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这是哪个骚货的物事。」麻四笑骂,手底下却是不舍,将那肚兜捧在手里反复揉搓。
他是光棍,自打十年前同那李大妹子,一夜好和后,这些年来就少碰女人。平素里逛窑子,寻得一时风流,那银钱也要攒上半年。是以,今日下,见了这梯己的风流罕物,倒难免迷了心窍。只把那肚兜,从手心里又捧到嘴前,不住心肝,好人的,乱亲乱喊。
一阵虚火陡升,麻四动了情,起了欲,也顾不得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路,当下里奔了河边,直将那胯下三寸的宝贝掏了出,将肚兜附在其上。不住揉搓又不住套弄。嘴里只嚷爹喊娘,妹子哥儿的乱叫一通。直是那通体舒爽,一晌儿升天,便快活似僊也。
终于,这欲火也泄尽。麻四喘了气,提了裤腰,下了河准备洗手。
秋水如镜,衬着蓝天白云,直若那莲台梦境,欢喜六道。
湿了手,麻四朝水中打量着自己,醉眼不看花,却是花花皆入眼。
这水里哪有什么乡野粗汉,分明看下,竟是一个妖妖娆娆,频频动人的女儿家。
啊,细看下,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齐肩晃,一双似挑非挑,魅惑勾人的双凤眼,再抵上粉面含春,玉颊生香,俏俏生生儿的做那欢颜笑。看得痴了。麻四伸手去摸,口里只不住哭道:「妹子,大妹子,我好生想你。你是来看我的吧,咱们阴阳相隔难说话,你可知,我这心里头,日里夜里惦记的都是你。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丧了胆儿,不敢站出来认理。
害得你含恨而终,我对不住你,今日里,你来见我一面,我便是永不超升,我也认了,只望妹子你莫走,多留片刻,让我好生看看你。」
不住哭泣,那麻四,捧着个水影,痴痴笑笑,竟似鬼附身一般。
都道是情中自有痴儿女,众生云云,哪个能逃脱得了。繁花过眼,春风难解,这因缘孽障,何事能消,道不得阿弥陀佛,管你是西天极乐。难为苦海欲海,浮浮沉沉,都只为这风月情浓。
渐渐住声,麻四抹了老泪,回首望天,夕阳如火。
想那日,也是如此这般,那妖狐化了灰,一径的凄凉。自己和李家妹子,耐不住这人生无常,随了那凄凉,只在庙里头,相拥而伤,偷得一宿欢娱,惹了终生情伤。
收起眼泪,麻四又低头细看那水中影,却不知何时换了男儿身。一般无二的,魅惑神态,通体风流,便把那媚眼儿斜拋,嫣然笑开,恍恍惚惚里化做狐形。骇然大惊,麻四踉跄着跌倒在河边。止不住心儿狂跳,魂灵飞天。再次看下,那狐狸更是变做了血淋淋的一团肉,分不清眉眼,不住的蠕动,翻滚,凄楚惊怖的喊着。
「我好恨哪,我好恨哪!......」
麻四骇得后退,拔腿欲跑,可哪里跑得动,竟似泥塑木刻,一丝儿也不能动。只是心下着急,呆呆看那河水风起云涌,倾盆化雨,顿做漫天泪,又似一江血,搅乱这一山秋,把这天把这地都染做那艳红一抹。
逃不得,呼不得,麻四呆若木鸡的听那血雨腥风里不住的凄厉呼号。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恨!哪个不是,这尘世轮转,端地为恨而生。
这奼紫嫣红,明媚鲜艳,不若附做万般恨,尔消万古愁。
闭目惶恐,麻四心头念得经文,不住祷告,只盼天菩萨可怜保佑自己躲过这一劫,退得这妖物厉鬼。可他哪里晓得,若称厉,又岂怕你什么波若波罗密,嘛眯嘛眯哄!即是十殿斗阎罗,凌霄诛玉帝,也不过是天翻地覆。
当下里,那风生水起,这漫天妖红,直逼而来,卷了爱狠情愁,是非沧桑,落得不及而呼的惨叫一声,便复得万籁俱寂了。
「恨............」
恨之所终,原是一片幻化,无去无从。
第二章
却听不到这幻化,癞子同书生徐徐穿梭前行在羊肠小道中。这是小路,偏僻生冷,罕有人际莫说人,就是那日头也是难得见上一见。烟雾云绕,湿气横生,丛林飞鸟,道不尽的阴森怪异。
有些后怕,书生挨近了癞子开口问道。
「道爷,你可是捉妖去的么?」
「是!」癞子笑答,也回头问他。「莫要叫我做道爷,我不过是个小徒弟,称不上爷,倒是你叫什么名?」
听了这话,那书生也笑道。「小生本姓柳,单字一个苏,是合了父母之姓,你只管唤我阿苏就成,可却不知我不唤你做道爷要唤你做什么。」
「这个......」癞子挠了头傻笑,犯了难,他倒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自己八岁入观跟了师傅,八岁前的事情全记不得。父母是谁,姓什名谁,哪里人士,一概不知。只知道打小就被同门的师兄弟们唤做癞子。可若真说自己叫癞子岂不让人笑话,这可如何是好,犹豫半晌,癞子终才叹道。「我比你年长,你便唤我一声大哥吧。」
「如此甚好,那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吧。」阿苏拍手笑道,不亦乐乎。癞子见他颜色清丽,又笑靥动人,心里也是大为欢喜,只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豪气干云连连叫好。「好兄弟,好兄弟。」
这时,他二人已进了传言里,狐妖频现的小树林。阿苏胆小,只偎着癞子不住发抖。癞子却是不怕,护着阿苏全身戒备,步步小心。不多时,树林穿了大半,哪里可见什么妖什么怪。心底好不泄气,癞子摇头叹气,一晌儿些微失落。
待不得他失落,阿苏在一旁小心开口。
「大哥......大哥......我......我......」
「你要做甚?」癞子不解,看他满脸羞红,欲述不述。
大为尴尬,阿苏鼓足了势头拼将出去,才闭目言道。「我想小解。」
听得这话,癞子失笑出声,只道这阿苏怎么跟女子一般扭捏,便朝东指路,让他前去,而自己则在原地等他。
点了点头,阿苏红着脸提了裤子朝东面林子的深处跑去。不多时,便传来一声惨叫。凛然一动。癞子奔了过去。
阿苏倒是没事,缩在一旁,只抖抖缩缩指住树上的一团物事。
定睛一看,癞子也是大惊。
那树上挂的竟是一个人,竟是那方才分手不久的汉子麻四。
此刻,他早已气息全无,浑身若冰,但最为可怖的是,那麻四本是个粗壮汉子,身高八尺,恐武有力,但现下,却是全身干瘪,巴巴的前胸贴后背,头前挨头尾,整不捻颠,倒成了一张人皮。
骇得大惊,两人都说不出话,楞在原地,彼此对视。
此际,正是空山静寂,鸣泉做响,那飞鸟遁迹,几声儿幽啼............毛骨悚然!「我想回家。」阿苏呜咽,拉着癞子的手大颤。有些不忍,心下慌乱,也顾不得寻那妖狐踪迹。便引了阿苏朝前奔去。
如左,如右,顾前,及后。轮转一圈,方才识得方向直奔东去。
也不知奔了多久,二人出了树林,那暮日早已落下,漫天的月异星邪,压得人透不过气。拔出长剑,癞子肃穆备战,阿苏抽噎哭泣,任癞子拉着自己的手,脚深脚浅的往回走。
也是运气极好,这二人竟一路顺畅的到了东浮村。
刚过寅时,村里的人还未安寝,闻得有人到访,村长出来相接。一见到癞子,先是做疑,后听得癞子自叙来历,方才笑迎。「原来是合十道长的弟子,我们可盼了多时啦。」两人各自见礼寒暄后,便要引癞子安置休息。阿苏在耳旁告别,道自己住在村尾,得空便会来看癞子。癞子心领神会,含笑道别,才随了村长前去。
村长正值壮年,也是身强里壮,山里人家多以打猎为生,是以,个个俱是体健神飞。引了癞子前行,村长就像癞子提了那狐妖的来历这些癞子都听麻四道过,并不新鲜,倒是最后村长说了自己的来历,方让癞子提了精神。
原来,这村长,竟是那程夫人的二弟。当年,烧死了狐妖,自己姐姐死于非命不说,连老父也随后去了,这诺大的一家人,竟是死的死,走的走,所剩无及。没想到刚太平了几年,自己当了村长,又逢得狐妖做乱。当下是不住叹气,又咬牙切齿,似把那狐妖活活咬碎方才罢休。
村长引癞子去的是程家旧屋。眼下,这村子里各处都是人满为患,捉妖的,赶鬼的,游方和尚,得道术士,全挤这东浮村里来了。想要寻个清静住处,怕也只有这见旧屋。还好,屋子打扫得很是干净,不见腐旧,却透了几分清雅。
卸下行囊,癞子送得村长出去,这才细细打量这旧屋。
坐北朝南,风水上佳,这厢屋不过里外两间,外间是客厅,竹椅藤桌,朴实无华,那墙上也挂了些画。张良拾鞋,群僊贺寿。里间,则是卧房。青帐白纱,铜镜舞影。都是些旧时妆物。那妆台上,还有些胭脂水粉,象牙玉梳,想来都是程夫人生前之物。细细看来,细细哀思,癞子便欲上床就寝。
这晌儿,偏生门腓轻响。提了神,静了气,癞子举剑起身,待开了门,借着月光瞧去,才是阿苏抱了个枕头在门外发抖。
「我怕,一个人睡不着,想来大哥这里挤挤。」阿苏可怜道,眉梢眼角全是惊惧。想是那麻四的死,吓煞了他。侧身让过,癞子让阿苏进了门,一同卧床而眠。那阿苏还是怕,抱了癞子的腰,直往癞子的怀里钻。癞子可怜他,也不忍外推,任他抱着自己入梦。
夜凉如水,肌肤浸寒,这阿苏的身体也似水寒。冰透入骨,通体生异。
更是怜他,癞子将阿苏搂得跟紧,只听得三更鼓响,彼此都渐渐入梦。
梦里,一团白气,渺渺茫茫。癞子看不真切,伸手去捉那白气。一扑一空,不由大怒。
「妖孽,还不现身。」
他这一吼,雾光散去,恍惚里妆台前坐了一个少年儿郎。
俏生生的清水脸,媚飞飞的桃花眼,却是看不真切面容。只道他歪了杨柳细腰,对了菱花镜,描眉涂朱。
这一笔,挑上,惹了情思绵长。
下一笔,入骨,痛彻三生断肠。
便是那斜阳雁度,去去难归。又些儿,点个樱桃羞破,诉声情伤............
便问檀朗,这烟化的风月,水做的骨肉,可是归乡。
「程郎......子非......这上穷碧落,黄泉天门,一千七百年,我是轮回不休,等你成狂......」程郎......子非............
幽幽切切,哀啼婉转,叫癞子疑真似幻,想要上前看个真切,谁料,那少年飘飘起身,忽儿笑开。
「痴儿,痴儿............你画眉做甚,不知是自惹烦恼么」
听得此言,癞子勃然大怒,连骂。「妖孽哪里逃。」
一惊一乍,摔了牙梳,恍惚从梦中惊醒。
呀呀呀......这一望却是非同寻常,却原来,是自己,坐在那妆台前,细对铜镜,描眉画凤。
慌了神,癞子丢了笔,惊跳而起。想他堂堂七尺,怎会糊里胡涂做这等妇人之举,定是那狐妖上门,迷了自家心神。当下,默念咒语,稳了阵脚,便提剑而出。
屋外,万籁俱寂,黑影重重,哪里见得什么鬼魅狐妖。
不由疑惑,也不作罢,癞子定了神的极目四望。誓要揪出这做乱的妖物。
不刻,凝神间,那夜空里,飘飘浮浮,散出一股香气。若桃花艳丽,又似李花清雅。只象近在鼻端,又却远在天边,馨香袭人,催人欲醉。昏昏沉沉,云里梦里,好不快活。
「呔!」喝了一声,癞子捂了鼻子,长剑出壳。
那似近非近的头顶屋脊竟飘来一阵轻佻的笑声。
「羞也不羞,堂堂男儿,画眉弄脂。」
勃然大怒,癞子又喝道。「妖孽,还不现身。」
「真是好生无趣,为何人人言之均是妖孽现身,岂不知我就近在眼前么。」那声音又自响起,虽为男儿音律,却是柔媚无骨,轻飘飘,恍惚惚。
寻着那声儿望,只见房梁上斜卧着一个人。
红衣怒放,长发飞扬,踏月为泷,孤媚自长。端端是风化绝代,绝代风化。
不由一楞,癞子倒没了言语,只将长剑一指,清锋寒光。见此阵章,红衣妖狐,咯咯笑了起来,从那屋檐上飘下,直堕到癞子跟前,夺了长剑,又添了香吻,娇弱无力,软软瘫瘫的倒在癞子怀里。
「好生俊俏的小道长。不知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那狐妖在癞子耳际吹气,巧笑连连,直把癞子窘得是满面燥红。怒从心起,癞子使了力气推那妖狐,却是不动,一时气下,往下细看那妖狐的容貌,但也奇怪,虽是近在眼前,却看不甚清。唯见一双眼睛,褐色琥珀,华光溢彩,又清幽至极。
「道长,我生得好看么?」继续轻笑,那妖狐将头靠近癞子肩头,吃吃笑开。无名火起,癞子,连在心底,默念咒语。不消片刻,那妖狐惊得弹开,口里直道。
「不好,不好,小道士要做法,捉我去成亲呢!」
又气又怒,癞子破口大骂。
「好个不知廉耻的妖孽,这朗朗乾坤岂容你作祟,还不束手就擒。」
又是一笑,那狐妖,已然又飞身上了屋顶,只在那里斜卧娇笑。「好个不知风月的小道士。殊不知这三界皆苦,图得就是这一晌欢愉,翻云覆雨。你道是爱我冰肌玉骨,清凉消汗,我道是爱你,欲僊欲死,彻夜风流。咱们做一对那世外鸳鸯,不是强过修道升天。罢罢罢......就了我的樱桃口,容了你那霸王枪咱们快活快活。」
越说越离谱,癞子气得发抖,只不住令他住口。哪知这妖狐,笑得更甚。「痴儿......痴儿......这红尘万丈,你你我我,不过都是昙花一现,沧海一栗,你道是能有什么造化,人生一世,花开一季,及时寻乐而,这快活多得一时便是一时啊。」
言毕长长叹息,幽幽洒洒,竟对着几分月色唱起曲儿来。
「你个冤家,我忍不住些儿将你骂。昨夜约你私会东厢下,你却按我在荼靡架。抱个满怀就要把那春情洒,可知我,镇日里情思思,意切切,病根早种下。」
一厢儿言唱,癞子就是一厢儿冒火,直跳脚大骂。「妖孽,收起你的淫词浪语。」
听他骂得,那妖狐又切切笑开。「羞也不羞,你不是都卧了鸳鸯枕么?何苦还装斯文。快些回屋陪你的小兄弟吧。」
这话一出,癞子再将不能忍,直奔了屋内,取了那射妖箭,挽弓引发,呼啸一声,直冲那妖狐奔去。那妖狐也好生了得,轻轻一避,任箭光四烁,火花四溅,复大笑而去。待得火光散去,屋顶上哪里还有什么狐妖的影。
暗自生恨,癞子欲待追出,这时却听得阿苏唤他。
「大哥......大哥......是狐妖啊!我......我怕!」
追他不得,癞子只得停步回头,却见阿苏,一身素白,哀哀切切立于月光下,好生堪怜。
软了心肠,回首将他轻扶,只道。「莫怕,那狐妖已给我打跑了。」听得此言,阿苏算是微定心神。仰起半边脸儿,轻笑开来。
「大哥好法力,若是得了大哥相助那狐妖定是能除。」
他这话,真心实意,绝无诳语,可不知怎的,癞子听了他这话倒觉得不好意思,暗暗窘迫,又暗暗羞恼,一般的心思几转,却瞥见阿苏俏生生的扬花脸儿,立时微楞,不禁利令智昏,如坠千层地狱。
哎呀呀!菩提老祖,道圣僊君,莫不是那色儿空空,空空而色,也要误杀弟子定力。
当下,癞子冷汗直冒,不由分说进屋坐定,挥起拂尘,悄度心经。
可那阿苏却是不解,只道他仍要做法降妖,不由心下害怕,也跟着进屋,偎在身前做那投怀之举。
这下,真真是软玉温香,销魂蚀骨。定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癞子推却阿苏,不言不语,可阿苏却是不知,只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幽幽道。
「我是个孤儿,父母早亡,从小无人怜爱,都道是世间有爱,可我自小而大,遍尝世间冷暖。哪个疼我,哪个爱我,至今日遇到大哥方才觉得,这人世间有些温暖之意。大哥,你待我极好,阿苏这一生也不会忘了大哥,只望大哥也莫要忘了阿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