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清了桌面，那罗从外套的暗袋拿出一捆捆纸卷、折得整齐的旧地图、主人送的披风，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像什麽路上摊子发的试用品或传单。最後是最近捡的那朵巨大的琥珀香菇──他实在不想当著主人的面拿出来，从外套拿出香菇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严重损害形象。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几捆的纸卷是空白的，其他的有任务和「关於主人」的小纪录，还有先前预留要写行程规划的。
　　
　　唔……随性逛了这麽久，想想规划行程什麽的，可是汀毕大概也不太喜欢照行程走？那罗对著地图伤脑筋，有些地方──像是歌摩的小舟──要预约才行，实在很难碰到他有空。
　　
　　
　　考虑整个早上，那罗还是没有结论。
　　
　　「……总之先回休息室一趟吧。」放弃挣扎，他一弹指唤出木门，开门走进先前接「亲腻任务」的木屋──其实应该叫它游戏陪伴者的休息室，虽然骰子们腻称它骰子屋。

 

梦回圈──11

　　「嘿，那罗！」开朗的声音来自几天没见的同事，亚牧。
　　「嗨。」
　　「接到好玩家啦？真难得耶，都三四天了才回来。」同事热情地拍拍那罗肩膀，之前那罗可是天天都来签到的啊，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连续几天签到表上都没看到那罗，让他有一点点惊讶。
　　「呵呵，是的。」笑容不自觉地浮上。
　　「很满意嘛你。这次总算不是无理取闹的千金大小姐、公主病患者了？」
　　「比那更好，是有趣又好沟通的人哟，相处很愉快呢。」他签完久违的签到表，端一杯红茶想坐下，「啧，坐相好一点，你都要摊在沙发上了。」
　　「又没关系。」亚牧毫不在意，「在外面装专业装累了，閒时稍微随便一点也轻松些吧？同样是骰子麽，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的专业可不是装的。」他笑笑，轻啜一口红茶，同样优雅，「在这里就算了，在外面可别对不起你的骰子胸针。」胸针是骰子的身分标示。官方没有特意规定骰子的服装，辨识方法只有这个。
　　「对了，你知道那个叫歌摩的NPC吗？」
　　「认识啊，怎麽了？」
　　「听说他跟某匹独角兽很亲近耶，而且程式组的好像也知道。」
　　「……人工智能发展到那种程度，会被删掉吧？」毕竟朋友一场，认识那麽久了，他有点舍不得。
　　亚牧摇摇头，「他们乐见其成的样子，看来没删的打算。」停了片刻他继续说，「想想也对啊，要是自己好不容易开发的程式能拥有智慧，看起来也没什麽破坏游戏平衡的可能，怎麽说也会想要保留吧。」
　　「哦？这样听起来让人稍稍放心了。」那罗靠上椅背，「没事就好啊。」
　　「我对那只独角兽比较有兴趣，」亚牧从瘫软状态爬起来，回到正常坐姿，「独角兽那麽高傲、不亲人，而且要接近它还有某种数值限制，那歌摩跟它认识不知道是用什麽方法啊！」
　　「嗯。」那罗不太在乎那种细节。
　　「改天去问问他们的关系？应该不会是主人跟宠物吧，独角兽这样桀骜不驯的生物大概不会肯当宠物的……」亚牧说得起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罗在他继续猜测之前阻止。
　　「你可以去问问，就不知道歌摩会不会回答你。」
　　「啧，不说了不说了，打断了人家真是扫兴！」站起来整理仪容，拉平刚刚姿势不良而皱折无数的衬衫，「反正时间差不多啦，我的玩家快上线了，先这样喔。」
　　「嗯，再见。」那罗不甚用心的摆摆手。
　　
　　
　　聒噪的家伙走了啊……主人朋友都不在的早上，除了认命先填完之前的工作日志，也不知道能做什麽了。那罗实在没有继续到处跑、找朋友的心情，大概是因为主人在的时候比较有趣，自己一个……风景也就是风景吧。
　　
　　还是下线吧。
　　
　　他很久没有在终於有空的时候决定下线了，之前总是会把握每个空閒时间到处逛，就算只是挑一间喜欢的店点一杯咖啡、透过窗户看人来人往，即使眼前是虚拟也好过下线之後的无力感。
　　──大概是因为工作和娱乐都是建筑在电脑，更正确的说，是「梦回圈」这个基础上，下线之後还会联络的除了家人、公司，就没别的人了。朋友……自己的工作时间不定，平时待命，偶尔还要加班，人那麽难约，朋友间的聚会都是对方约了一次两次碰壁，也就索性放弃了。
　　多久没有跟熟人碰面了啊……他最常看到的似乎就是餐厅的老板。在充满欢乐的工作之後，却莫名的空虚起来了。
　　对了，早餐。主人说我也该去吃早餐的。
　　结果那罗在早餐店坐了一个上午，还是人家中午要打烊了才请他出来。
　　以前明明就那麽爱玩的，跑过山上海边还不满足，为了追逐美景到游戏中，现在回归现实倒是没那个热忱继续游山玩水了。
　　「啊……这种心性、这种消极的态度，我该不会老了吧？」大学毕业还没两年呢，应该没那麽快才对。那罗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还是决定上线去借住的树屋等他亲爱的主人。
　　
　　
　　借住的树屋，是在刨空的树干里面布置成房间的，这种设定很不符合一般对树屋盖在树上的期待。大概是为了弥补这点，屋内有架固定的梯子，看来是通往二楼的。在一楼就一张沙发、一张桌和书柜等家具，那楼上是阳台了？那罗沿著梯子向上，打算先看看附近的景色，找一下地图上的湖。
　　当他攀上二楼平台，探头便一瞬噤声屏息。
　　他看到汀毕墨绿的发随风飘扬，坐在向外延伸的粗枝上，满眼含笑地看著自己，阳光洒落，趁著嫩绿萤黄的枝叶为景。
　　神采飞扬，像是在发光。
　　「嗯？」汀毕轻哼一个音节，等了一下对方还没反应，「这里是树冠，发呆不太好喔。」
　　「……您在啊。」沉浸在刚才汀毕的风采中，那罗回得有些慢。
　　「休息够了就上线啊。」
　　「让您久等真是抱歉，」他先爬上木板拼的平台，再向外慢慢爬上另一根粗枝，和汀毕面对面，「刚刚看到您的时候，真是惊讶呢，像是知道我什麽时候上来一样。」
　　「是知道啊。」汀毕不看他，迎著风微笑，「声音那麽大，怎麽听不到呢。」
　　「那您笑得那麽愉快是为了迎接我罗，真是莫大的荣幸啊。」半开玩笑地，那罗却有点希望对方点头。
　　「知道荣幸就好啦，我算是没有白等。」他眨眨眼，「告诉我你说的湖在哪里？我看了很──」硬是把到嘴边的久字收回，「一阵子，完全没有发现，或者我的方向错了？」
　　「您看的方向是对的，但这里是斯姆森林──树木太高太密集，湖一定会被挡住的。」
　　汀毕收回视线，「那这里只能看到下面的路了？」
　　「看起来是的。」
　　他们都没再说什麽，坐得靠近却不约而同地看著远方，就这样迎著微风，自在而安适地宁静，只有飒飒风声偶尔掠过。

 

梦回圈──12

　　偷觑汀毕一眼，看他阖眼微笑的侧脸。那罗想，主人吸引自己的大约就是这种特质吧？安静又宁定的，沉默却不沉闷，喜好是吐槽跟小恶作剧，但很懂得拿捏分寸，相处起来不只轻松，而且愉快。
　　
　　就是太愉快，连自认见过的玩家不少的他啊……都有点心动了。
　　
　　「呵……」
　　
　　「嗯？」
　　
　　「没什麽，就想到您如果当骰子的话，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倒是个有趣的提议。这让我想起来，我好像一直没看过你显示的点数。」
　　
　　那罗俐落地脱下手套，伸手到汀毕面前，「请。」
　　
　　「你这样，倒像是要上刑场。」他捧起对方的手，「骰子上面的黑桃，这有点……」看著他手背上的黑桃五，怎麽看怎麽奇怪。
　　
　　「啊，或者换成红心比较好呢？」手背上的点数不变，符号应声换成几枚红心。
　　
　　「那不是重点吧！」
　　
　　「果然是红心比较适合，毕竟是面对亲爱的主人嘛。」那罗笑咪咪地向他展示手背的图案，从一到六配合著四个花色不断变化，有点在看万花筒的感觉。
　　
　　汀毕无语，只觉得再说下去，他们俩都有摔下去的可能。
　　
　　他当然不在意那罗手背上的点数和花色变换，可那只修长优雅的手再靠近一点，就要碰到自己的脸颊了，不可否认地……有点期待。他现在只能祈祷系统不会显示脸红，对方明明没那个意思，气氛也轻松得很，在这种状态下脸红显得自己太敏感了。
　　
　　「点数我看过了，把手收回去。」看那罗没收回的意思，「除非你想看我因为闪避而重心不稳。」
　　
　　那罗果然听话的收手，装著委屈的表情，「主人您变坏了，笃定我不会让您危险就这样威胁我。您让我好受伤哦。」
　　
　　「威胁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慌不忙地说道，「虽然这麽说很牵强，但是某方面来说，也是我对你足够信任才敢这样。」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很高兴听到您这麽说，我亲爱的主人。」
　　
　　「这样满意了？」
　　
　　「您不会在这种事上面说谎的。」眉飞色舞或许不足以表达他的表情……
　　
　　「原来你也是属於很好哄的类型啊。」
　　
　　「当然了，」那罗选择性无视他的话中话，「做人要知足，才容易快乐嘛！就像跟我一起玩梦回圈这件小事，您也感到高兴不是吗？」
　　
　　「嗯。但是，你这种诱答式的问句真不公平。」
　　
　　「我不问您就不会说呀，所以我当然要勤劳地问罗。」他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随意吧，既然不讲求公平，我也不是什麽都会回答。」汀毕向平台挪了挪身子。唔，有点远。
　　
　　那罗的动作比他快得多，早踏上平台，一回身握住汀毕的手，带著得逞的笑容，「请您就接受我的好意吧。」
　　
　　「好意吗……」握著自己的手温暖又力度适中，好像被珍惜宠溺地捧在掌心……跟今早下线前，那罗将手覆上自己的额头量体温，隔著丝质手套却带来强烈的悸动一样。「如果这些动作只是单纯好意到底是好是坏呢」，明明该这麽犹豫的，心底却充盈著满足感，水气蒸腾一般，暖溶溶地包围，让自己非常舒服。
　　
　　某一瞬，汀毕甚至闪过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如果可以不必放开，他倒想在树枝上待著。下一秒就挥开脑中不切实际的妄想，他还是认份地下了树枝，踩上平台的声响打破那些梦幻，心态调适完毕的汀毕表情如常。
　　
　　
　　
　　
　　下楼。
　　
　　「我出去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是您帮我收的吧。」那罗先前拿出来的一堆纸卷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和原先散乱不堪的样子天壤之别。
　　
　　「嗯。」
　　
　　「谢谢您哟。」他感激而带点神秘的笑笑，拿起亲腻任务的卷轴，「我想，我们又有新进度了。」
　　
　　「这麽肯定？」汀毕可不觉得他们在树屋待上一天就会有什麽进度。
　　
　　「您记得上次我跟您说的任务项目是什麽？」
　　
　　「……」他的记忆里只有鲜明的牵手二字，摊开来看，果然如此。「刚刚那算牵手？」
　　
　　「别把系统想得太聪明比较好，总是有关键的判定方式的。」那罗拍拍主人的肩膀，「刚刚厚著脸皮托起您的手，难得看到您公主一般的、娇羞的神情很美好呢。不过我确实希望您认同啊……您没有抽手，也什麽都没说。」
　　
　　「唔，就算是……喜欢吧，那种感觉的话。」学会无视莫名其妙的话，汀毕只回答一部分。
　　
　　「那麽您愿意让我牵著手走路罗？」
　　
　　「……谁这麽说了？」汀毕扁眼看著他，一副请不要得寸进尺的表情。
　　
　　「您说喜欢的，所以我提出这种意见，很合理呀？」
　　
　　「谬论。」差点就让他拐了。那罗什麽不会，最行的就是哄人哄得很好听，还有察言观色不是麽。不过他就算想让我开心，好像没必要把他自己也卷进去──汀毕这样想著。两个青年手牵手逛街，怎麽想都是很引人侧目的画面，效果一定比那罗的兔耳装扮更惊人。
　　
　　「好吧好吧、那改天再跟您讨论这个问题。在我们得出结论之前，我还是好好给您带路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梦回圈──13

　　就这样偶尔背靠著背聊天，偶尔汀毕看书、那罗用他惊人的手艺把叶折成各种形状，更多的时候是他们用梦回圈的地图玩大富翁……虽然两人都觉得那麽做很微妙，但又舍不得太快离开那个凉爽舒适的树屋，以及跟对方背靠著背聊天，清风迎面、阳光和煦的每个下午。
　　在蓓拉的树屋待了整整一星期，他们终於决定去找那原先被注意到、在话题偏移後被遗忘已久的湖。
　　两人只走了一小段路，就非常轻易地发现湖泊，平静无波的湖面映著四周的青葱郁绿和透过绿叶缝隙、夕阳渐落的橙色云彩，湖泊呈现奇妙却和谐的色彩。
　　
　　「出乎意料的漂亮啊……」汀毕伸手，感受著指尖的清凉，「不知道多久没碰过这种情况下的水了。」
　　「这种情况？」
　　「嗯，那个，很久没见过从水龙头以外的地方出现的水了。」他鞠了一捧，又放开手让水散下，「这麽说很奇怪，可是感觉差很多。」
　　「哦──您也有感性的一面嘛。」那罗同样鞠了一捧水，待水从指缝间流下，在他掌心却留下一颗圆珠。
　　汀毕不说话，看看圆珠又看看那罗，等著他解释。
　　「您知道这是什麽吗？」
　　「不要吊我胃口。」
　　「哎，您怎麽这样说，我才不会故意做那种事呢。」触及主人不予采信的眼神，他也没得装神秘了，「珍珠，我用一点东西跟人家换来的。」
　　「嗯？」
　　「就是传说中的龙宫通行证哟。在这之前我想先询问一下，您会游泳吗？」
　　「我怕水，任何超过我肩膀的水。」即答。
　　即使那罗为了换得珍珠花了点心思，听到主人不会游泳自然是打消念头。
　　
　　结果汀毕只是考虑的三十秒，决定下水。
　　「我记得您基本上很理性……那麽这个决定是？」那罗忍住捂脸叹气的冲动，语气尽量平静地问。
　　「很单纯的想去啊。」他像是在谈论晚餐一样简单。
　　「您……」他敛下笑容，「我必须先说，梦回圈的设定有『溺毙』这一项，在水下超过一分三十秒或在水中吸气会进入危险状态，至於感受的部分是模拟现实并稍微把程度调降。」
　　「有你在还会有什麽问题？」
　　「真是蜜糖一样诱人的发言呢，亲爱的主人。」那罗掩不住笑意，「不会游泳的问题不大，重点是闭气──我们没办法直接从龙宫正上方的水面下潜，也就是要先潜下然後向龙宫的方向移动，带著您，这段我大约要游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