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欢————饮千流
饮千流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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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可品什么也没听进去,脸上写着个斗大的疑字:“是公孙艳大义灭亲,揭发的八王爷?”
  段箫云狠狠白愣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尚可品蹙了蹙眉,“倘若处理过急,怕是会冤枉好人。”
  段箫云叹了口气:“要我看,整个朝廷除了你以外早都该杀!”
  尚可品摇摇头,道:“就冲那回雪灾的事,八王爷就不该杀……”
  段箫云赶紧捂住尚可品的嘴:“祖宗……”
  早朝上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事,有人认为八王爷早有反心,也有人说八王爷是冤枉的。那个人就是尚可品,于是尚可品变成了人见人躲的祸水。
  兵部尚书李锡宰借去刑部办事之由,打听八王爷在狱中的情况,早朝来晚了。
  下了朝,尚可品在人堆里抓住李锡宰问了个究竟。
  李锡宰叹气道:“进了刑部就等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听说动了大刑,身子肯定废了。最不可思议的是,据说祢大人领了皇上的秘旨,要找出同谋。”
  尚可品面色变白,嘴唇发紫:“没证据就动刑?一旦是诬告呢!”
  李锡宰连忙给他摆摆手:“刚说完正在找同谋,你小点声。”
  话音未落,见尚可品神情恍若冥顽,腿脚抽筋,一瘸一拐地奔向一个人,正是阎王爷刑部尚书祢震天。
  尚可品拦住他,目光飘忽不定,嘴唇哆哆嗦嗦:“祢大人,我问你个事儿。”
  祢震天不苟言笑地看看他:“何事请讲。”
  “八王爷到底得罪谁了?是谁向皇上告的密?”
  祢震天盯着尚可品,目光越发嘲弄轻蔑,过了很久,道:“八王爷为国尽忠,落得如此下场,恐怕尚大人难脱干系。”
  尚可品哑然。
  祢震天振袖而去。
  三日后,传闻濯纨已经招供。皇上下令三司会审此案。大理寺卿杨逊被调回京城,官复原职。
  杨逊匆忙复任期间,来府上道贺的人不少。多数是昔日与八王爷有隙的人,想趁机砸几把沙子,公报私仇。尚可品混在里面,也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尚可品走在路上,回想起杨逊临走前叫赵祺川递给自己的那张字条,突然背身而去。
  那字条上写的正是“八王爷”三个字,颇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意。
  事到如今,到杨逊那儿给八王爷求情,无异于雪上加霜。
  尚可品走投无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素日不睦的督御史陈满。
  陈满倒不失老臣风范,给尚可品絮叨了一车陈谷子烂芝麻,说八王爷小时候在皇子中是最聪慧的一个,多才多艺,性格孤绝,颇像一位与世无争的小神仙。先皇曾有意立为太子,八王爷却表现出对皇位不屑一顾的姿态。
  尚可品不礼貌地打断他:“陈大人的意思是,八王爷自幼就对皇位不感兴趣?”
  陈满话锋一转:“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姿态给先皇看,也为未可知。”
  最后,陈满带尚可品去见一个人,这人生得五大三粗,黑不溜啾。
  尚可品问:“陈大人带我来见他做什么?”
  陈满叹了口气,道:“他是菜市口的刽子手,祖上三代都是干这行的,给他几两银子,他便下手狠、稳、准。八王爷是金枝玉叶,少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尚可品颇有受人愚弄之感,揣着一颗冰凉凉酸楚楚的心回了家。
  赵祺川站在学士府门口翘首而望。尚可品加紧步伐。
  赵祺川跑过来,拽住他,在耳边嘀咕道:“今天晚上,到时候穿上这身儿衣服,跟着一个叫小财子的狱卒走,千万别回头。”
  尚可品脸色略红,颤抖着嘴唇,看着赵祺川,久无话语。
  赵祺川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尚可品含着眼泪,抱住那套狱卒衣服。
  赵祺川道:“八王爷落到此步田地,肯定不想见人。”
  尚可品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一面。”
  赵祺川强作玩笑道:“你别说是我给你张罗的就行,回头王爷无罪释放,我可就完了~”说完见尚可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九、可是长别处

  太阳西落后,尚可品潜入刑部地牢,里面关着无数囚犯,哀号如嗥。
  尚可品鼻子充着恶臭,鞋底淌着冰水,在一间牢房前站定。
  那人倚着墙双腿盘坐,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血迹斑驳,乍看不像动过大刑的人,可是十个手指的指甲全部脱落,关节处已生了蛆虫。
  尚可品忆起那双手,削如竹段,冰肌玉骨,指间夹着一颗黛玉子,镇定自若。
  那人的脸已血肉模糊,辨不清眉眼鼻口,几处溃烂的地方蚊蝇盘绕。
  尚可品抓住牢杆,语不成声先落了泪。想当初,那人侧身背手立于桂花树前,乌丝如缎,笑容浅浅,只那一眼,灵魂已被那人吸附而去。
  八王爷似听出有人来,缓缓睁开眼,无神地看了一圈,突然定在尚可品的脸上,惊愕犹如看见索命的鬼使。
  八王爷不怕鬼使,却不敢面对眼前这个大活人。
  尚可品的嗓子有些嘶哑,故作无事道:“正月十五我等你半宿,你怎么没来?”
  八王爷闭上眼,冷声道:“谁叫你等我了!”
  尚可品怔了很久,又道:“你自己知不知道是谁陷害你的?”
  八王爷微微勾了勾干裂的唇角:“你怎么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尚可品颤抖着嗓子道:“是谁,我马上告诉皇上去。”
  八王爷不屑一顾:“尚大人也想插一杠子,审审我不成?可惜来晚了,我已经画押了。”
  尚可品急道:“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八王爷摇着头,嘲讽一笑:“清、泾、浊、渭,你若真分得清,今天你就不该来。我想那张龙椅想了二十八年,一朝举事失败也决不后悔。”
  尚可品道:“你对皇位从来都不感兴趣,否则你不会到最后才画押,明显就是屈打成招!”
  八王爷笑道:“父皇怕我篡位,屡屡试探,我当然装作不感兴趣了。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怎么考上的翰林、进的内阁?是不是谁提拔你你就和谁睡?”
  尚可品怔住。
  小财子匆匆跑来,对尚可品说:“有人来了,快走!”
  尚可品站着不动,亦无反应,最后被小财子拖牌坊似的拖走了。
  几日后,案子由三司审核完毕。
  大理寺呈上一本折子,罗列八王爷濯纨谋反一切罪证,后面有八王爷的手印。
  罪证确凿,本人画押,大理寺建议斩首,全等皇上亲下圣旨。
  早朝时,皇上征求大臣的意见。
  尚可品第一个发言:“微臣认为濯纨死有余辜,应尽快行刑。”
  赵祺川和李锡宰愕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那日尚可品走出刑部地牢,偶然想起八王爷说过的一句话,那句话恰恰印证了此事早有预谋。
  皇上问:“张太师的意见呢?”
  张太师道:“老臣认为尚大人言之有理。”
  皇上问群臣:“你们的意见呢?”
  群臣默然,大殿静寂,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祺川和李锡宰再看一眼尚可品,双目失神,一动不动,活活一具死尸。
  下了朝,赵祺川和李锡宰跑过来,一块儿把尚可品架出大殿。
  李锡宰一路埋怨尚可品:“你说说你,今儿一个屁,明儿一个屁,你要死了你?”
  赵祺川道:“别说他,他心里委屈。”
  李锡宰道:“心里委屈也不能给张太师当枪头使啊!一旦事情有变,张太师拿出他那句话来,他还怕死不了么?”
  赵祺川吐口唾沫,激动道:“他死了,我也不做这个破官儿了!”
  李锡宰脚步停了停,道:“他娘的,那我也不干了!”
  自此尚可品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瘦得柴火棍儿似的。
  朝上的事,旁人一句也不敢和他说,怕他受刺激。好在他时昏时醒,问过就忘了。
  终于,听说皇上圣旨已下,一时没个准信儿。
  赵祺川跑断腿打听,没想到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说法不一。
  用刑部祢震天的话说,八王爷绝对是冤枉的,但证据在哪却说不好。但他坚信八王爷冤枉,理由是,还没见过一个人过了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仍不画押的,而八王爷不但没画押,还没失节。
  用大理寺杨逊的话说,虽然刑部说八王爷没画押,但罪状上确有手印,八王爷的手已经溃烂,无法核实。说一千道一万,大理寺审案向来以罪状为凭。
  都察院陈满同意杨逊的观点。
  李锡宰皱着眉头听完这番话,沉思了很久:“八王爷其实并没画押,虽然传言说他招供了,但供的不一定是谋反的事,关键在那个手印,是谁扣上去的?皇上知不知道这里面的蹊跷?”
  肖烬从门外走进来,淡淡地说:“很简单。手印是陷害八王爷那个人的。”
  李锡宰惊视肖烬,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八王爷在大理寺受审时,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肖烬拍拍他的肩:“更简单。八王爷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李锡宰和赵祺川同时打了个寒战。
  肖烬笑了笑:“你们别折腾了。那个人的手印,谁都取不来的。”
  大家沉默了很久。
  李锡宰点着头道:“祢大人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那日,祢震天接到一份密旨,令他严刑逼供,但不得死人。后来祢震天又接到圣旨将案件移交大理寺。次日,杨逊把罪状送到御书房。杨逊走后,皇上用黄缎手帕蹭了蹭手指,黄缎手帕染上了丹朱色料。
  早朝上,不经赵祺川打听,已经尽人皆知,皇上在大理寺的折子上批的是“留全尸”三个字。
  事情进展得出人意料快,刑部已备好鹤顶红,就等明日午时行刑。
  可一直以来,尚可品昏睡不醒。
  赵祺川说:“也好。见面也不能挽回什么,尚大人身子弱,再受点刺激就坏了。”
  李锡宰只是一味地叹气。
  次日傍晚,尚可品被一个噩梦惊醒了。
  赵祺川一直守在外面,连忙跑进来瞧。
  尚可品猛地坐起来,四下望了望:“八王爷来过?”
  赵祺川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尚可品道:“八王爷说什么了么?”
  赵祺川过去摸摸他的额头,还那么烫:“没……没……”
  尚可品笑道:“赵大人一结巴肯定在撒谎。刚才八王爷来时我醒着,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赵祺川脖颈子后面冒冷汗:“这么快都,都来了……”
  尚可品笑了笑,脸色微粉:“嗯。他说他想我了,要跟我和好。”
  赵祺川舌头打结:“是~是么……”
  尚可品点点头:“他还说,明年正月十五他一定来,不见不散。”
  “嗯嗯。”赵祺川背过身去,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那日,案件移交大理寺之前,祢震天特地到大牢里找八王爷谈心。
  祢震天问八王爷如果能活着出去,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八王爷浅浅一笑,说:“找玉儿去,把他弄哭。”
  祢震天轻咳两声,道:“我是问你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八王爷道:“我该琢磨东山再起之类的事情,对么?”
  祢震天道:“我是说,你这么冤,难道都不想着报仇?”
  八王爷摇摇头:“反正也不能活了。”
  祢震天道:“是啊。你的身子没有一个地方能要了。”
  八王爷眼神黯淡道:“想着玉儿因我而受那种罪,我怎么都活该。”
  祢震天困惑道:“玉儿是个什么?”
  八王爷淡淡一笑:“我这辈子唯一想弥补却又不能够的人。”
  来年,春暖花开。
  尚可品久病初愈,到外面吸吸新鲜空气,发现门外那棵桂树已经抽枝发芽。
  赵祺川早朝回来,顺路买了几个烤红薯。
  尚可品爱吃烤红薯,不但爱吃,自己还会烤,不比街上的差。
  赵祺川调笑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来,尝一块儿。”说着扒开,吹了吹,递给尚可品一半。
  尚可品咬了一口,点点头:“嗯,我这官也当腻了,红薯也烤到火候了。”
  赵祺川说:“明儿给八王爷烧周年,你去不去?”
  尚可品一口咬到手指,愣了愣,漠然道:“我的周年还不知谁给烧呢~”
  赵祺川问:“你不去?你真不去?”
  尚可品埋头吃红薯:“不去不去……”
  “冷血。”赵祺川眼圈发红,把红薯往他怀里一丢,站起来走了。
  尚可品在后面咂嘴:“哟~赵大人感情这么丰富呢……啧啧……”
  赵祺川没回头。
  尚可品把手指从袖子里抖出来,放在嘴里吮了吮。

  十、天涯行路客

  一个月后,尚可品呈上一本折子,以身患重疾之由辞去文渊阁大学士之职。
  皇上恩准。尚可品即日启程。
  官辞得突然,人走得匆忙,相送的还是那几个平日里厮好的大人们。
  尚可品换上便服,比穿官服看着顺眼多了。
  城外三十里处,尚可品手持折扇,与众人长揖作别,然后匆匆上路。
  一路溪花覆水,一路逍遥任足。
  几日前,尚可品正在自家院内修剪桂花树。
  家丁说,一个铁面刚毅的大人来访,自报姓名祢震天。
  尚可品登时一抖,吓掉了手里的剪子。
  阎王催命也有白天来的?尚可品咽口唾沫,抖着嘴唇说:“请进来……”
  请进大厅后,祢震天肃色正坐,一句话不讲。
  尚可品才明白,他怕窗外除草的家丁耳根儿生风,偷听说话,遂教家丁全部退走。
  祢震天开口便审:“尚大人,你可知我此来的目的?”
  尚可品心一哆嗦,就差给他跪了,颤声道:“不知……”
  祢震天厉颜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八王爷为你弄丢了半条命,你还有心在这儿拈花?”
  尚可品听得一头苍蝇。
  祢震天只好对他从头道来。
  一年前,皇上秘密回京,将八王爷抓进刑部地牢,施以重刑。八王爷宁死也不认罪。祢震天认为八王爷是冤枉的,拒绝再审。皇上遂将杨逊调回,案件移交大理寺。祢震天交给杨逊的那本罪状是干净的,但杨逊不承认。后来罪状上多了一个手印。大理寺认为罪证确凿,当处极刑。
  第二日,皇上派亲信送去一瓶鹤顶红。祢震天把毒药调了包。八王爷喝下迷药之后,祢震天偷梁换柱,将八王爷藏到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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