。
“不错。聪明宝贝。”龙好亲了他一口,“这个世上,有个定理,黑吃黑,白吃白,但白不能吃黑,黑也吃不了白。”
“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龙好贼贼地追加了几口,“就像一件事情,一个人可以掌控,两个人就会失控,这是一个道理。”
之明抓住他的猪拱嘴,面无表情:“不懂。”
龙好干脆拱到底,拱到他怀里去。
回到家,灯还没打开,之明就迫不及待地和男人拥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走到了悬崖。
那是怎样一种恐惧呢?一切似乎都很完美,指头蠢蠢欲动却没有捅破假象,而那危险又势必让人惊豔。
他想他是爱这个男人的。天荒地老的爱。爱得离死不远。这个男人也是同样爱他的,但那并不能让他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