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梓沉默着看着莫然。

莫然二话不说，掀开帘子，不顾马车仍在行进，一跃而下。屈膝缓冲两步，然后朝着反方向，提了步，飞奔出去。

林枫自然是发现了莫然跳车而去，赶忙停下马车。

马车刚一停，罗梓便迈步出来。

远远望去，莫然早已只是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

“大哥，你太纵他了……”，林枫皱眉道。

罗梓叹了口气，“回凌竹楼吧，莫然一定会去闹事……”

林枫默默地点头，默默地坐回原位赶马车，眼里有一丝哀伤闪过。

“咦，莫公子，您怎么回来了……”，青姐试图拦下强闯凌竹楼的宇文悦。

“带我去见悦……”莫然还在微微喘着气，声音却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这……莫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你知道，若非皇上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齐公子的。”青姐低声下气地企图商量。

莫然皱眉，“责任都在我头上，带我去……”

“这，恐怕真的不行……”青姐用纤细的手拦在莫然面前。

莫然淡淡地看了青姐一眼，“我不连累你，那我自己去找便是……放心，我不会伤害悦，也不会带走悦。我不过是去陪陪他罢了……”

说罢，莫然挥手拍开青姐的胳膊，径自往内走去。

青姐那力气，怎可能与莫然抗衡，眼见着莫然往别居去了，青姐急着直跺脚。雪儿刚端着水进去给宇文悦擦拭身体，这会儿，暗门可是大开着。

青姐想赶在莫然前边去把暗门关上，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莫然几下子，便已掠到了别居。

莫然一眼就看到了之前并未有的暗门，进入暗门，顺着长长的通道，再用力推开石门。

吱嘎——

门开了，映入面前的是宇文悦衣衫半除，雪儿正帮他擦着身体。

雪儿和宇文悦都被那开门声所吸引，雪儿扭头，一愣，失声喊道：“莫然公子么？”

莫然轻点头，“不错，你认识我？”

雪儿明显得往一边缩了下，“雪儿是绯红同父异母的妹妹……”

莫然笑得异常残忍，“你们姐妹都给我离悦远一点……”

“莫然……”依旧是嘶哑的声音，眼中流露出百感交集。

“悦，你好些了么？”完全无视一边战战兢兢的雪儿，莫然跪在宇文悦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悦抱起来。

“莫然，我想你……陪我……”嘶哑的声音说话都不太连贯。

想你，莫然几乎喜极而泣，这是悦第一次主动表达他的感情，可是莫然听着悦断断续续的话语、嘶哑的嗓子，心疼得像插了把尖刀一般。

“悦，你受苦了。好了，别说话了，我陪着你……”

像捧着至宝一样，小心地把宇文悦消瘦的身体抱入怀中，低头轻吻悦的额，鼻，颊，再到唇。

罗梓和林枫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的。

“莫然……”罗梓在门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危险的感觉。

鸦雀无声。

滴答，滴答，水滴声提醒着众人时间的存在。

莫然抱着宇文悦缓缓转身，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在这里陪他。”

“不行，你若愿意，就抱着他回去罢了，至于解药……”罗梓微微笑着，淡漠地望着莫然。

“为何让悦住在这冰冷潮湿的地下？他还是病人。”莫然打断，带着怒火的声音在地下回荡。

说罢，不理会黑了脸的罗梓，径自抱着宇文悦出了地道。

罗梓沉着脸，跟在莫然身后。

莫然挑着张软软的床榻，将宇文悦轻轻放下。

轻抚过悦的脸颊，又拢了拢他耳边的碎发，温柔地耳语，“悦，你放心，我决不再让你受委屈……”

莫然转过身，面对罗梓和林枫，温柔在瞬间就退得干净，现在莫然有的只是冷漠和决绝。

抽剑，刹那，剑已架在了罗梓的脖子上。

林枫反应过来上前救驾的时候，已晚了半拍，可是林枫到底也是反应极快，一个退步，袖中鞭子已绕上了宇文悦的脖子。

“别这般火大，伤身。看来我们似乎需要议和……”罗梓似乎丝毫不在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的语调。

莫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们要好好对待悦，帮悦解毒……”

“好，我的条件是，悦解毒以前，你都要跟着我……”

“怎么样？”罗梓一脸笑意，逼视莫然。

“好。”莫然点头。

“不准反悔。”

“莫然，不要……”这时一边的悦用沙哑的声音喊了起来……

莫然没有理会宇文悦的叫喊，只是看向林枫，冷静地道，“放开悦。”

林枫也不甘示弱，“放开大哥……”

莫然终是没再说什么，抽回了剑，回身到宇文悦面前，弯下腰，拉住宇文悦的手。

“悦，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毒解了，我再来带你走……”

宇文悦默默地看了罗梓一眼，又望向莫然。眼神里温柔和坚定交织，那昭示着宇文悦对莫然不渝的爱。

不敢再多看一眼宇文悦，怕一回头便会彻底沦陷在他的眼中。莫然强迫自己直起身子，僵硬地挺着后背离开凌竹楼。

罗梓小声在青姐耳边交代几句，便尾随莫然而出。

回到马车上。

罗梓有些恼火地诘问，“小莫，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莫然不带感情的眸子扫了罗梓一眼，冷哼一声，“放肆？”

“你到底要怎样？”罗梓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些祈求。

“放手，成全我和悦。”

“成全么？”罗梓咬着这三个字，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心痛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情网的迷宫，罗梓早已迷失了归路。

回到宫中，罗梓一头扎进了奏折的批阅之中。

林枫在一边帮忙，递折研磨，整理案桌，俨然一个书童。

莫然倒是无事，就这么坐在御书房的一边，百无聊赖。目光瞥到前后忙乎的林枫，心内浮现的竟是鄙夷之感。

记得曾经，林枫也是他最尊敬的人。

记得从前那个林枫，一派潇洒和儒雅，会笑着说，师弟早上好。

现在的林枫，似乎磨去了棱角，依旧温和的微笑，却总觉得不一样。

不对，有什么错了。

莫然脑海里出现一幅幅画面，再细细观察林枫，莫然终于了悟。

那是林枫的眼神。

他的眼神变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眼中有哀伤，浓郁地淹去了原本的潇洒，而望向罗梓的时候，眸中却带上了崇敬和爱慕。

那种神色，莫然知道，是爱。

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情，他们都为这个字左右苦恼着。恍惚间，竟对林枫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意。

扭头望向窗外的蓝天，那般晴朗，白云悠悠，那般闲适。

许是蓝天白云看开了，超脱了情的枷锁，所以才能那样淡然。而他们，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渺小存在，注定要在感情的迷宫里兜兜转转，碰得头破血流方才罢休。

24.情敌相对

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声打在瓦片上，听得人愁绪纷纷。

莫然支起身，看了一眼依旧在熟睡中的罗梓，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翻下来。

足尖轻点，脚步声微不可闻。推开门，再掩上，一系列动作小心翼翼，发出微小的声响，淹没在淅沥的雨声中。

莫然义无反顾地冲进雨中，和整个夜色融为了一体。

安静躺在床上的罗梓此刻猛然睁开眼，扭头望向身边空了的位置，低低一声叹，又没奈何地闭上眼。

天蒙蒙亮时分，罗梓醒来的时候，莫然早已在一边静静等候了。

罗梓向上望去，莫然的头发还略有些湿。目光仅仅是一顿，但并未点破，罗梓淡淡地笑着道，“早啊……”

莫然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一边默默等着。

“我要去上朝，你在这里等着，不准乱跑……”

罗梓说罢便自顾着离去了。

莫然百无聊赖地在屋内转了几圈，试图出门，却被门口守着的侍卫拦住，侍卫一句话都没说，仅是把刀拦腰一划，莫然乖乖退回。

莫然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悦的毒一日未解，他就要忍着，绝不能与莫然有正面冲突。

宇文悦靠在床榻上，透过窗，可以看到窗外郁郁葱葱，雨后的清晨，更显得明媚。

几日的服药修养下来，虽然手脚仍是不太利索，但总算可以摸索着下床了。

雪儿照例地给宇文悦端来粥，宇文悦阻止了雪儿喂食的举动，自己端过了碗，一口一口地喝起粥来。

雪儿看着宇文悦，不由欣喜地道，“公子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呢。”

“我想见罗梓。”

“这……”，雪儿显然很是为难。

宇文悦看了眼低着头的雪儿，“那你去叫青姐来吧……”

雪儿深深望了宇文悦一眼，应声而去，不多会，青姐便随着雪儿来了。

宇文悦再次重复，“我要见罗梓……”

青姐沉默一刻，才缓缓开口，“我可以传消息过去，但他是否愿意见你，我可说不准。”

“他会来的。”宇文悦欣然点头，淡然道。

罗梓是在上朝结束的时候收到青姐传去的消息的。握着小小的纸条，罗梓皱眉，良久，他才站起身，叫过一边的林枫，“走，准备马车，到凌竹楼去。”

青姐在凌竹楼门口见到罗梓和林枫的时候，委实吃惊了一下。她没有料到，罗梓真的会应宇文悦的要求前来。

“林枫，你在外边等我吧……”说罢，罗梓独自向楼内走去。

“大哥……”林枫想要说什么，可终究只能望着罗梓远去的背影……

罗梓进屋的时候，宇文悦正望着窗外的云朵出神。

“你要见我？”罗梓在宇文悦床沿边坐下，找个舒适的位置靠在床柱上。

“不过是闷了找你说说话聊聊天罢了……”宇文悦以无懈可击的微笑对着罗梓，不卑不亢。

“哦？朕倒没有闲到陪一个病人解闷的地步。”特意用了朕的称呼，罗梓微微地眯起眼，“直话直说吧，你想说什么？”

宇文悦视线扫过罗梓，落在素白的棉被上，“也是，皇上公务繁忙，草民叨扰了……莫然在哪？”

“在梓阳殿，我寝宫……”，罗梓脸上微笑不变，紧盯宇文悦。

“你想把他怎样？”

罗梓脸上的笑意深了，“我能把他怎样……”平和的声音里添了微苦的无奈，浓浓的笑意也染上了无边的落寞。

一时间，竟让宇文悦无言以对。

罗梓接着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我对他的情谊，不会比你对他少……”平静地抬起头，眼神直逼宇文悦。

宇文悦心内突然就惴惴，之前的种种已经表明了这一切。但宇文悦一直拒绝承认，罗梓他爱的是莫然。

莫然，想到这个名字，突然心就一阵刺痛。

这几日，不见他，才知道，莫然竟已经在自己心中印得如此深刻。恍惚之间，无论看着哪儿，都会发呆，眼前浮现的是莫然的一举一动，一个微笑，一个拥抱……一切，都只和他有关。

罗梓和莫然，罗梓和莫然……万一莫然接受了罗梓，那……

不敢再想下去，宇文悦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患得患失。

不，不能对着罗梓低头，毕竟那些从前都证明着，莫然是爱着自己的。

想到这，宇文悦突然有了勇气，迎上罗梓灼灼的目光。

“皇上怎知我对莫然情谊的深浅呢？”刻意地诘问，也许不过是掩饰心虚的一种表现。宇文悦回想起从前，自己给莫然的，真的太少……

罗梓只是轻笑，并没有回答。但那笑容自信满满，仿佛在说，他什么都知道。

“若莫然选择我，你会放弃么？不纠缠他……”罗梓用淡淡的语气问。

一震，如果莫然变心……罗梓在逼迫自己去做这个假设，自己不愿意想像的假设。莫然不会丢下我的，一定……

可是毕竟心虚，谁也不可能对别人的行为那么肯定。

会么？宇文悦问自己。心里呼之欲出的答案是，既然不爱了，又何必纠缠……可是，想到可能会失去莫然，从此两相陌路，心就疼得厉害，几乎不能呼吸。

心里来来回回，思虑良久……

最后，宇文悦一字一顿地道，“我会等他一辈子。”

罗梓在那一瞬间滞了滞。

他了解的宇文悦，不是那样的。无论是旧日的离尘，现在的齐悦，都是淡然的，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

罗梓以为，宇文悦是那种无谓无求，极易说放弃的人，所以宇文悦不可能真正爱上谁。但似乎，他错了，宇文悦之爱莫然，是很深的。深到可以用一生来等待……

“你愿意打个赌么？”

“说。”宇文悦皱眉，猜不透罗梓又要玩什么诡计。

“你养病这段日子，不要见他。若是，这些日子，他接受了我，那么你彻底离开……若他仍然爱着你，我放弃……”

罗梓说罢，低头，看不出表情，但似乎，他的肩在微微颤抖……其实该没有信心的是罗梓，因为罗梓见识过，莫然有多么在乎宇文悦。

“好。”宇文悦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若是能借这个机会让罗梓死心，不再干涉自己和莫然，岂非一件好事。若是莫然接受了罗梓，那自己乖乖离开，无话可说。只是，在心里，他的影子，大概一辈子都散不掉。

“君无戏言，望你也能好生遵守。”罗梓移开视线，望向门外的蓝天，还有一点点希望，就愿意再试一次。

“不过，这段日子你不能出现在他面前，明天，会有一位故人来看你，他会照顾你一段时间。”罗梓补充道。

“故人？”宇文悦疑惑。

“你明日见了便知。”

宇文悦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罗梓所说。

罗梓回到宫中的时候，莫然靠在红木椅上睡得香。

罗梓摆手阻止了打算叫醒莫然的侍卫。罗梓悄悄转到殿后，把自己的薄被拿来给莫然盖上。

看着熟睡的莫然，罗梓不由摇头苦笑，每天半夜都偷偷外出，想必是好多晚没有好好睡觉了。

如果猜的不错，莫然是去了凌竹楼看宇文悦了。从宫内到凌竹楼，马车尚且要将近一个时辰，小莫每晚上来回跑一趟，也真是不容易。

罗梓在莫然身边坐下来，静静地欣赏莫然的睡颜。

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眸闭着，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俊挺的鼻梁，还有那在梦中也抿起的薄唇。熟睡中的莫然没有了平时的桀骜不驯和冷漠，添上一些平和安然，更显得英俊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