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漩涡伶———杨童伶
杨童伶  发于:2010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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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安然地睡在床上,仿佛没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把他叫醒。光宪伸手拨开他的刘海露出额头上的小擦伤。
跟上次来到的比起来似乎又瘦了一整整一圈,而且脸色苍白。这样的一个男人,可一想见就算没遭遇到这几年以来的困境仍是个 瘦小的人。他到底用什么方法压制一个和自己身型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更高大的高中生,对他出手?
"恩......"
男人忽然发出微小的呻吟。光宪怔了怔,犹如青蛙看到蛇在自己眼前苏醒过来似的呆楞。醒来的人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光宪,发出的声音沙哑无力。
"这里是哪里?"
"......医院。你在路上昏倒了。"
"你是谁?"
光宪不想回答。该说自己的名字,还是说自己曾是他的邻居?或是说只要说自己是救他的人就好?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回答,免得有更多瓜葛,然而对反动也不动地等他说话,唯有厚着脸皮开口道:"我打电话帮你叫救护车。"
"原来是这样。"说着,他突的笑了,随即又别过头,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他刚才醒着还是说梦话?虽然二人面前算是有对话,可是他的眼神看起来丝毫不像清醒的人。
光宪走近两步去观察,确定他真的是睡着后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西装后离开医院。
回到公司已近下班时间,人已走的 七七八八,只剩下些许需要加班的。光宪向上司报告了刚才事情的经过,得到谅解。所幸时光凝思是个明理的人,而且同事也已跟他报备过,没任何责怪。
一坐回位置上,疲倦感突地笼罩全身,对着桌上的文件只觉得烦躁,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天川,我听说你今天中午遇到车祸了?"
将公事包扣上,身后刚好传来熟悉的声音。光宪转过头去看百合子担心的神色,牵起嘴角无奈地回以微笑。
"应该说是我看到车祸,然后被逼着到医院去了。"
"原、原来是这样!我太紧张了!"百合子的脸蛋立即红了起来。"那遇到车祸的人没事吧?""没什么大碍,只是点小擦伤而已。"
"你没事就好......要回去了吗?"
"恩。你呢?"
"我也正要离开。"
其实百合子十五分钟以前就已准备好要回去,可是因为担心光宪所以留下来等他回来。刚才同事来通风报信看到光宪,她连旁边的矢野都没有通报一声就跑来了。
"既然是这样,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真的吗?要去哪里好呢?"
"你决定吧。"
"恩。"
光宪提起公事包,很自然地牵起百合子的手,却让百合子吃惊地暗抽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脸突然变得滚烫。
不是没被男人牵过手,只是其他男人在这方面似乎都尽量表现得低调。像光宪这样毫不避嫌,以最自然大方的态度牵自己的手,说不心跳是骗人的。
"怎么了?"在电梯前,光宪看到它像要忍耐却有无法掩饰的微笑,奇怪地问。
百合子只是摇头,脸上的笑容不断,换来光宪的苦笑。
"奇怪的人。"
和百合子交往并非出自光宪所愿,却也不觉得讨厌,只是事情发生了,他很自然地接受而已,而这亦是他长久以来所采取的一贯态度。
从中学到现在,以往的经验少说也有七、八次,光宪却未曾追求过任何人。他总是采取被动的方式答应前来告白的女生,以淡然的态度交往,无论是百合子还是前任女友都是如此。因此,即使知道自己和前任女友会绝交多少跟百合子有点关联,光宪却丝毫不觉得反感。
仔细想想,这种事不关己的行为和态度连自己都觉得要不得,但他不想被卷入争执中,所以总是很巧妙地让自己置身事外,把自己看做战胜品,胜利的人可以拥有他。
"你啊,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的手上。"一名看穿他真面目的女友曾经这么说过,换来光宪耸肩微笑。
看过的女人类型多了,什么样的女性可以维持交往,什么样的女性应该及时抽手,光宪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因为这样,认为百合子属于"安全"的他并不记忆和百合子走在一起长达半年,而且有继续下去的趋势。然而,光宪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百合子的感情并不强烈,甚至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百合子提出周末的约会,光宪虽然多会点头,不过也有偶尔觉得麻烦而用理由推托的时候。
周末的早上,他街道百合子要求一块出去逛街的邀请,光宪以要留在家中工作的理由假装遗憾地拒绝,随后惬意地待在家中看书、看电视、听音乐,中午从冰箱里随便找些东西解决,晚上则到附近的家庭式料理店。回家途中进入一家便利商店。
门一打开,感应器传出响声和女性机械式的"欢迎光临"。光宪不经意地望向柜台,惊讶的呆楞在门口。
站在柜台后的店员感受到投向自己的视线而抬起头,注视光宪的眼神平淡如水--不,或许说毫无感情比较合适些。但是光宪肯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前不久才救过的人,那个侵害自己的学生被判入狱的变态老师!
"客人?"他疑惑地开口,银框眼镜后有些稀疏的眉毛微皱。
"你没事了?"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全无经过头脑思考。光宪失礼地抬起手掩嘴,假咳一声。
"您是?"
"我是上次打电话叫救护车的那个人,你出车祸的那一次。"
这么一说,对方才恍然大悟地轻吐出一声:"原来是......"随后低头鞠躬,"那次真是麻烦您了,谢谢您。"
"不,不客气......"光宪勉强牵起嘴角回以微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院了,还在这儿工作。"
"是的,因为没什么大碍......"他推了推眼镜,垂下再和光宪的眼光相对。
苍白的皮肤,虽然梳理整齐,但很明显需要修剪的头发、银框但样式老旧的眼镜、推眼镜的手可以看到突出的骨节和血管,简直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
看到他畏缩的模样,光宪反而壮起胆子,向柜台靠近,"我叫天川光宪,请问你?"
"桂木......文也。"他语带犹豫地回答。
此时,一群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走进来,边说边笑地穿过二人之间,将他们的距离拉开。光宪先前萌起的恶作剧心理顿时被扑灭,就连笑容里的亲切亦收敛不少。
他对桂木文也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饮品部,拿了几瓶麦茶和速食后回到柜台付帐。少年们此时正在门口的杂志柜前翻看杂志、无视旁人的喧闹;当然,店里除了他们就只有一名店员和一名客人,也每必要太在乎。
"找您两百三十二圆,谢谢。"
"我就住这附近罢了,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吧。"光宪接过钱,笑着对他说,即使他想念里一点没有这个意思。同一句话有客套和真心之分--如果他是真心想要帮忙,早已主动把地址电话写出来而不是简简单单抛下这句话了事。
少年们选好自己要买的东西,排在光宪后面等结帐;光宪拿起袋子,故意放慢脚步往外走。在店外,他稍微回头,看到桂木文也低着头,将物品装袋,客人们继续有说有笑,对店员不看一眼。
结果,光宪在意到即使五年后依然记得的新闻,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如此微不足道。即使是和自身有密切关系的高中生也丝毫认不出那位曾经对学生出售的高中老师。
这个世界不断有事发生。经过几个月、甚至几天的时间,再大的新闻都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被遗忘--不, 首先他也许应该考虑,现在的学生是否关心时事?他们有在看除了演艺界以外的新闻和报道吗?
"谢谢光临!"自动门打开,里面传来桂木文也尽量打起精神说出的招呼声。
光宪看着那垂着头做事的男人,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往回家的路走去。
明明一再提醒别再去理会那个人,但总会忍不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桂木文也工作的便利店在光宪住所和车站之间,是光宪每天的必经之路。每天回家的路上,光宪即使不进去也能在外面瞥见店内的桂木文也。似乎都做晚班的桂木文也也总是站在柜台外面低着头,眼睛下的双眼仿佛从未关心过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
好几次,光宪借故到店里去购物,对他亲切地打招呼,得到的只是轻轻地点头或细微的回应,不再有更进一步。久而久之,光宪亦慢慢对他失去了兴趣,加上工作量再次增加,令他无力分心去理会其他事。
原本已经决定在北海道建设新四星级旅馆的计划临时被拦了下来,理由是与其建筑新旅馆,倒不如收购那里的旅馆。光宪一听到那家旅馆的名字,也不理会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上司,当着众人的面发起飚。
该所旅馆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到达结业边缘,不知因何理由而撑到现在。收购那家破旧的旅馆并不会为新世纪集团省下多少钱,反而还得烦恼修建问题,否则依现在的建筑风格来看绝对违反原先的计划以及集团旗下旅馆一贯的风格。先前的计划被全数打回,而且连个理由也没有,光宪气的差点动拳,却还是强迫自己忍耐下来。稍后,光宪才听到内幕消息,说要收购那旅馆的人竟然是社长本人。
如此一来,光宪唯有忍气吞声,和同事再度投入工作,想出能够把投资减到最低的方法,尽量善用那家旅馆现有的资源。
连续忙碌了两星期,在工作告一段落后,光宪再也无法忍受地到顶楼抽烟。虽然室内允许吸烟,但他是想趁机出来透口气。之前准备的企划书几乎有一半都要放弃,让小组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且进展比想象中困难。
"你果真在这。"
想到那些恼人的问题,他烦躁地搔头,正想开口骂粗话的时候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而将几乎出口的气又咽了回去。
"找我?"
"恩,忽然看到你不见了,就出来侃侃。可以要根烟吗?"
"我以为你不吸烟?"光宪将香烟和打火机递给他,脸带诧异--他一直以为深田不吸烟。至少一起工作了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深田吸烟。
"我平时是不抽烟,不过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
深田对他苦笑道。
"该不会是戒烟失败吧?"
"也没有特意去戒。"他看着受伤的香烟,淡淡地说。"太太不喜欢烟味,结婚后就自然而然停下来了。"
"这样。"光宪转过身背靠防护栏,漫不经心地吐出白雾。
"你呢?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我还早呢。"听到深田这么问的他笑道。
"你也快三十了吧,是时候该定下来了。"深田反而认真地说。"而且你怎么知道村上他不想结婚呢?村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吧。"
听他提到百合子,光宪哼一声笑出来。
"你该不会是奉旨来说媒吧?"
"胡说些什么,我只是关心你而已。"嘴里虽然这么说,视线却投到远方,看来八九不离十是来说媒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奉课长还是老婆大人的命令。
光宪在心里嗤笑,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放入早已喝完的咖啡罐里。
"看情况吧。也许过没多久我就会想成家也说不定。"
他拍拍深田的肩膀,不等他便独自离开--我也到这种年龄了
......
因为薪水制度,年龄一到,上级便会开始替部下说媒。上个月,部长也才刚刚介绍了不知是他侄女还是哪个亲戚的女儿给光宪,不过光宪以自己有女友为理由,大家只一起吃了顿饭便在无下文,如此一来虽然可以阻挡莫名其妙的相亲安排,却也被众人以为光宪的对象已决定是百合子,开始频频暗示催婚。
--难道就这么结婚吗......?
光宪毕竟也年轻过,就算没想要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也想过要真心地谈一次恋爱。也许他也有个热爱的对象,只是还没有出现而已。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用心去爱人,如果只是一味盲目寻找而错过,到时候后悔的将是自己。
"你在想什么?"
百合子的声音唤会他的意识,让他不禁怔了怔。
"连看电影都魂不守舍的样子。"百合子继续笑着说,随后喝了一口手上的酒。
光宪只是微笑。两人下班后一起看电影,过后到熟悉的酒吧。一路上,光宪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连刚才的电影演些什么都说不出来。
"百合子。"他调整好坐姿,向百合子贴近,不用提高音量说话:"你想结婚吗?"
百合子被如此忽然的问题吓了一大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好几拍。
"......你要结婚吗?"她小心翼翼地反问,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渴望。光宪会在毫无预兆之下问这种问题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她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光宪。还是他被什么事感化了?
只见光宪盯着自己瞧了片刻,然后露出迷惑任何女子的笑容。
"没有,只是问问看而已。"说完,他靠回沙发上,用右手支撑着头,状似悠闲地听着音乐。
百合子暗松了一口气,却同时感到失望。她故意作出生气状,提高声音说:"别那样吓人!"
光宪没回话,只是继续挂着微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如果开口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回答吧!这是不需要猜测的事。不过会惹他心情不好吗?
发现连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考虑这么久,百合子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甚至怀疑二人的感情是否该维持下去。
也许光宪真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如果以后都要这么如履薄冰地相处,是否值得继续交往下去呢?
"请给我一点时间。"一阵险些被音乐掩盖过去的声音传入百合子的耳朵。"等我想好,就会给你一个答案了。"
百合子望向被他握着的手,之前的不安被涌起的暖意覆盖,渐渐消失。
将近午夜,光宪一如往常地在街上招来计程车给百合子,看了司机放在前头的执照后才道别。"光宪!"
眼看光宪就要退出车子,百合子急忙地喊他。
"恩?"
"你......确定不要到我家去吗?"她壮起胆子问,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七上八下。"我只有一个人住......"
"百合子......"光宪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而光宪似乎能够理解为何百合子会采取主动,因为这和平时并无分别。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百合子先踏出第一步,而光宪只是配合她作出动作,从交往至今从未改变。然而,光宪仍对百合子会在这时候提出如此要求感到吃惊。是因为自己先前提出结婚的事让她起了这念头吗?
--真是自掘坟墓啊。
光宪不是没抱过女人,但是他会谨慎选择不把性爱和婚姻画上等号的女性。
依百合子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十分肯定要是点头的话,接下来就等着发喜帖进教堂了。
"百合子......"他伸出手轻抚百合子因酒精而微红的脸蛋,面露无奈的微笑。
"对不起,现在还是时候。"
"那要什么时候呢?"豆大的泪水随着带哭的声音夺眶而出,连前方的司机也忍不住稍微回头看。"我都已经对你这么要求了......还是你认为我不行?"
"不是这样的......"果然是喝醉了。"乖,你先回去休息,我们之后才讨论吧。"
"光宪你真的喜欢我吗?"
光宪震了震,擦拭眼泪的手停在百合子的脸上。只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脸上立即有带上温柔的面具,恐怕连最熟悉他的人都察觉不到那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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