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架起远比自己要高半个头的苏泽然,樊桦却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你这是要去干嘛?苏泽然他到底怎麽了?”
虽然是苏泽然一直说著喜欢的樊桦,可看上去他却丝毫不领情,在这样突发的情况下,也由不得其他人会有所质疑。
“乳糖不耐受症,多发於亚洲地区的一种先天遗传性疾病。一般患有这种症状的人,肠道中不能分泌分解乳糖的!,而乳糖会在肠道中被细菌分解为乳酸,从而破坏肠道的碱性环境。根据你们的智商简单来说,就是他不能碰牛奶之类的,而你再不让开我无法保证他不会吐到你的身上。”
樊桦像是背书似的话音刚落,倒在他肩头的苏泽然适时地发出一声干呕,成功地让附近的人都皱著眉头、厌恶地躲开。
“夏朗,洗手间在哪里?”又将肩头上苏泽然的脑袋调正了些,以避免他如果忍不住呕吐,而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气管中,樊桦有些著急地问道。
“就在後面可以看到。”见状,夏朗也上前,想架起苏泽然的另一边,“要不我也陪你去?”
“不用了,你们继续吧。”臭著一张脸,明明刚刚还是可以说是亲切地对著夏朗,樊桦在此刻却是明显地躲了开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虽然不明白他的突然转别是为了什麽,但夏朗还是没有坚持地点了点头,由著樊桦硬架著苏泽然吃力地往洗手间走去。
按照夏朗的提示,樊桦很快地找到了洗手间,粗鲁地直接用脚踢开门,反手将肩上的苏泽然小心地放下,大概是因为牛奶的原因,苏泽然已经晕晕忽忽地无力坐倒在洗手间那刷得发亮的瓷砖上。
“你的衣服回去最好用消毒液泡泡了。”
说句公道话,“TIME STRANGERS”这家店其实真的很不错,就连洗手间也非常的干净,里面一丝异味都闻不到,只会飘著淡淡的咖啡豆味,干燥的瓷砖上连一个多余的脏脚印都看不到,换成其他人,面对坐在地上的苏泽然最多说“你的衣服回去要洗洗了”,但惟有樊桦会觉得脏得要用消毒液来泡。
“你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啊?”
明明应该是问句,但是苏泽然却肯定的说了出来。他低著脑袋,看不到表情,话语中却带著一丝笑意。
但是那句话让樊桦立刻涨红了脸,手上的动作愈发粗鲁起来,他一手穿过苏泽然的腋下,一手拎起他的後衣领,半压著他把脸面对马桶,“你到底要不要吐?”
“其实我没有喝那麽多啦,那人之前已经喝了不少,我只是喝了一口而已。”苏泽然并不反抗,嬉皮笑脸地解释道。
“你!!”樊桦气急,作势要把他扔一边。
“别、别。我是真晕著呢。”苏泽然轻轻挣开樊桦的手,就著坐在地上,仰头望向樊桦。
他的面容和初中比起来,可以说没有什麽很大变化,只是去了些稚气,多了些无表情的时候,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是和初中时一样习惯性皱起眉头。
“是洗手间的第一个隔间吗?”没由头地,苏泽然突然问道。
樊桦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实点了点头。
“哈,你还是那样,说第一个隔间被使用率要少很多,所以相对而言细菌要少些,所以每次去洗手间都去第一个隔间。你看,我都记得。”像是说起非常让他感到荣耀的事,苏泽然笑得很开心。
“你……”不明白苏泽然为什麽提起这个,樊桦有些没由来地烦躁,就好像一些他一直都故意逃避的事物被摆在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面对。
“樊桦,你刚刚那麽紧张,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苏泽然的问话显得那麽没有底气。
“你的主观意识我无法干涉,但是客观事实是,没有。”
樊桦声音里所带的温度在一瞬间立刻降低了,“我只是履行与你的约定,如果你已经没事了,那麽我就回去了。”
苏泽然立刻紧张地反身上前抱住樊桦的大腿,却依旧不敢抬头去望他的脸,“不要,不要回去。你不是很讨厌那样的聚会的吗?你看我都想法子让你溜出来了。”
那样孩子气的举动让樊桦烦躁不堪,他想抽回自己的腿,却被苏泽然抱的死死,怎麽也挣脱不开,“你、你不要胡闹了!”
“我醉了,你不能要求醉了的人还保持理智吧?”简直就是胡闹般,苏泽然抱著樊桦就是不放,还用力地用脸蹭著他,“樊桦,我晕,你送我回去吧,你看我这样,绝对没法一个人回去的。”
“找你的同学去。”
“不要,太丢脸了,你要遵守约定。”大概是醉牛奶的原因,苏泽然的语气中满是撒娇。
“…………”在沈默了半晌後,樊桦的声音中已经听不到任何的情绪了,“放手。”
好像被一下子点到死穴,苏泽然就著醉劲情绪激动起来,就连手上的力道都加重了许多,“不要不要不要,为什麽每次都要我放手?我明明就不想放手,不会让你再离开的,绝对不能让你再离开了!”
一只冰冷的手掌贴到他的额头上,力度大到让他不得不往後仰,抬起的视角正好面对著樊桦藏著情绪的瞳孔,和他毫无表情的脸庞,而声音也同样的冰冷,“苏泽然,我说,放手。”
那声音就想道咒语,让苏泽然呆呆地松开双手,眼睁睁地看著樊桦抽腿,然後只留下一个背影离开洗手间。
眼中的事物在一瞬间模糊起来,让苏泽然一下子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时候的樊桦也是像刚刚那麽冷冷地说道:“苏泽然,放手。”
他曾经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经等了那麽久,再等多久也是可以忍耐的。但是却没有想到,仅仅一个夏朗就将他打得兵败如山倒,他无法容忍明明是厌恶人群的樊桦,却可以为了夏朗留了下来,也同样无法容忍,那些曾经只有自己才能见著的样子,现在却展现在其他人的面前。
想要把他带离一切,想要将樊桦的好,只能自己才能看到。
所以,明明清楚自己不能喝乳制品,也偏要将同桌的蛋奶酒喝下去。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试,比起夏朗,他的不适会不会引起樊桦的注意。比起再这样下去让他没有底的等待,头晕也好、呕吐也好,就算是过敏到不适极点的全身红肿发痒也好,他都愿意受过。
冰冷这时才慢慢从地面上的瓷砖窜上身,但樊桦手掌和眼瞳里的冰冷,才真正将他浑身冻得发抖。再一次被推开,再一次只将背影呈现在他的面前,曾经遍布他全身的绝望慢慢啃噬著他的内心。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即使知道是自己的自欺欺人,但是苏泽然还是忍不住对自己说上千百次,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催眠他没有任何底气的心里。曾经无数次以为自己可以追上樊桦的脚步,但是因为有夏朗的出现,他已经快没有自信自己是否还能追得上那道身影。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他艰难地再次挂上以往的微笑,他一定要成为受人欢迎的苏泽然,也只能成为受人欢迎的苏泽然。
脚步声从远处传入到耳中,想到这里毕竟是人气的餐厅,大概是有其他人要用洗手间了,虽然後面还有空著的,如果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被其他人看到了,绝对是丢脸丢到家了。不想再被人嘲笑,不想再被人嘲讽,苏泽然挣扎著想站起来。
但这个时候,由於对牛奶过敏的後劲起来了,别说站起来,眼中的视觉都开始一阵阵的模糊,浑身想用力,却无处可发。
“糟糕……”不想被除了樊桦外的任何人看到这幅样子,苏泽然记得满头大汗。
“站不起来就不要逞强。”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惊得他立刻抬头望去,却被一道黑影挡去了视线,他下意识往脸上摸去,手感却告诉是他之前进店脱下的外套,而原本悬著、无处著落的内心,似乎也渐渐安稳下来。
“起来了,你还想坐地上多久?”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想将他拉起,苏泽然立刻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往怀里扯去。
“你干什麽?放开我!”
隔著衣服,樊桦的声音带著几分恼火。
“不要!”
伸手将覆面的衣服拉下,苏泽然嘟囔著将樊桦狠狠搂进怀里,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间。
“放开我!会有人来的!”
怀里的樊桦不停地挣脱著,苏泽然埋著头闭著眼,抬腿将洗手间隔间的门关上,还用脚死死抵住。
“他们看不到了。”
怀里的人停止了挣扎,微微的发著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讨厌而强忍著自己的拥抱。
“你还真喜欢在洗手间。”樊桦的声音透露出几分不自然地颤音。
“再一下就好了……”
苏泽然无力地低语著,“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不要再走了……”
他从没有想到离去的樊桦竟然还会回来,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只有紧紧抱住对方,才能确定那不是自己绝望中幻觉。
轻轻地一手按住樊桦的後脑勺,慢慢地将脸移至他的面前,额头上的伤疤依旧狰狞地提醒著苏泽然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那原本冰冷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而脸上却是露出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为什麽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难道就那麽的讨厌我吗?在被我那样欺负的时候,你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被我喜欢却是让你恶心到想哭的事吗?
苏泽然无法面对露出这样表情的樊桦,但是更不愿意放手,就算这之後是更加被厌恶也好,只有这个时候,他无法再忍受失去了。
於是,他闭上了眼睛,无法面对又无法放手,那麽就只有自我欺骗好了,手牢牢地稳住樊桦的头,不让他逃开,苏泽然抬起头,轻轻地吻住樊桦的嘴唇。
在此之前,他们也曾这样接吻过,甚至比这更加亲密的事情也有过,但却没有哪次会让他像此刻这麽小心翼翼。
怀里的樊桦停止了发抖,像是木然般接受著他的吻,但仅仅是几秒,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双肩上突然一股强力,将他猛然推开,樊桦触电般弹到隔间的另一边。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虽然明知道樊桦的反应会是如此,但是苏泽然的内心还是狠狠地被蛰了一下。抬眼望去,樊桦的脸涨得通红,表情惊恐不已,察觉到他的视线後连忙用手臂捂住自己脸,嘴里嘶哑地低吼道:“我、我,我才没有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我、我……”
一连串的“我”最後吞没在了寂静之中了。沈默中,苏泽然看著将脸埋入双臂中的樊桦,不住地颤抖著,他想出声喊他,但是却发现声音像是被塞在喉咙中,怎麽都发不出来,伸出的手想去触碰对方,却又只能悬在空中。
樊桦浑身散发著“不要碰我”的气息,让苏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打破一切的是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夏朗在门外关切的问道:“樊桦、苏泽然,你们还好吗?半天都没有出来。”
那一瞬间,苏泽然清楚地看到樊桦的双肩停止了颤抖,然後甕声甕气地答道:“没事。”
门外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问著:“那就出来吧,你们半天没出来,大家都担心了。“
苏泽然坐在地上,他还在晕乎著,现在要他站起,比什麽都难。
樊桦则又坐了小会,然後扶著墙壁,低著头慢慢站了起来,刚刚一系列动作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一直搭在前额的刘海也被弄开了,露出那道伤疤。
打开隔板的门,樊桦对满脸惊诧的夏朗说了几句话,然後转身再次冲他伸出了手。
“回去吧。”
让人厌恶的彼得 12
12
“要、要一起,回去吗?”
学校的厕所里弥漫让人无法忽视的异味,而窗外的操场上已经渐渐的安静下来了,这个时候就算是还留在学校玩耍的学生也都要回家了。
而樊桦自己都觉得愚蠢,却还是呆在那里,面对墙壁一遍又一遍练习著邀请的话语。
其实今天照理来说他早就可以回去了,但是却被该今天值日的夏朗叫住帮忙做清洁。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理对方,但是现在他却并不反感,事实上,还是他故意磨磨蹭蹭地清理著东西,不断地往夏朗那边张望,这才被夏朗一眼瞅住。
如果苏泽然那个家夥照常逃掉做清洁就是更好的事了。
已经距那次事件过去两周了,连樊桦手上的伤也几乎看不出什麽痕迹了,不过之前也著实让樊桦烦恼不已,纯粹是为了怕母亲的唠叨而没有和家里人说,虽然平时他也几乎和工作繁忙的母亲见不到面,但是这麽一来换药什麽的缺让他为难起来。
连著两天都打著一开始夏朗帮他包扎的绷带,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夏朗却一脸严肃的问道:“你怎麽不换药?苏泽然家给了赔偿的钱吧?”
虽然樊桦对金钱什麽的并不敏感,或者说是他只对生活需要的额度就感到满足,更多的金钱吸引不了他丝毫的欲望,但还是知道其实苏泽然家给的赔偿金远远高於他治疗所需要的,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再纠结这件事。樊桦当然点头答应了,事实上如果苏泽然能够消失,他会更加高兴。
“我不会换。”单手包扎,这样的技巧对於他来说难度太高了,於是想都没有想就放弃了。
“那,你可以去医院啊。”
“我讨厌医院,医生总是很罗嗦,问这问那的,如果不回答又会你不礼貌或者是心智不正常。”
“至少可以要你家里人帮你换。”
“她也很罗嗦,而且也见不著人。”
“那你怎麽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