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做个好梦。”莫然梳理一下宇文悦落在枕边的碎发,柔声说道。
日上三竿,明媚的眼光照进屋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宇文悦睡了个安稳觉,这会儿才刚刚醒来,揉揉眼,望向屋外,温暖的阳光照得人心也有了暖意。
“懒猪,醒了?”
莫然推门进来,笑盈盈地问。
宇文悦瞪了莫然一眼,不甘地扭过头去。
“好了,我抱你到外边晒晒太阳。整天窝在床上可是会发霉的。”说罢,便把宇文悦打横抱起。
屋外的草地上,早已架好了简易的竹榻。
莫然将宇文悦轻轻放下,自己盘腿坐在一边绿茵茵的草地上。
“悦,悦。等你伤好了,我带你游山玩水去,好不好?”
宇文悦却皱起了眉,“你是皇帝了啊,怎么可以这般不负责任?”
莫然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这是微服私访,体恤民情。”
“不行,既然当了,就要好好在宫里呆着,做个明君。”
“原来悦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哟。”莫然手抵住下巴,作思考状。
“你才发现的么?迟钝。”
“所以你是不是该帮我分担一些重负?”
“那是自然,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我义不容辞。”
“真的?”莫然扒在竹榻边,活像一只摇着尾巴想要欺负小羊的大尾巴狼。
“恩。”
此时宇文悦已经发现,似乎莫然在套他话,诱他入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埋伏中。但是,莫然的话,一定不会害自己,故宇文悦安心入套。
“那你帮我管理后宫,当我皇后吧。”莫然笑眯眯地看着宇文悦。
宇文悦想了一会,轻轻一笑,“你这是在提亲么?”
莫然点头,“要不三媒六证,按照迎娶皇后的礼节十六人大轿抬你回来?”
宇文悦哑口,半晌道,“我是男的。”
“我知道。皇后只不过是皇帝的配偶罢了,谁规定不能是男的?”
“任性。”宇文悦给出评价。
“我是皇帝,律法我说了算,谁敢有意见?”莫然微微一笑,言语间已见威严。
宇文悦侧着头盯着莫然看,心里不禁感慨,莫然天生就有那种让人信服的气概,哪怕是在胡来,也流露出君王的威严。
大概也就莫然这般有着天然王者之气的男子,才能有任性的资格吧。
莫然突然凑前上去,偷了香吻一个,然后一脸得意地笑着,“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晒足了太阳后,莫然问道,“廖清醒了,你要去看看他么?”
宇文悦一滞,半晌,摇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可是,他想要见你。”
沉默,最终莫然道,“跟他说清楚吧。”
宇文悦点头。
莫然抱起宇文悦,往廖清所住之处走去的路上,突然道,“对了,那个山贼,还在大牢之中,等着你处理呢。”
宇文悦突然一阵紧张,难道莫然知道自己被……
“审过了?他说什么了?”宇文悦急忙问道。
莫然平静地回答,“大刑之下,他什么都说了。”
宇文悦扭头避开莫然的目光,有一丝慌张,“那,杀了吧。”
“凌迟。”莫然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可看向宇文悦的时候,又充满了温柔的神色,“悦,没关系,我不会因此嫌弃你的。”
说着,竟兀自笑了起来。
到了廖清住处,推门进去。
廖清正躺在床上,闻声扭头,看到了抱着宇文悦的莫然,倒是颇显惊讶。
“小悦,你没事吧?”廖清关切地问。
宇文悦淡淡一笑,“没事,不过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罢了。”
廖清的目光看向宇文悦,又转向莫然,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莫然全然不顾,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怀中的悦。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可以用尴尬形容。
最后廖清自嘲地笑了一笑,道:“罢了,我祝福你们。”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莫然彬彬有礼地道,“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廖清喊,“小悦。”
莫然驻足,宇文悦回头。
“小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等着你,默默地爱着你。若是哪日,不开心了便来找我,好么?”
宇文悦没有应声,但望向廖清的眼神里有一丝感动。
莫然耐心地等到廖清说完,便立刻抱着宇文悦离开了。
到了外边,宇文悦看着板着脸的莫然,调笑道,“我闻到醋味道了,好酸。”
“哼。”
“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找他。”
“你敢?再说我才不会不要你,这辈子,都不放开你了。”
宇文悦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枕在莫然臂膀上,微笑着看蓝天,白云悠悠。
月上树梢的时候,莫然亲自抱着宇文悦进宫。
宫里张灯结彩,各种曲子相合而生,盛装女子巧笑嫣然。好一派热闹繁盛之景。
宇文悦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莫然。
莫然了然一笑,“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
横抱着宇文悦的莫然一走进中央的平台,整个场子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整齐地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继续歌舞。”莫然轻轻地笑,走向主位。
边上最好的观景之位只设了一张座,自是因为莫然尚未立后的缘故。
莫然低头对宇文悦道,“看来你只好坐我腿上了。”
宇文悦瞥了眼底下以惊诧的神色偷偷望过来的各种女子,淡淡地道:“随便。”
坐下后,宇文悦环顾四周,对面已设七层高台,瓜果酒炙端正地摆放,以祭牛女二神。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娥,甚至先帝罗铮的嫔妃,都参与到这一盛大的祭典之中。
乞巧,乞巧。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手巧如织女,为心爱的男子织出华美的衣裳。
戌时三刻,祭典开始。
盛装女子们以七孔针,五色线,对月穿之。穿过一孔则等高一层。最先到达顶层者,是为得巧。
不过一会,便已有巧手女子登上了最高层。
莫然微笑点头,宣布奖赏金银各百两,珠玉首饰一套。
然后是受赏女子上前献歌舞,以示谢意。得巧女子是宫内一个无名小丫鬟,此番得了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一番,自是高兴不已。
彩衣飘飘,若蝶轻舞。
清亮的嗓音起,唱得是那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莫然凝视宇文悦,手搭上了宇文悦的肩膀,把他勾向自己。
宇文悦恰巧扭头,对上了莫然深情的凝望,不自觉地痴痴,沉迷在那深邃的眸子中。
此时台下有一个女子,怀中抱着安然入睡的孩子。她遥望着那主座上的两人,深情对望,她深深叹了口气,扭头离去。
这是柳凌玉抱着小子悦。
柳凌玉现在也算是个妃子之名,莫然给了她单独的凌琼殿,可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一回。
柳凌玉只得以小子悦为所有的寄托,日日除了教导小子悦便是望着窗外发呆,人显得日渐憔悴。
小子悦才刚三个月大,可已经显现出聪慧来了。小眼儿滴溜滴溜地转,似乎在观察周围的人。一边有人说话的时候,小子悦会用圆圆的眼睛瞪着人,似乎在认真地倾听。
小子悦很少哭闹,倒是整体笑嘻嘻的,笑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周围的宫女都喜欢这个小肉球一般软软的小皇子。
七夕的盛会本是十分圆满欢乐的,除了最后那个小插曲。
此刻已过子夜,七夕的欢宴是通宵达旦的。
场上五名女子正长袖飘飘,旋转着如盛放的花。
忽然有名女子不顾守卫的阻拦,冲进了场中央。在那五名女子中间跳起舞来,舞姿倒是卓然不凡,颇足够有倾倒众生的轻盈和美艳。
一边观看的宫中女子纷纷窃窃私语,互相问这大胆妄为的女子是哪宫出来的。可事实上,没有人认识这名女子。
莫然也不打断,安静地看着这女子犹如花蕊一般在五名女子的围拥下,翩然地跳出一个个华丽的姿势。
宇文悦此刻靠在莫然肩上,看到这名女子,嘴角拉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呵,那不是芸娉公主么?这下似乎有好戏看了。
一曲毕,芸娉公主竟缓缓向莫然走去。
到了莫然身前,欠身行礼,行得竟然是妃子的礼节。
一时间,场子边上交头接耳的声音大了起来。
宫女们胡乱猜测,“难道那是皇上的旧爱?”
“皇上不是喜欢男人么?”说这话的女子边说着,还偷偷瞥了一眼靠在莫然肩头靠得很舒服的宇文悦。
“难道男女通吃?”
“那女子虽然长得不错,可也太放肆了。”
芸娉直视莫然,“请皇上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莫然却突然说,“你想不想见见你舅舅?”
芸娉显然一愣,“我舅舅怎么了?”
“受伤了,很重。你最好早些去看看他。”说罢,莫然招过一个侍卫,耳语一番。那侍卫领命,带着芸娉离开了欢宴之地。
整个过程,宇文悦一动未动,挂着淡淡的笑,靠在莫然身边,继续欣赏歌舞。
待到芸娉走了,莫然轻声问悦,“你介意么?我之前曾经和她有个交易,她替我管理月息,而我若当了皇上要娶她为后。”
宇文悦顿了一下,回头望向莫然,“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宇文悦的笑很纯粹,带着丝毫不怀疑的信任和爱。
莫然伸手环住宇文悦,“谢谢你的信任……我自然不会娶她的,我只要有你一个就满足了。”
宇文悦望向下边的繁盛景象,心飘得很远。
一路走来,磕磕碰碰,离别多过相守,可两人之间的爱却始终如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句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自己的爱,是毫不犹豫地信任莫然,是站在莫然身边,和他共同面对一切艰辛。而不是任性的吵闹,撒娇,争宠。
现在的莫然,肩负着整个江山的重量。那么自己,就绝不能再给他添烦恼。
那夜,一直到天亮,人们才尽兴地回去歇息。
莫然把宇文悦抱回自己寝宫休息。帮宇文悦盖好被子,又轻吻一下悦,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推开廖清的房门,果然,芸娉在。
芸娉正跪坐在廖清身边,趴在床沿睡着了。
莫然也不吵醒芸娉,只在一边的椅子中坐下,安静地等着人醒来。
倒是廖清很快醒来了,廖清睁眼就看到莫然,有些诧异地喊了声,“皇上。”莫然只是点了下头,看向睡着的芸娉。
廖清轻轻动了一下身子,芸娉终是被惊醒了。
“莫,皇上……”芸娉也看到了坐在一边的莫然,颇为惊讶。
芸娉连忙站起来欲行礼,却因跪坐久了,腿脚发麻,竟险些跌倒。
“行了,不用行礼,坐下说吧。”莫然神色淡漠地挥挥手,示意芸娉坐下。
芸娉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又有些犹豫地开口,“皇上,昨夜我唐突了,还望恕罪。”
“无妨。”
顿了一下,莫然很直白地道,“当时许于你的诺言,恕朕无法做到。”
“皇上……”芸娉委屈地叫了一声,偷偷地用眼神望向廖清,企图寻求援助。
可廖清却像没看到一样,安静躺着,一言不发。
芸娉见舅舅也不帮自己,垂下头,颇为沮丧。
“朕若是允了你,那才是误你一生。朕此生已有所爱之人,且仅此一个。”莫然轻声说道。
很久,屋子里都很安静。
“芸儿。”一直沉默的廖清突然开口,打破了一室沉默,“你求得不过是虚荣和权势罢了,可你要知道,跟真正的爱情比起来,那些东西一文不名。”
“不,我喜欢他。”芸娉不停摇头,否认着。
“那我问你,若他什么都不能给你,他不爱你,也不照顾你、关心你,更无法给你任何名分,你还愿意默默留在他身边么?”
芸娉沉默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
莫然静静地看着廖清和芸娉,若有所思。
“芸儿,等我伤好了,我带我们一家离开帝都,离开朝廷……到土地富饶之处,置几亩田,过宁静的日子。”
“芸儿,你还年轻,会等来属于你的爱情。相信舅舅的话,我不会害你。”
“芸儿,外公外婆都很想你,你也该陪陪老人家。”
“芸儿,放手吧。整日缠在勾心斗角之中,你不累么?”
芸娉低着头沉默,手指却在缠着一边的裙角,越缠越紧。
最终,她抬起头,有些僵硬地笑了下,“罢了,本姑娘不要嫁给这个已经心有所属的人了。”
莫然轻笑,“自有比我好许多的人在等着姑娘。”
芸娉调皮地笑了笑,“那是当然。”
莫然起身,“廖清将军立过大功,若归田的话,朕可保你全家余生无忧。”
本该谢恩,廖清却只是沉默很久,最后,才缓缓道,“赏赐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只有一私求,好好待小悦,不要让他受苦。”
莫然笑着转身,他背对着廖清和芸娉,轻声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悦绝。”
说罢,便迈步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身后两人。
33.封后之事
四个多月的日子如流水般汩汩流过。
转眼已是寒冬。
天降下了这年第一场雪。
柳凌玉坐在窗前,看窗外雪花飘飘,染白了大地。
屋内点着暖炉,小子悦半岁了,正趴在柳凌玉怀中,睡得很安稳。
猛地一阵咳嗽,捂住嘴的手绢上染上了点点殷红。一边的侍女小燕见了,心疼地凑上前,“娘娘,您叫太医来看看吧。”
柳凌玉却摇头,“雪景真美,不晓得还能看几次?”
轻轻回头一笑,笑得凄美,柳凌玉对小燕道,“不准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小燕的眼泪就这样掉下来了,抽泣着道,“娘娘,你这是何苦呢?”
“小燕啊,若是我去了,替我好好照顾小子悦。要让他知书达理,文武双全。这样子,小子悦以后才能接他爹的班。”
“别哭。”柳凌玉温柔地拍拍小燕,“我也是看透了,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强求不来。他们之间的甜蜜,根本容不得别人插足。你说日日呆在这宫中,受这般煎熬,还不如早日解脱了去。”
“娘娘,你还有小子悦啊。”小燕一个劲地抹着眼泪。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子悦了。不过我相信皇上会好好对待子悦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骨肉。”
“好了,小燕不哭。死生各有天命……”
宇文悦此时正在院子中,伸出手掌,接住那晶莹的六瓣小花。
雪花在手中化去,成为一个小小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