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劫————醉倚风流
醉倚风流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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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冥闭上眼:“你想知道麽?”
  “……嗯。”
  “你会知道的,我还是一样,什麽都不变……”
  “……”
  庭院里皎皎的一场杏花飞舞,窗台上,已不知何时蹲坐著一只通体殷红的狐狸,逆著光的狭长狐眼迸射出两簇幽幽的寒光,似剑如刀。
  
  
  入夜,月明星稀,屋内的半截烛火明明灭灭,闪烁著一点豆大的光,摇曳中依稀可见床榻上的小和尚在安静恬睡。轻轻带上了门,才转身,就对上一双闪著幽幽蓝光的狭长之眼。玄冥沈默回视,眸孔几番风云变幻,渐静归落。孤月清冷,一庭寒凉清辉。刺眼的火红灼眼的紫,妖邪的眼神阴冷的目光,一人一狐无声对峙,彼此掂量几分可靠几分真实。
  夜静景寂。
  许久,狐狸不屑地撇了头,鼻孔里毫不留情地“哼”了一声,脚步重重越过玄冥却轻轻跳上窗台,伸出爪子推开了窗户,然後身子一伏一跃,已从那半开的窗缝掠进了屋里。玄冥静站了片刻,才默不作声地往外走。几许冷风扑在身上,才跨几步脑里却锐利一闪,脚步猛然一滞,瞬即转过身去目光沈沈地盯著那扇门。片刻,凛凝著神情一步一步往回走,直至那半启的窗前停下。
  屋内红烛嫋嫋如泪,灯影婆娑,蹲在床上的曾经无限妖媚的狐狸此刻却是一脸深沈地端凝著那张沈睡面容。小和尚即使睡著了,眉梢眼角仍旧无一不沾上了疲累。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狐狸似有若无地朝窗外掠了一眼,张大嘴便俯下身去,两边獠牙突现却见一束白光从其口中射出,钻过两片苍白唇间微开的缝,倏然没入身体内,霎时无影无踪。
  白光如练,仿佛天上横挂的天河,流水般源源不断……却教窗前的人不可自制地晃了一下,仿佛那耀眼的白光刺在了自己的心窝上。带著掀起来的万丈波澜,玄冥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去,月色如靡,踽踽独行的孤独背影几见凄凉,直至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
  屋内,一刻锺过後,狐狸嘴一闭,白光一收,又专心地看了许久发觉毫无动静後才轻轻跳下床,找了个墙角蜷起身体打算酣睡。
  然此刻,躺在床上的小和尚才缓缓睁开了眼,烛火的暗影投落在消瘦的脸上,无悲无喜茫然无知,大圆的眼睛黑黑的空空的,几像看不到尽头的深洞。狐狸似是警觉,霍地睁开眼,一骨碌跃身而起,重新缓步跺到床边,深邃的眸光竟似交织的网,片刻不瞬地注视著他。
  小和尚虽睁了眼却动也不动,仿佛被定住了身形。目无焦距飞尘朦胧,脱了意识失了神魂般,虽醒未醒。狐狸凝睇著他,目光幽沈闪落了许久,竟渐渐柔和,卖乖般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他的脸。小和尚动了动,像这时才知觉身边的存在,眼神渐渐清明,侧过头来略微笑了,声音苍苍淡淡却清清楚楚:“你啊你,还在啊?”
  狐狸默默地注视了他一阵,又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带著略略的虔诚缱绻的温柔一下又一下。小和尚眨了眨眼,便掀了被子坐起来,有些吃力地探腿下床,抖抖伸出手,直到掌心触到柔软的茸毛,便弯起嘴角亲昵地拍了拍:“你什麽时候走啊?”
  狐狸仰望著那张永远如冠玉般纯净的面孔,狐眼里幽润得似入了水,一丝悲伤划过,只是稍稍往前踏上半步,头就落在了小和尚的怀里。一个等足了千年的姿势,来之不易,此刻终於实现,却已天翻地覆,堪比一场稍纵即逝的梦幻。
  小和尚很安静,先是困惑,随後咧嘴扬唇了,宽宽的袍子里装著的两条瘦瘦的手臂圈住了狐狸的头:“你不走吗?……也好,那就陪陪贫僧好了。”狐狸应允般在他怀里拱了拱,两只爪子撘上了床,然後搭上了小和尚细细的腰,收拢圈住,紧紧地抱著他的腰一样的姿势。
  小和尚纵容地轻抚它的头,温和低笑:“施主说你是山中精怪,贫僧倒觉得你应是山中灵兽,唯有山中灵兽才这样通人性。”狐狸眨了眨眼,像甚是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只是,精怪灵兽……”小和尚话语沈寂了下去,到再说话时,声音已染上了低落,“可惜贫僧什麽都看不见,看不见施主,也看不见你……”
  怀里的狐狸竖著耳朵静静地听,红烛的灯芯快燃尽,火苗小了,屋内也慢慢暗了,眼里的蓝却一闪一闪的,光华琉璃,窥视人心。狐狸仰头望去,小和尚拿开了在它头上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胸口,有如梦般在呓语:“梦里,什麽都很美,很好看……可是,这儿会痛……”
  
  冷冷月色,宫殿古宇,凄华如雾。
  僵硬的神君绷著神色兀自道:“我来看她。”一直在等候的神女似乎累了,他人口中的冰冷无情已越来越不适合套落在她的身上。眉里目里多了倦意少了冷冽,身上不容人靠近的气息亦淡了,没有逼人的讥讽,闻言也仅是淡淡看了一眼,就转身远去。那一袭白衣,飘然欲散。身後的人盯著她略为虚浮的脚步的目光一滞,思索了片刻才默默跟上。
  进了室,掀了帐,只看了一眼,虽然也曾预料过,虽然早已见惯大悲大喜大风大浪,虽然相比之更甚的事也见过,玄冥仍旧震惊得立时怔在当场。那一床被褥下,当年那个娇豔活泼古灵精怪的仙女已是垂暮之年,白发如霜面皮衰老,如同人间风烛残年的老人,更甚於一瓣枯败的花,陌生得让人可怕。
  “她下山去找了你们几次,这凡间都快被她掀翻了。”知道他的震惊,瑶姬放下纱帐,目光略为嘲弄地在玄冥脸上逡巡了一遍,续平稳叙述:“她的元神早已不再是蝴蝶,魂魄千年前就已消散,仅剩的一脉灵息全靠佛祖神莲的精魂护全,能熬到至今也是我最後的能耐了。”
  那年,天界佛祖挥手一瓣神莲,聚拢弥漫於天地间的一抹依依不离的执念,重塑精魂。那便是三界传言的,最为慈悲为怀。如此的慈悲,却把神人折磨了一千多年。宿命轮回,缘起缘灭,前世堪可叹,今生空遗恨,始终带著三生石上的恩怨……
  薄薄的帐阻绝不了里面那张无声息的可怖面孔,仿佛一个烧得火红的烙印,手起手落间就被狠狠烙在心里,深得忘不了丝毫。悚然回神,玄冥极力稳住开始急剧起伏的胸口,崩痛间却徒然灌满了一腹凄楚一腹悔恨。
  “她何时,成这样子的?”半晌,才从齿缝里艰难透出一句话,两手狠狠揪紧了袖子,恨不得立时撕成了粉碎。
  瑶姬侧眼看他,似在笑,可眼底却完全看不到笑意:“不过才五天。这不是小小的幻术,她已完全苏醒,可并无暇顾及自己这个样子,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的人找回来。就算记起以前的事,他亦始终是她的命。玄冥,你永远也敌不过比不上她。”
  “……还能─”玄冥没看她,仍然盯著帐中人,崩痛的胸口开始一点点麻木。
  “罢了吧!”瑶姬知晓他所想,“她此刻的精魂也就是神莲的精魂,魂终有一天会散,任何精气对她再也没用,这样睡著才是能让她活长久的唯一办法。”
  身体深处漫出来的冷意让手脚冰冷如石,玄冥堪堪还能勉强和她对视:“我,能做什麽?”
  “……她要的是那个他。前世你们欠了她,今生是你们归还的时候了。”纵然冷静更甚,灯台的明亮让脸上的悲伤逃遁不了,至末皆化为无力的叹息。帐中人曾在她手中羽化成蝶,另一人对她敬爱有加,漫长孤寂岁月里,始终相伴左右。倘若再一次的灰飞烟灭,叫人如何承受得了?
  透支了千年的身体开始撑不住,靠著极大的能耐才勉强抵挡住潮水般涌上的晕眩。长久的死寂之後,耳边依稀传来一句:“……你何须担心?他也会醒的,他会醒的,我答应过他,我不会再骗他……”沈哑的声音飘而远去,道不尽的苦楚。
  想笑,却笑不出。曾经皆是叱吒风云的天神,如今狼狈於此种地步,始终胜不了天命。

 


天神劫 第十五章

  小院子出奇的安静,还笼罩著一层薄薄的晨曦之雾。玄冥在门前默默站了片刻,才伸手推开院门。举目间,一树杏花正纷扬如雪,飘飘洒洒坠了一地。目光遥遥穿过粉白的花絮,那古旧的屋门紧闭,雕花的木窗大敞,屋里院外一般安静,没有任何声息。
  小和尚走了。
  茶几上的茶壶茶盏不动分毫,叠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被褥被摆在床头上,还残留著些许温热。小和尚不留只字片刻就离开了,却走得不彻底,留下一室熟悉的水一般纯澈的气息缕缕绕鼻。
  玄冥静静坐在床上,失魂落魄,一手死死攥住那如同未被翻过的豆腐块一样方正的被褥。
  “你说过不走的……”许久许久,漫天漫地涤荡的落寞化为一声沈哑的低喃,玄冥抬起头,紫发下是一张笑容萎靡的脸,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似被敲破的锣,浓墨一样的眸子几许紫光隐现,终化为浓浓的苍白。
  “我知道我骗了你,我知道……”
  
  千年後,他知道千年前的种种,不过一场让他始终笑不足玩不足却痛足了的梦。
  那时的小仙子不改本性,勤劳能干,一双手妙笔生花,寒凉的天北被他侍弄成了另一个!紫嫣红的“香园”。然这往往招来素来爱简单和素来便瞧不惯的神君一番怒视。如此通常会吓坏一干熟悉他脾气的下人,唯有小仙子傻愣愣地和他对视,大眼里剩满无辜:“你不喜欢吗?”
  盛怒的神君斜睨著他:“不喜欢!”小仙子便会很受伤,举著泥迹斑斑的手:“那我能做什麽?你知道我爱弄这些的。”不带丝毫做作的语气,很熟稔很天真很无辜,让玄冥一窒,恶声恶气的话语就哽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忽明忽暗的眼里带著一丝难言的深邃,到最後化均为冷哼:“罢了,本大神懒得理你。”一转身,满脸的嘲弄。身後的人没发觉,痴痴看著他的俊挺的背影,委屈受伤的眸子里悄悄漏出了一点狡黠。
  往後的每日每日,身边的小仙子含羞带怯,一双秋水顾盼生辉。玄冥从来不知道,小仙子会有如此一面,有些难以置信和震惊,曾不著痕迹上上下下细细审视,小仙子眉目清澈不带半分杂质,始终没半点破绽,仿佛生来就是如此。於是,心头不免得意非凡起来。就算你曾经再倔强,也不过是小小的仙子,怎能和我比?哼,不自量力!
  小仙子喜热闹,依旧喜欢拉著他到处闲逛,骄傲的神君往往随了他的意。自个儿的地方,小仙子却拉著他到处去,天北每个角落都要走上一圈,弄得宾客像是他一样。玄冥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小仙子的问题,都是什麽花啊什麽草的,一边无趣地撇嘴。得知小仙子末了还要再来一遍,玄冥烦了,话也不撂下就走,小仙子无奈之下只得快步跟上。
  云端上,相伴而飞的二人,相隔很近。玄冥似是有意无意地瞟了小仙子一眼,正好撞上那偷窥的眼神,心神一转,便故意把他落在後面。果然不消片刻,眼角便瞄到小仙子不甚乐意的面孔,腮粉唇红,微微噘弯的嘴角,乌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玄冥一时间有些怔然有些震撼,小仙子却悄悄地挪近了,头是低下的,丝绸一般的黑发露出红透了的耳根。两人之下,侍弄花草久了的手依然白皙柔滑却无比烫热,正一点一点碰上对方垂下的另一只手,手指有些笨拙有些赧然地穿过指间夹缝,穿出、收拢,不再是那种随性的拉著衣袖,不再是攀著手臂,而是彼此间十指交缠,尽管有一手不知为何已经无端僵硬。
  小仙子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干干净净的脸庞春色红豔,上面镶嵌著宝石一般璀璨的眼瞳闪闪烁烁,只消一眼,此景此情便入了心底。玄冥低头看著交缠的手,没有挣开,既没轻蔑也没发怒,一下子没有了任何表情。
  那夜,没心没肺的神君破天荒睡不安稳,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视线里老是晃来晃去的,时而是小仙子倔强清冷的面孔,时而又是春水荡漾的眉梢;时而是怒而气斥的凛然肃杀,时而又是不胜其扰的唠叨嘟囔:“神君,神君……”犹不自觉自己的表情也随之千变万化。如此纷纷扰扰百般纠结,一声沈闷的咆哮後,理智最终没能胜过自己的私心。红尘俗世里的恩怨情仇刀光剑影,往往系於前世的羁绊。於他,不过一念之差,便有了前世今生的抵死纠缠。很多很多年後,在那漫长无边的三世轮回里,当他孤独一人承担那赎不尽的罪孽时,他才在折磨般的等待里渗透,原来不是小仙子踏入了他的陷阱,而是他早已被他牢牢套牢,从此生生世世万劫不复翻身不得。
  
  自那後,玄冥鬼神差使般开始了纵容。与其说是纵容小仙子不如说是在纵容自己活在那一假象里,为了那一张只为他绽放的笑容那两只晶亮的瞳。
  小仙子很粘人,他便任由他所为。人间春暖花开之时,小仙子喜欢拉著他立在云头上俯瞰芸芸众生,看那花红柳绿草长莺飞,静静欣赏著那种安恬的美好。闲暇时,尤其是午後的怡然安宁里,二人便泡上一盅茶,细细品尝。暴躁的神君变得沈敛了,也喜欢偷眼来来回回打量小仙子,仿佛看不够般,被逮住了便会恶狠狠地瞪回去。也曾在某一日不经意睡著了,却被唇上覆盖的柔软温暖的触感唤醒,那是小心的、忐忑的,带点期待的吻。稍稍睁眼,入眼的便是那一张酡红了的脸。眯上的眼,微醉的表情,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别样的风情。心里忽然就如万马奔腾,有什麽要挣脱理智叫嚣著要解放。最後,始终没能阻止那一股汹涌的浪潮,蓦地翻身朝小仙子狠狠地压了下去,唇舌粗鲁地钻进那温热的口腔里强势搅拌,舌头不断探入探出,一把叼起那条生生涩涩的细软舌头细细吮吸。直至好久好久,两人气喘吁吁险些透不过气来才不舍分开。清醒过来後,才发觉两人身下已不知何时湿透。骄傲的神君未料到会是如此,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过後索性便是一阵戏谑的大笑,一把勾起小仙子的下巴舔了舔,然後阴阴道:“还要麽?”话毕,身躯却骤然紧绷。心底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提醒,这始终还是一个梦。
  而做了坏事被捉住了的人正一脸羞红,初尝情欲的迷醉脸庞更惹得对方下腹再次炙热绷紧,玄冥生生忍住,放开小仙子详作冷淡呵斥:“大胆,你竟敢对本大神做如此不敬的事?”小仙子先是诧异,然後慢慢地笑了,绞著手指别过脸结结巴巴地道:“小……小仙知道。神……神君别怕,小仙会……留下来……不会……不会离开你的……”说完,终究抵不过羞赧,未等後者反应过来就不好意思地一溜烟跑掉了。
  身後的神君凝视著他远去的背影,直至人影杳然无踪亦始终站立不动。好久好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笑。笑声或悲或喜,或讥或叹,始终没人懂,包括他自己。却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再也放不了手。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时光似流水,流光也生出了相思。那年的种种,虽不长不久,但却绮丽成了一个最华美的梦,让天神在千年後的孤寂岁月里细细回味。
  曾经不可一世的神君仿佛一夜之间情窦初开,面对浅笑吟吟的小仙子,仍旧是一身傲慢一身钢骨,但似乎正悄悄化为绕指柔。日益甜蜜的相处里,两人的角色似乎倒转了。玄冥每天一副霸道语气使来唤去的都只是那一个人:“喂,本大神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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