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璟之治 下————虞南
虞南  发于:2010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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瞌睡虫全都跑了,苏文璟蔫蔫的躺在床上,连声叫小孟把念七带过来,说是要看看才能放心睡觉。

苏文慕拿他没办法,劝了两句也只得罢了,知道苏文璟那执拗的性子,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让小孟去叫人了。

苏文璟坐在床上等着,想着这小孩儿几日不见,不知道再见到自己会不会认生。正心神不定的时候,外面小孟声音传来,原来是念七已经到了。

“叫他进来……”苏文慕凑到床边上挨着苏文璟坐着,一手揽到他身后搂着,像是怕他跑了一样。苏文璟也由着他,让他把那被子又往上扯了扯。

“念七拜见……拜见……”一个小孩儿低着头走进来,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衣裳,一头黑发如云墨,简单的拿簪子挽住,行动间带着天生的贵气,只是一直低着头,叫人也磕磕巴巴的。

“念七,你过来,文璟要看看你。”

小孩儿应了一声,凑近了抬起头看苏文璟大病初愈的脸,浅浅带了些怀念的神色。

倒是苏文璟脸色大变,看了看小孩儿一眼,又看了看苏文慕,暗地里在被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疼死了,可这也没打扰苏文璟震惊的心情。眼前的人的确依稀带着念七的样子,只是自己才不过睡了几天,念七竟然就变化这么大,不仅个子长高了些,连模样也越发不一样了——慢慢的带了些长开的态势,越发显得灵秀俊逸,连带着气质也变了许多,和自己前几天记忆里的那个人,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苏文璟犹豫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他:“你是念七?”

那小孩儿点了点头,抬起眼睛又细细的看了苏文璟一眼,这次带了些讨好的笑容,又有些哀怨,像是不满苏文璟怎么这么快就把他忘了。

苏文璟看了他一会儿,这次并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味的低着头想事情,屋子里谁都没发出半点声音,静谧的有些让人焦躁。

可苏文璟的心脏确实像是被火烤着一样。他明明感觉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等他醒了,却又觉得许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像是……像是他不只是睡了一觉几天而已,而像是过了那么久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苏文慕回来了,苏文泽一直不来,屋子里的光黯淡了些,虽然是时时看护打理更换的东西,却总像是经历了比自己更多的时间一样。

连念七……连念七,都长大了。

苏文璟默不作声的思考,这边苏文慕已经把念七打发了出去,看苏文璟这幅样子,也不去劝他,知道他是一时间转不过弯,索性一直搂着他让他自己好好想个明白。

有些事情他原本不想身边这人这么快就知道,可苏文璟向来是个急性子,他知道劝不住,就由得他去。

反正他,等着这个人也已经等了大半辈子,再多个几天,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小孟在屋子外面轻声叫他,苏文慕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抽出手,把苏文璟扶着躺下了,才施施然的往门外走。

“文璟……”苏文慕走到门边回过头,苏文璟没有答应,他也并不在乎,只是把声音越发放的轻柔了些:“你这一睡,其实已经过了半年多……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歇着,有什么要问的……”苏文慕顿了顿,狠狠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才继续道:“有什么要问的,等我回来,再慢慢告诉你。”

说完了,也不看苏文璟的反应,开开门出去了,又低声吩咐了外面的人些什么,才渐渐走远了。

一炉香还燃着,袅娜的烟丝顺着空气攀援而上,苏文璟盯着床顶暗色的花纹发呆。他还记得那个时侯和苏文泽闹着玩,说是红色太过喜庆,又扎眼,让人换过了浅碧色的床帏才算罢。

他竟然一觉就睡了这么久,黄杨木的床上雕花依旧,床顶海水云龙图案未淡,时光流泻的如此悄然,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世事许久。

斜阳深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如今的模样,这样的境地。他睡了半年,半年已经足够发生许多的事情,他突然没了心情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知道都不想。

明明前面还有这么远这么久的路途,他却劳累不堪,即使最陈最味美的女儿红都弥补不了他心头的空虚。

苏文慕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不,回不回来,又与他有什么干系。苏文璟扶着床站了起来,幸好他虽然病了,人们还是没有忘了他终归是要穿鞋的,苏文璟把鞋子套好,走了几步,扶着桌子歇了歇,苦笑了一回,方走到门边。

小孟并没有在门外面守着,守着的人他认识,却也不是别人,而是同样许久不见的侍卫林风,苏文璟眨了眨眼,不敢确定这么久不见,林风好像也稍微变了些模样。

总觉得比往常看上去,要顺眼了许多。

林风显然没料到苏文璟竟然能站着走路并且要出门,盯着苏文璟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文璟已经踏出门槛,扶着门廊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果真是睡了很久了。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冬雪漫漫,现如今竟然鸟语花香,空气里飘着夏天独有的味道。

苏文璟再也骗不了自己,抓着门的手用了力:“林风,皇上呢?”

林风吸了一口气,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躬下了身子,十分端正恭谨的回话:“皇上在御书房,据说是要办些急事。”

“是么?”苏文璟按了按跳着的眼皮,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他原本心中不安的很,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弄个清楚,这会儿知道苏文泽并没有什么异常,心脏跳动的也不那么乱纷纷的,勉强扯扯脸皮笑了一下:“那四王爷呢?”

林风抬起头,像是有些不解,然后恍然大悟一样的低下头。

“林风?”苏文璟有些不耐烦,难不成不对劲的不是皇帝,而是文慕?看他刚才走的急匆匆的,苏文璟心里打起小鼓,这小子该不会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去哪里私会人家去了?

林风直起腰,姿态里带着些优雅,目光复杂的看了苏文璟一眼:“回主子,四王爷就是当今圣上,刚才才出门去了御书房,说是让奴才照顾您,他尽量早点回来。”

苏文璟这次完全没有准备,被林风的话惊得心脏狠狠的一摔,连苏文慕为什么要派林风这样的人照看自己的茬都懒得找了,脑子里一味回荡的只是刚才林风那句斩钉截铁的话。虽然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可他还是不能相信。怎么睡了一觉,连皇帝都换了一个?两只脚本来就已经发软,这当口更加站立不住,发觉的时候身后已经倚上了林风的胸口,被他半搂半拖着进了房子,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捧在手里。

心里头乱纷纷的,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苏文璟看着茶杯愣神,林风站着看他这幅样子,叹了口气。清俊的脸上溶了点儿悲哀:“主子,这事情皇上本来打算着瞒着您,奴才也本来不该说——”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看了一眼苏文璟还是完全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呆在一边默默的守着。

两个人这么静默了过了不知是第几盏茶的时间,苏文璟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脖子抬起头看了林风一眼,嗓子更哑了些:“你扶我,到床边上坐下,然后就出去吧。”

林风这次再不多嘴,周围没有人,他也不顾忌礼仪什么的,直接把苏文璟抱在怀里放在床上,姿态温柔的顺便帮他脱了鞋子扶着躺好了,又盖上了被子。

苏文璟闭上眼睛,林风最后看了他一眼,喉咙里痒痒的,转过身出了门,把门关好了。

太阳已经快下去了,北地的初夏,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林风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把头倚在门上,喉咙里咕隆了许久,终于还是把那憋着的一声叹息吐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总算是真的落下去了。

44.笛声涩涩缠梦里

夏日正好,苏文璟往窗户外面看过去,绿树掩映红瓦,琉璃斑斓的光彩被遮挡住,只浮出一点一点的华光,他坐在窗子里,呆呆的往外面看,无数个宫门房顶,在这个大大的园子里围绕着矗立着,拦住自由,梦想,和爱情。

看得有些久了,苏文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端起茶润了润嘴唇,茶已然凉了,小孟以为他要喝,忙拦下来,张罗着再去烧水。

苏文璟轻轻笑一下,并不拦着。这些人跟着自己一起无聊,还不如给他们找些事情做做。

他近日来并不十分有精神,大概是病的久了,虽然累,却也不想睡。

跟小孟问了问,只知道织家兄弟早已经离开了。小孟看他眉头微蹙,忙安慰他:“主子,那织阳的病已经好了,您也不必挂心。”

苏文璟点了点头,早上念七来请了安,送来一篇习字让他瞧,这会儿拿起来那张印了白纹花的纸,苏文璟苦笑,这孩子悟性甚好,才这般年龄就写了一手好字,刚劲有力却不失柔和——人家都说字如其人,也不知长大了又是怎么样一个锦绣人物。

少年人正是好年纪,他却已经未老先衰,表面上一副病人神色不说,光是言谈举止就已经完全没了以前的骄傲狂放,连笑容都是勉强的。自己闲了照照镜子,往日里引以为傲的容貌依旧,他却再不想多看一眼。

也不全是病了的原因。

苏文璟明白,如今自己想事情总要想很久,明明是在想这个,往往又会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做事情慢吞吞,连走路都觉得脚底下是虚妄的,没有一步实在的路,空空荡荡的走在云彩里。

吃饭吃到一半就会愣神,已经不止一次和苏文慕一起吃饭吃到发呆,惊醒才发现苏文慕也在看着自己,神情里带些怜悯与无奈。

苏文璟叹了口气,他近日来常常叹气,端起茶的时候才想起茶还是凉的,吃不得,只好讷讷的放下,目光空空的看着窗外发呆。

苏文泽到底是不在了。

苏文璟闭上眼睛,还是能记起来小时候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睡觉,被子外面天气冰凉,他们把头都窝在被子里,肩膀贴着肩膀,颈窝挨着颈窝,手握着手。

小时候固然亲密,长大了也不是一直不和的。至少他曾经窝在苏文泽怀里,傻笑着憧憬过将来。

连被逼着喂苏文泽吃饭的画面都历历在目,他渴了,苏文泽扶他起来,温柔的喂他喝茶。

他们曾经幸福过。这是真的,如今苏文泽不在了,往日里的幸福却突然鲜活起来,拉扯着他的记忆四处突蹿,不给片刻的安宁。

到如今苏文璟都没有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文慕给他解释过无数遍,当初苏文泽以为他死了,只是坚持着不发丧,关着屋子三天三夜谁都不让进,第四天上了朝,宣了传位的诏书,手里攥着苏文璟当初喝的茶杯,在文武百官面前喝了毒酒,中毒而亡。

苏文慕说话的时候叹了气,神色凄痛,显然是记起当时朝上混乱仓惶的情形。

苏文璟静静的听了,却还是不太明白。他只是把那些话装进了耳朵,心里只是不能相信。

他困惑很多事情,比方说,为什么当初苏文泽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喝了那杯茶,又比方说,既然自己已经死了,苏文泽为什么又会后悔。还有就是,为什么,自己依然还活着。

如果当初就这么一起死了,该有多好。

为什么苏文泽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他的生命本来应该止步于某个时候,那么他曾经觉得不能实现的事情——和苏文泽厮守这件事情,或许就能够真的实现了。

小孟告诉过他苏文泽的墓在什么地方。

他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不去看,就能够不承认。如果真的去了,那么一切耳朵里的事情就会被坐实,苏文璟知道这样是自欺欺人,然而欺骗自己才能好受一点,纵然是河上浮草他也一把抓住,不去想以后,装作看不见,他才能继续呼吸,才能睁开眼,听见声音。

苏文慕对他很好,苏文璟只是安然的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好。也并不是全然察觉不到苏文慕对自己的心思,只是他已经再没有一点力气,这样依靠着苏文慕的关怀生活,苏文璟也知道是卑鄙而懦弱的。

所以他尽量的回报苏文慕,帮他批改奏折,帮他揉肩,帮他在夜晚盖好被子。

——他们现在是同榻而卧的,苏文璟知道这不对,只依然昧着良心安然享受着晚上多余的体温。

朝堂上的事情他都知道,苏文慕不仅让他过目奏折,有些难事也愿意和苏文璟一起商量。既然苏文慕不避嫌,苏文璟也懒得去计较这些,因为苏文泽的关系,已经没人再逮着他这个话题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把当今皇帝也惹得活不下去。

没人再提过当时的惨烈,苏文璟却能心领神会似的,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痛,苏文泽在他心里是一个补不上的窟窿,疼,回避,连活着都因为这样不能触碰的伤口变成一种似是而非的煎熬。

他知道苏文慕在旁边看着,他这样不能容忍的沉默几乎被身边的每个人看在眼里,可他也没有办法,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有办法。

小孟和陆风总是守着他,大概是怕他突然做什么傻事,如今自己连靠近池塘都不被允许了。苏文璟眨眨眼睛,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事竟然连谁都没有被瞒过去。每天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终于是长了些肉,不像是刚醒的时候那样,走一步路连自己都怕自己会被风吹跑。

心里纵然是怎么不舒服,身上还是一日比一日强了些,只是可怜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苏文慕自不必说,连小孟前几年来好不容易被养出来的小圆脸都瘦了下去,看在苏文璟眼里自然是觉得可惜又无奈。

日子恍若流水,苏文璟今日起得晚了些,苏文慕已经去上早朝,估摸着到了下朝的时候,他就坐在窗子旁边守着,过往一幕幕折磨着他,苏文璟不想去想,可又舍不得。

他的遗憾,已经在冗长的沉默里变成了空谈,倾诉不得,割断不能。

前阵子下了场雨,外面落了一地的花,苏文璟拦着不让小孟去扫那些花瓣,说是可惜。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娘娘腔,可不是日子惯出来的。平日里除了苏文慕和陆风小孟,来看他的都是些妃嫔——苏文慕新纳的人知书达理,又识大体,讲话温柔娴淑,行动娴静柔弱,个个都是那花一样的人,越发映衬的自己形容枯槁,长日这么待下去,任谁都要生出点忧愁烦闷来。

如今连惜花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苏文璟苦笑一回,若是苏文泽在这里,不知又要怎么笑话自己。

笑容才到了脸上就僵掉,苏文璟咬紧了牙把眼泪咽回肚子里,仰头看那一眼越发湛蓝的天空。

宫墙外面的世界他早已不再做多想,如今只想好好待在这里,过完了余生,那也就罢了。

罢了罢了,什么都罢了。这样寂寞如雪的日子里,他恍然生出倦意,一双眼凝在一处发呆。

再恍过神来,是小孟在身边叫他:“皇上来了。”

苏文璟点点头,整整衣襟,柳绿的褂子穿在身上松垮垮的,一双崭新的绣面鞋子上沾了花泥,苏文璟跺了跺脚,抬头苏文慕已经进了院子,看见他站着,脸上汪了些笑意缓缓的走过来。

锦袍玉带,苏文慕的眼睛即使在远看也是黑亮有神,这样一步一步的凑近过来,苏文璟远远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总觉得这样的人白白陪着自己可惜得很。

“天又不大热,你站在凉地里多久了?这病还没好,别又惹上别的什么毛病去。”人还没到近前,埋怨已经到了,小孟也被连带着甩了一个责备的眼神,缩缩肩膀退了两步,无辜的吐舌头。

“你又吓他做什么?”苏文璟挡在小孟前面,“是我在屋子里闷得慌,都是夏天了,这种天气还不叫热,那也没什么热的天气了。”苏文璟歪着头笑笑,“怎么今天晚了来?莫不是去了哪宫妃子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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