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武是个聪明人,一听七郎说的,顿时有了主意,他扶着锄头去接水碗,手一抖没接住,碗掉进坑底,他自己咕咚一头栽倒下去,五郎、七郎伸头一看,只看见他倒在坑里没有了反应。
五郎跳下来救人,七郎向宅子里跑去,喊着:他真晕了,我去叫公子,看怎么办。
七郎一路跑进后院,在莫瑶闺房外说:公子、小姐,炎武晕过去了,恐怕是天太热中暑了。
莫瑶在里边说:那地方背阴,怎么可能中暑?你快点回去,他埋不好桃木谁也不许离开。
七郎满脸纳闷,还想再问,立在闺房外的少雨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清澈冰寒,叫五郎平白打了个冷战,忙应了是匆匆回去,到后山一看,炎武果真坐在坑边,一副等公子来看的样子,哪里中暑了。
让他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莫瑶落下一颗棋子,笑道:将军!
啊?
莫哲拿着手里的马,眼看就要把莫瑶那边的象和士吃光了,居然被她的一个小卒子将了军。
不甘地看了半天,几次想拿老将跺了那只小兵,无奈莫瑶的老将早就被自己的马逼在了正前方,这一坐出来就是老将见面,自杀啊
好像说棋一样,莫哲摇头道: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啊!
莫瑶伸出一个指头,隔着棋案戳了他眉心一下:
怎么会没有办法?书读死了吗?我记得《北齐书》上有提,做七件事情就可以祈雨,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不愿意去的话,我去。
莫哲捂着眉心叫:不要用没修过的指甲戳我!很痛啊!见莫瑶起身,真要去前面见公孙雄,他急忙拉住莫瑶道:别去,炎武叫他在书轩等我,这样心情我能体会。
那你还罚他挖坑,平白无故地埋什么桃木?
不是罚他,埋桃木只是预做筹谋,不再继续解释,莫哲无意识地紧捏着还没放下的棋子道:告诉公孙雄不难,但那七件事不是他公孙雄能做的,例如祈兵镇海凟、举国禁屠等,这些一定要通过县州一重重往上递,直到长安,不怕景帝不相信,只怕景帝相信了,真的用这方法求来大雨。
那不是很好吗?
莫哲的眼睛放在莫瑶肩上,道:不,我不想侍奉帝王,伴君如伴虎
莫瑶坐下来,好笑地说:就为这个?
莫哲沉默不语
不、不是的,不是怕帝王的喜怒无常,而是不想眼前唯一的亲人再受到伤害,手臂上的旧伤每逢天气转变还会隐隐作痛,想必莫瑶肩上的伤也是一样。莫哲此时已经能体会到父亲舍命保住他们的心情,真的不想再看见莫瑶受伤,所以,绝对不要像父亲一样,侍奉能操纵他们生命的人!
见弟弟不说话,莫瑶伸出双手拍他的脸颊。
怎么突然看着我发呆呢?傻瓜!真的那么怕吗?莫瑶叹气,就算来到远离过去的古代,爹的死还是给弟弟带来阴影了啊!好吧!好吧!听你的,我们不管这事。
嗯!莫哲重重地点了头,唇角弯了起来。
莫瑶摊手:可是不能让公孙雄干等下去啊!我看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不如直接回绝他,好让他死心。
莫哲同意了,莫瑶就叫少雨出去告诉公孙雄,公孙雄听了,原本直挺挺的背就沉了下去,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几十岁一样,失魂落魄地走了,少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天晚上,莫瑶在荷塘边抚琴的时候,少雨站在角门处。
莫瑶没有看他,道:你知道我不想看见你,小哲如果睡了你也去睡,别站在那。
少雨淡淡地,看不出喜怒哀乐地道:我有事要说。
说。
少雨顺着她抚琴的手看到她脸上,才说道:公孙雄走的时候神情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事情没说,你心善,我怕发生什么事情以后才来后悔,所以提醒。
什么意思?不可否认,自从和公孙茹做了朋友,莫瑶确实比以前要关心公孙家。
我已经叫炎武回公孙家去打听了,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他一定会马上赶回来。
嗯!你做得好,去睡吧!
少雨在黑暗中定定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他走以后莫瑶才轻轻吐出口气。
没有了弹琴的心思,莫瑶收了琴刚要回房,就见一个人匆匆跑进院子,朝她冲过来,四郎在后面叫:公孙小姐!
小茹?
莫瑶才想到,公孙茹已经扑到她怀里,气急败坏地哭叫:莫瑶救我!我爹要烧死我!
祈雨
炎武也跟了进来,看到她们抱在一起,满眼痛苦地低下头。
莫瑶扶住公孙茹,问道:怎么了?你爹好好的烧死你干嘛?是做恶梦了吧?
公孙茹全身发抖,只会哭,手抓得她的胳膊都生疼了,莫瑶看了看炎武的神情,左右想了一下,边把公孙茹哄到自己屋里去,边吩咐炎武去请莫哲过来,少雨在炎武身后,月色下沉凝着一张脸。
莫瑶安慰着公孙茹喝了点水,等缓下呼吸,公孙茹才哽咽地说出原因来:
原来三台县令请了一位术士,那术士说要用丁卯年已亥的少女做巫女求雨,上天才能降雨,公文下来,恰恰只有公孙家的小姐公孙茹是丁卯年已亥出生,又还没有婚嫁,正符合那术士的要求,县令是景帝直接任命的,原本就讨厌曾经作乱的郪人,怕公孙雄不给人,还专门从剑南府请了几千官兵过来,早一天已经到了公孙府,只是公孙雄好说歹说要请莫哲,县令也听过莫哲的名头,就答应再给一天时间,今天公孙雄请不到莫哲,回去就只好把女儿关了起来,明天午时就要把她当祈雨巫女烧死。
说完话,公孙茹哭得快要断气,扯住莫瑶就不放手,好像一放手就要没命似的。
莫瑶只能望着弟弟,希望他赶快决定。
莫哲匆匆赶过来,一头青丝全散在背后,衬着那张不怎么见太阳因而十分苍白的脸更加脆弱,身为亲姐的莫瑶当然不想逼他,可是人命关天,怎么能坐视不理?她也只能勉强莫哲了。
莫哲还没作出决定,四郎他们就在院子里喊:公子、小姐!不好了!公孙家和县令都来了,还带着好多官兵!
炎武偷偷带走公孙茹的事情那么快就被发现了!莫哲听着外面院子里凌乱的脚步声,有点无力地说:你们留在里边,我去。
说罢转身要走,莫瑶安慰地看了公孙茹一眼,让她放开手,自己快步上前拉住莫哲:这样子怎么出去?我给你梳下头发。
莫哲任她拉着坐下,她的手指灵巧而温柔,触在头上说不出的舒服,外面传来四郎、五郎、七郎拦阻的声音,还有县令冰冷地呵斥,快把祈雨的巫女交出来,否则全家押回三台治罪!
可是突然间叫嚣的声音没了,外面安静下来。
莫瑶看了自己的妆盒,里边没有莫哲可以用的东西,想了想,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原本属于莫哲的那支木簪,横着别住了莫哲半束的头发。
好了,去吧!
嗯!莫哲点了头,不知为什么,他的背影让莫瑶觉得分外沉重。
打开的门外站着少雨,刚才突然的安静恐怕就是因为他,有他在弟弟身边,莫瑶稍微安心了点。
没什么的,不就是祈雨嘛!
老实说,公孙雄看到莫哲走出来,心里又有了希望,纵然冠上了为民祈雨的名头,谁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呢?
县令被少雨震了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活象冒犯了天神似的,心里直打寒战。
县令身边的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眯眼看了少雨一会,才站出来对莫哲说:请把公孙小姐交出来,祈雨的时辰很快就到了,误了这个时辰再想求雨就难上加难了,公子不会想顶着祸害百姓的名声吧?这可是为万民造福的事!
莫哲扫了他一眼,道:天干地支加二十八星宿,乃至霜露雨雾雷电百兽花木,莫哲从未听过要用杀人来驱策的。
那个术士呆了一呆,随即信心满满地开口:公子所说不错,可是公子乃一介凡人,如何知道天上众神的震怒从何而来?我的办法,用纯洁的少女身躯献给上天,以此表明悔过的心和诚意,一旦如此,明日午时后定能降下大雨解三台县的旱情。
县令听到,赞赏地击掌道:就是如此,公孙家主很是推荐你,但若你无法祈雨就快快交出巫女,不要误了大事,本县可以看在公孙家主献出巫女的分上,不追究你的过失。
公孙雄上前一步恳切地道:莫哲,啊!不!莫公子、莫先生,你若有办法救得小女
他的说辞遭到了那术士的凌厉瞪视,术士满意地看到公孙雄放弃地垂头后退,转向莫哲道:你也是方术术士?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啊!不过方术这种东西,是要花费很多年苦心钻研才能懂得的,还要上好的天赋才行。
莫哲瞧着庭前的兰花,眼睛虽然低垂,但姿态却十分傲然挺拔,他淡然道:若我有办法,是不是放弃现在的办法?
如果是莫瑶的愿望,那就做给她看吧!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能够平安。
术士轻叱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县令道:说来听听。
莫哲缓慢条理地说了出来:做七件事,第一件,七日祈兵镇海凟,及诸山川能兴云雨者,又七日祈社稷及古来百辟卿士有益于人者,又七日乃祈宗庙及古帝王有神祠者,又七日乃修雩祈神州
七件事?那术士高声道:你说的每一件事都要做七天,那岂不是要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求雨?莫说时间太久,你说的事情恐怕也要当今天子才能下令去做,真是说起来好简单,何况有没有效用还是问题。
莫哲从来没有对人用过什么心思,现在满心想说服县令,当即抛开顾虑直说道:莫哲所学,本就不是什么神鬼方术,乃是辅佐帝王的占候之术。
他一句话惊了县令等一干人,县令上下瞧他,笑道:口出狂言!你说的方法是拖延时间吧!救民如救火,岂是耽误得起的?你若没有比甘先生更快的求到雨的办法,就给本县让开!
县令的手抬了起来,院门口一群官兵虎狼一样盯着莫哲身后的门,少雨也戒备地掐起了手决,危机一触即发!
莫哲一咬牙,道:慢着!
没有办法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办法了。
莫哲回头对少雨道:照顾好我姐。
没等少雨问,他说:县令大人,请随莫哲到后山,祈雨要在高处,若辰时仍无雨,莫哲悉听尊便。
辰时比午时还要提早了两个时辰,县令看他步调镇定,不像有诈,何况即使他做不到,也足够时间准备午时的巫女祈雨,所以拦下了甘术士的进言,叫人看住不要让公孙茹跑了,自己和公孙雄、甘术士跟随莫哲上了后山。
此刻明月当空,照得石台上明净一片,莫哲走到白天叫炎武埋桃木的地方,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羊脂白玉放在那里,别人只见他依次掐着手指,似乎在数数,却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什么。
巧用阴阳逆北斗,无奈何险些丧
郪江的山岭都偏阴,石台下有水泽,加上属阴性的桃木以及星辰和月亮,还有刚刚放下去的玉,共六种,时辰也刚好是一天中阴性最浓的亥时,莫哲忍不住想,这真是命,连时辰都不早不晚,恰是逆转北斗的时辰,分别代表北斗七星中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瑶光,六种阴性都已齐全,剩下的想要苦笑,如此逆天而行,不知自己能不能扛得住,若是不能,恐怕莫瑶也保护不了了。
还有少雨,虽然他看莫瑶的眼睛很让自己讨厌,不过,要是他的话,一定会尽全力保护莫瑶的。
想清楚,莫哲定下心来,此时最要紧的就是心念的专注,如果能成最好,不成的话
少雨上来石台,看着莫哲背影说:小姐说,除了你不要别人照顾。
莫哲愕然回头,惊讶地看到少雨居然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好像被吓到,莫哲匆匆别过头,深呼吸几次后明白了莫瑶的用意。
甘术士见他还不开始,不耐烦地说:你往地上放一块玉就完了?笑话吗!?
县令也不耐起来,公孙雄更是瞪大了双眼仔细看着,满心惊疑。
莫哲好像全没听见,一动不动,他面对的方向,北斗七星的光芒越来越清晰,渐渐地胜过其他星辰,连月亮的光辉都慢慢在躲避一样,自北方减淡。
县令本来还在催促,突然发现身旁的甘术士安静下来,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从未见过的异象把他也惊呆了深蓝的天穹中,仿佛只剩下七颗星辰,居中的开阳星一明一暗,是唯一不稳定的一颗。
莫哲不知道身后人们的惊诧,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心跳,唯一有的,就是闭起来的眼中,隔绝不断的闪烁的那颗星,快了快了,快要到达极阴的瞬间了!
少雨只觉得开阳星突然暴出红光,这时,莫哲动了,轻而稳地一步,踩到了土地上的羊脂白玉。
甘术士大叫一声,刚刚森寒的气突然涌动起来,几个月都没有了的风顷刻间仿佛从地底呼啸而出,刮得粗大的树干飘摇摆动发出叫人畏惧的声音,而众人在狂风中滚跌在地,互相拉扯才能控制住不滚落石台,掉到十几丈下面的郪江江水里,人且如此,身上的衣服头发更是早已飞舞挣扎得如同向天的荆棘,脆弱又狰狞地尖叫着!
狂风中,只有少雨站得笔直,风仿佛激烈的水流碰上礁石一般绕过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明明其他人好像身在狂风中,自己却感觉不到,狂飞乱舞的树叶泥土挡住了视线,莫哲所站的地方完全看不见。
少雨想走过去,可是脚一提起来,风就大了一倍,差点吹倒他,他只好站定,一边猜疑缘由,一边注目。
人人滚倒在地混乱不堪,也就只有少雨看到天上的北斗七星在慢慢地以正中的开阳星为中心旋转,而星光几乎隐没的其他星辰跟从着北斗七星的旋转,都在细微地改变原来的位置!
少雨一直看着,一动不动,不知多久过去,七星的星光才黯淡下来,其他星辰也渐渐恢复原有的亮度,地上的风渐渐微弱下来。
县令和其他人能够张开眼睛的时候,只听少雨叫道:莫哲!
众人随声音看过去,莫哲好像失神一般,身体软软地倒下去,被赶过去的少雨接住。
莫哲!
那双淡色的眼睛好不容易聚焦一样看到少雨,然后皱眉说:我是公子,不准、不准叫我的名字
少雨握着越来越冷的手,低声吼道:你给我撑住!要怎么办?快告诉我!
莫哲费力地摇头,道:毕宿、毕宿本是冀州星宿,可是只有月近毕宿方能大雨,我做到了么?
少雨抬头看了看,闪烁的毕宿星在刚才的移位中恰好停在月亮之旁,是,西方七星宿已经移位,毕宿正在月旁。做到了!少雨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成天刁难讨厌他的少年居然有如此力量,让星宿移位!
那就好莫哲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散,头偏向一旁,辰时有雨,少雨你照顾莫瑶,她很任性可很傻
莫哲!莫哲莫哲!
黑睫垂落,少雨惊慌地发现那冰凉的气息不再吹拂到自己身上来,他喊了一声又一声,希望莫哲再一次不满地要求自己喊公子,可是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只有耳侧的头发漏过他的手指,在叫人欣慰的,消失了几个月的微风里轻轻地荡。
天上有了云,到辰时,太阳还没来得及曝晒就被完全挡在了黑压压的乌云后,电闪雷鸣中,大滴大滴的雨酣畅淋漓地撒了下来,打在干涸的土地上尘烟滚滚,无数百姓从家里冲出来,在越来越急、越来越大的雨幕中大笑狂欢,整个郪江镇上,到处都是高兴得好像发疯了的人。
只要有雨,禾苗就可以种下地再结出美丽的稻穗来,只要有雨,就不怕饿死!
但半山的莫宅里,没有人叫,没有人笑,空气都像凝结了。
房间外,大夫对着满脸焦急的三台县县令邹仓、公孙家家主公孙雄和术士甘离摇头。房间里,莫瑶坐在床边死死抱着没有丝毫温度的莫哲,脸色苍白得与莫哲不相上下,少雨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可是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