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吧————子子
子子  发于:2010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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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醍醐山区的轿车内挤了四个大男人,然而车内却是一片静默,连呼吸声都细不可察。卫泓武几乎绞断了互握的双手,全身上下数十万根寒毛如临大敌地站立着,想要放空脑中的一切,大脑却不听指令地纠成一团。尽管手心后背全都是汗,他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奔驰近一个钟头,终于在一幢有些毁圮的木造房屋前停下。望着拉上警戒线的大门,卫泓武感觉胃部一阵翻腾,嘴里涌起欲呕之前的鹹涩感。眼看中村、圭介跟清原已经进入屋内,他也只好牙一咬,强压下胃部的不适随警员入内。

 

显然在车子抵达之前这里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枪战。四处飞散的木屑、弹壳,罗列的弹孔,及挥之不去的烟硝味,值得安慰的是警方终究占了上风。

 

「请问哪一位是松井秋筱的家属?」年轻的警员并不认识中村及圭介,只当四人是被警方召来的民众,尽是公式化的口吻。

 

不待其他人反应,卫泓武立刻冲上前去:「我是!」他必须亲眼确定秋筱的安危。

 

「跟我来。」

 

「到了。」带路的警员表情凝重了起来。

 

顺着警员的视线望去,卫泓武轰地脑中一片空白。

 

「先生!请您节哀!」

 

跌跌撞撞地挥开前来搀扶的警员,卫泓武激动地扯掉覆盖在上的白布。白布下的身体遍体鳞伤,浮肿的五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是那抚摸过无数次的脸庞,亲吻过无数次的唇瓣,无论如何也认得出来……

 

「不!」

 

卫泓武失控地厉声大叫,死命搂住已经开始发冷的身体。

 

因为卫泓武的叫声而冲进来的三人,看着躺在卫泓武怀中动也不动的身体,顿时丧失一切表达能力呆立现场,彷彿一尊尊石刻的雕像。

 

这一切宛如恶作剧的梦境,是那么的不真实。

 

「小松崎先生,没能来得及救出松井君,有负令尊之托……」

 

负责指挥此次救援的警部惶惶不安地鞠躬道歉,额头几乎要着地了。

 

「新田前辈,请问人犯……」

 

感激地看了一眼给自己台阶下的中村,新田忙应道:「是的,我们到达时正好有四名嫌犯正要离开,被我们逮个正着,现在正在侦询是否有其他共犯……」

 

圭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的阴鸷让新田再度噤口。

 

「那……松井……」看着之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好友僵冷的身体,虽然竭力保持语气平静,但是清原却无法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

 

「我们发现被、被害人松井君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救护人员当时立刻进行急救,仍然回天乏术……已在刚才五点零七分时宣告死亡…

 

…」说到后来,新田不太自在地望向圭介,只见圭介凝视秋筱的眼睛里好像要滴出血来。

 

被卫泓武搂在怀中的秋筱像只被人玩坏丢弃的布偶,模样是说不出的悲惨可怜。在人人身着大衣围巾的冷天里,他身上唯一蔽体的就是一件沾满血污残破不堪的衬衫。无法合拢的下肢伤痕累累,新旧血痕交错遍布,到死都圆睁着的双眼布满惨遭凌虐求救无门的恐惧。对爱情抱持无比的执着,到最后却这样带着无比的屈辱和绝望,孤伶伶地咽下短暂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碰!圭介陡地在墙上搥了一拳,墙壁上的灰尘扑扑而下。

 

我们回家吧【二十六】

 

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卫泓武脱下身上簇新的昂贵大衣,再小心不过地裹住怀中几近全裸的身体,任凭大衣沾染上殷红的血迹。他一一亲吻冰冷的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动作尽是情人之间专属的呵护与温柔。

 

「已经没事了,秋筱……不要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哽咽地在秋筱耳边低声哄着,温热的泪水终于扑簌簌地滚落在不再温暖的脸上。

 

曾经,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双手奉上的如雪一般澄净的身体;曾经,他毫不犹豫地耻笑他虔诚得近乎敬畏的爱情,奢侈地挥霍他无限供应的温柔,无情地抛弃那苦苦守候的寂寞身影……如今,他刚刚参透他孩子般单纯的心灵,却已经失去把握住幸福的时机……

 

无限的懊悔与悲痛横七竖八地梗在胸口,壅塞得胸口剧痛难耐。尝尽心酸冷暖而后被蹂躏致死,为什么最无辜的他却为了一个负心的人付出这样非人的代价?卫泓武终于忍不住紧搂着秋筱放声大哭。

 

「醒来啊,秋筱……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啊……」

 

打从一出生聒聒坠地的那一刻起,刚强好胜的他就很少在他人面前掉泪,年纪渐长之后眼泪更被他视为弱者的象征而轻蔑不已。但是现在,上天却严厉地采取最无情的方式让他在众人之前忏悔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向来意兴风发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在痛失所爱的打击下,脆弱哭泣宛如三岁幼儿。

 

「学长,不要这样……」亲眼目睹自己崇拜的学长涕泗纵横的狼狈模样,于心不忍的清原赶紧趋前劝慰伤心欲绝的卫泓武。

 

「走开!走开……不要碰我的秋筱!走开啊……」然而卫泓武毫不领情,只是一迳地嘶吼。

 

看着好友悲痛狂乱的样子,中村强忍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突然间,一缕艳红的鲜血自秋筱唇角缓缓渗出。

 

「松井……」中村惊骇地喃喃自语。一旁的救护人员发现,立刻趋前围住卫泓武。

 

「请让一让!」强行将两人分开,医护人员立刻检查秋筱的生命迹象。

 

「等一下!他又恢复了呼吸!有呼吸!」资深的男护士以手电筒测了一下秋筱的瞳孔,然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叫声。

 

「天啊!快叫担架!」

 

「快叫救护车待命!快点!」

 

京大附属病院

 

卫泓武抱着出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担心而剧烈抽痛的胃部,目不转睛地瞪着开刀房前闪着妖艳红光的圆灯,偏执地害怕自己要是转开目光就会再一次看到盖在秋筱身上的白色。开刀房的大门开开阖阖不下十数次,等待室里的家属也陆陆续续地走得一个不剩。

 

已经又过了两个钟头,但是开刀房的大门依旧没有动静,同在一起的圭介跟清原都已经快受不了了,清原偷偷地跑到楼梯间,点了一根菸。这时,开刀房的大门开了。

 

「请问哪位是松井秋筱的家属?」

 

听到医生的问话,卫泓武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往负面方向联想,一下子紧张过度竟然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单音:「欸…

 

…」

 

「病人体内出血,肝脏必须做部分切除,医院必须要家属您的签名同意才能动手术。」即使勉强掩饰,护士平板的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丝紧张。

 

「什么!」卫泓武跟圭介不约而同失声大叫。

 

「因为出血一直止不住,如果不切除破裂处的话,病人将拖不过今晚。即使做了部分切除也得看术后的情形及他的体力是否撑的住,毕竟病人伤势实在太严重了。」发色花白的医生尽量用浅白的口语叙述肝脏切除的必要性。

 

「可是他住在山形的父母正在路上,现在联络不上啊!」清原着急地叫着。

 

「医生,朋友代签可以吧!秋筱必须要马上开刀吧!我愿意负责。」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能让秋筱活命的医生,卫泓武毫不迟疑地跪在他面前,语气坚定地说着。

 

「请您一定要救秋筱!拜托您!拜托……」头用力地咚咚咚磕在坚硬的地上,卫泓武大声乞求着,圭介跟清原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被三个大男人这样一跪,医生眉间再度隆起成峰:「我们会尽力的。先生,请快起来。」说完,护士立刻将手术同意书递给卫泓武。

 

看着签名板上白纸黑字的「松井秋筱」,卫泓武顿时感觉手中的塑胶原子笔竟像百万斤的铅条那般地沉重。颤抖着在同意书上签下「卫泓武」

 

三个大字,卫泓武含在眼眶的热泪终于潸然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间窗外已从一片觑黑中泛出一层淡淡的鱼肚白,相对的手术房外昨晚亮起的红灯却仍是淒艳异常。卫泓武三人彻夜未眠地守在手术房外,默默忍受漫长等待的无助与煎熬。瞧见昔日叱咤风云骄傲不可一世的学长抱着身体畏缩在塑胶椅上的模样,清原于心不忍地转过头去。

 

碰!

 

紧闭的手术房终于开门,寒冷的二月天里鱼贯而出的大夫们竟是人人浑身湿透。一看到绿色手术衣上的殷红血迹,卫泓武只觉一阵冷颤从脚底浮起,耳中嗡嗡大响如雷,尽管医生近在咫尺,开阖的双唇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请问松井……」虽说和好友仍在决裂中,圭介还是代替卫泓武提出了心中的疑虑。

 

「到目前为止暂时是保住了一条命。病人已被送到加护病房,现在还不能会客。请你们哪一位跟护士小姐去办理住院。」医生满脸倦容却仍打起精神解释着。

 

只是这并不能安慰惊魂甫定的卫泓武,找回力气的他冲上前拉住疲惫的身体,无暇顾及涕泗纵横的狼狈自己:「请问,秋筱人呢?他还好吗?

 

 

看着拉住自己一脸无助的男人脸孔,就算是阅人无数的外科大夫还真有些不自在:「手术途中,病人一度衰竭造成心跳停止,不过,幸好心脏按摩又把他救了回来……」

 

听到心脏按摩,三人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阵寒颤。心脏按摩是术中产生衰竭时,医生紧急应变的急救方式,虽然医生尽量的轻描淡写,但是光想像以手直接在病人体内按摩心脏的动作还是让三个人脸色发白,反胃不已。

 

还好,命总算是保住了……

 

「太感谢您了!」三人忙不迭地鞠躬道谢。

 

「不必客气。这位先生……请您放手,好吗?」啊了一声,卫泓武赶紧放开医生的手。

 

揉了揉发疼的手臂,医生语气保留地继续说道:「只不过,病人的情况很不稳定,能不能撑得下去还是个未知数。当然,我们会尽力的!」

 

望着医生远去的背影,卫泓武再一次九十度鞠躬行礼致谢,即使声音因为长时间哭喊而沙哑,嘴里还是喃喃地感谢着救活秋筱的医生。

 

「谢谢您!谢谢!」

 

医生要求不得会客的禁令一下,卫泓武也只好按下忧喜参半的心情在加护病房外守着,任清原好说歹说也不肯离开。

 

###

 

夜里,四周一片寂静,但是耳中嗡嗡的声音一直迴响着,隐隐约约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可是,并没有其他的人啊!是在对自己说话吗?秋筱侧耳倾听,属于男人的声音也就越发清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而且好像是自己再也不愿回想的声音。

 

鼓起勇气睁眼,男人凶残的五官登时跃入眼簾,将秋筱吓得魂飞魄散。

 

明明自己是在医院,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行踪?警方不是已经将他逮捕了吗?他怎么会来的?难道……这一切都是梦?脑海中男人残忍的凌虐是如此鲜明,难道获救只是因绝望而产生的幻觉?可是,他真的记得醒来的那天,爸爸流着泪紧握自己的手,泓武贴着自己的脸安慰自己已经没事了,脸贴着脸的温暖感觉是那么的真实!泓武说的,已经没事了的啊……

 

想要呼救,乾燥的喉咙却连呼吸声都发不出来……怎么会这样?那人来了!怎么办哪?爸爸……妈妈……泓、泓武……泓武……泓武……

 

「秋筱!秋筱!」

 

咦?好熟悉的声音……那是、那是……

 

「秋筱!醒一醒,没事了……」

 

再度奋力张开眼睛,男人的脸就近在咫尺,秋筱吓得大叫:「啊!」

 

「是我,我是泓武!」

 

「你把卫先生都吓坏了!」金子半是心疼,半是打趣地安慰受惊的儿子。

 

秋筱没能理解母亲的小小幽默。在听到卫泓武三个字后,过往的记忆慢慢地浮现眼前,秋筱脸上惊惧的表情变得浅淡,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自卑与哀愁。

 

仔细帮儿子换上护理站拿来的乾净睡袍,抚上儿子伤痕累累的背脊,金子再度红了眼眶。那样乖巧可爱的儿子,带着全村人的骄傲与期盼,抬头挺胸进入一流的大学,从不令人费心;然而,毫无预警的一通电话,从未出过远门的夫妇俩仓皇赶到原是满载希望的京都,迎接他们的,却是令人无比痛心的事实。

 

即将毕业,前途似锦的男学生惨遭歹徒凌虐濒死,现正在医院急救中。嫌犯坦承性侵害该名男学生,并供称系被害人顽强抵抗,激怒嫌犯,故下手惩罚,没想到酿成大祸……

 

令公子伤势严重,但是在他心里的创伤,并不一定小于外伤哪!我看过他的资料了,实在很可惜,碰到这样的事。很多时候,优秀的学生碰到这样的遭遇反而容易想不开,身为家长的你们,必须要特别留心……

 

医生、警察、媒体……每天一睁开眼睛,这样触人创口的言语彷彿随着奇妙的关西口音一般无孔不入,时时提醒着自己是什么原因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令她鼻酸的地方,这个差点夺去儿子的年轻生命的地方……金子愤怒地想着,无奈的泪水再度盈满眼眶。

 

「妈妈……」

 

低哑的声音把金子从悲伤中唤了回来。不想再增加儿子的困扰,金子勉强做出慈祥的微笑:「嗯?」

 

「我……想……」秋筱嗫嚅着,有些尴尬地瞧了一眼门边的厕所。到目前为止,动弹不得的他,生活上的大小琐事都得靠别人的帮忙。只是自小独立自主的内省性格,使他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母,还是难以启齿。

 

「去厕所吗?我去叫你爸爸来。」金子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卫泓武拦了下来。

 

「不用麻烦,让我来吧!」卫泓武说着,脱下西装外套。听到卫泓武的话,秋筱涨红了脸,不自在地转向母亲以眼神求救。

 

「这怎么好意思……让他爸爸来就可以了。」明白儿子难以释怀的心结,金子向卫泓武解释着。

 

「没关系。」短短一句话阻止了金子的异议及秋筱的挣扎,卫泓武卷起袖子,将秋筱抱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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