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陈名少跳起来,相机已被摔的面目全非了。最重要的是,屏幕上一片漆黑,连开关也失灵了,他对身后的人怒道:“你这人没长眼睛吗?”
那人理着短短的头发,根根直竖带着精神十足的劲头,脸庞十分帅气,身上穿着整齐的格子衬衫,居然一直扣顶上面的一颗,板板正正的一幅好学生模样,面生的很。
此刻,对方也是拧着眉头看着自己:“你站的位置不对。”
他若是道个歉的话自己肯定不会再追究,偏是这故意找茬的话语将陈名少惹怒了,这个学校里,还没有人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过。
陈名少将废掉的相机放到一边,跨上台阶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站的位置不对。”懒洋洋的平静语调,倘若不看他的脸,任谁都会以为那人无半点挑衅的味道。
事实上却是,那人眼角斜挑,乌黑的眼睛望向别处留半边眼白与陈名少,平静的脸庞上凭添几分恼人的狂傲。
“啪!”陈名少扬手,一记耳光便打在那人的脸上,“你新生吧,撞坏了我的相机还拽什么?”
那人果然安静下来了,眼珠也开始正视着打量他,那目光,却仿佛要将他每根汗毛数清似的犀利。
彼此眼光拼杀了几个来回后,那人伸出食指揉揉腮帮,扯出一丝笑意给他,“五分钟,我让你后悔。”
当那人将两指放在口中打出一声响亮的唿哨时,陈名少便开始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一个惹不起的人物,那时才不到两分钟而已。
燕陵大学有一条奇怪不成文的规定,据说已经流传了许多年,一直没有人敢去犯过,那便是在校园里打唿哨,原因未知。
尖锐的哨声像道闪电般划破清晨校空的宁静,当周围一下子冒出许多生熟掺半的面孔时,陈名少一点都不感到稀奇,这是他入燕陵来听到的第一声唿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两个末赶来的人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一人摊手作无知状。
“靠,开学第一天,你干嘛呢?”一个光头系着扣子叫道。那张脸,陈名少认的,大三的一个师兄,以打架狠纹身多在学校出了名的。
快五分钟的时候又陆续来了一二十个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围在一边旁观,磨拳擦掌的兴奋着。
那人扯扯格子衬衫上的仄皱,慢吞吞的抬头,指指脸上的掌印又用下巴示意陈名少,对那光头说:“他打的。”
“啊?!”周围人都一脸惊讶,那光头笑起来:“开学第一天就被人赏耳光,你也太有面子了吧!”说完走到陈名少跟前,用力拍他肩膀:“小子,你好样的。”力道却十分重,让陈名少疼的咬牙。
“北奇,他是我们班的陈名少,不懂事,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了吧。”一眼镜男将那光头的手掰开,斯斯文文的说。
居然是班长赵绪!陈名少再次打量四周,多都是学校有头脸的人物,他心中又开始好奇,自己究竟打到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啊……
陈名少思绪还在乱飘,被赵绪一把按住颈部:“还不给师兄道歉。”
陈名少的下巴被那光头用手托住:“得,我可受不起,再说,道歉的对象也不是我啊”,他的目光笑嘻嘻的看着挨了耳光的那人。
陈名少有些难堪的别过头去,恰好看到那人嘴角噙着笑意:“我叫肖亚清,你最好记牢了。”说罢一记耳光扇了过来,打的陈名少耳朵嗡嗡作响,头脑一片空白。
肖亚清……我记下了……狠意来不及浮上心头,又是一耳光扇来,下手又狠又快,不知道比起自己方才那巴掌毒了多少!陈名少的脸都觉得麻木了,赵绪用胳膊拦住他对那人祈求道:“师兄,够了吧。”
肖亚清手顿了下,目光转到地上摔坏的相机上,眸子里忽明忽暗,抬手甩了陈名少最后一个耳光,伏身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以后你看到我最好躲着些。”
说罢将地上的相机一脚踢开,在一帮人的簇拥下浅笑着离开了,优雅从容,和方才打人时的情景判若两人。
赵绪掏出纸巾递给陈名少:“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惹到那样的人,肖亚清……连大四的师兄都要敬他几分……算了,以后见到他躲着些吧,校园这么大,见一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名少擦擦嘴角,捡起地上碎成几半的相机发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拍到的几张照片呢,这下全没了。
“亚清,你刚才也太狠了吧,不就打了一个耳光嘛,再说,你休假这一年,新生哪个知道你啊”,张北奇困惑的说。
今天早上这事委实太奇怪,肖亚清是那种特能忍也有肚量的人,怎么会为一个新生的乌龙事件如此大动干戈?
肖亚清用手背掩唇打了个哈欠,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昨晚上一直处于梦游状态,睡眠质量差到家了。
回到教室后,肖亚清就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坐下了,倒头便睡,却又开始做梦。
梦里,陈名少得意的挥舞着手中的相机,一张张的按给他看。
里面全是一个人的照片,瘦瘦的身子穿着大红的衬衫,立在阳光下温暖的笑,抱着猫坐在草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趴在课桌上睡的香甜的侧面……
那个打了他的人笑的疯狂:“怎么样?羡慕吧?没有吧?嫉妒吧?……”肖亚清愤怒的一掌挥去:“刚才那三个耳光还没挨够?!”
梦醒的结果便是教授扭曲的脸和一声暴吼:“给我滚出去!”
肖亚清悻悻的起身离开教室,几个女生的耳语被他抛在身后。
“哎,是肖亚清啊。”
“一年不见,还是那么帅啊。”
“居然将亚清赶出去了……教授要倒霉了吧?”
……
看那讲台上的老头也面生的很,不知道从哪聘来的,十有八九不认识自己。
肖亚清被太阳照的有点发懵,懒洋洋的环视了下,目光突然定住了。
一人拿着矿泉水站在不远处冲他挥手,柔软亚麻色的发丝微微贴在脸颊,八颗牙的笑容让人沉溺。因为太瘦的缘故,艳红的大体恤被风吹起来飘扬着。
刹那间,肖亚清居然看到了女生口中被称为‘天使’的那种生物,脚下像生了根似的立在那里。
然而,那人却迈着轻快的脚步,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皂香,熟识无睹的在他面前穿越而过。
仿佛被人再次打了耳光般难堪,肖亚清回头,看到江南向别人走去。
“嗯?名少,你的脸怎么了?”迟疑的语调掩不住熟悉和关心,每个字都像石子一样砸到了肖亚清的心里。
陈名少摸摸脸笑的有些羞涩:“没事,怎么没上课啊?”
五个暗红的指痕清晰的摆在脸上,怎么可能没事……江南欲言又止,男生都是爱面子,算了。
“特地请假来看你的。”江南把矿泉水瓶放在陈名少脸上:“这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下会舒服些。”
“谢谢”,陈名少笑的有些勉强,特地请假来看我的么……这么快学校便全传遍了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最尴尬的自己呢?江南……自己此刻最想见的和最不想见的人。
陈名少接过水,心里矛盾的纠缠着。
江南看透他心思,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提议:“去吃饭吧,我早餐没吃。”
陈名少点点头,突然目光一闪,身体僵住了。
肖亚清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确切的说是盯在自己的肩膀上,那里,搭着一只手,江南的。
相机、挑衅、耳光……陈名少豁然意识道早上的导火索起源于哪里了。
“走了走了”,江南细长的胳膊环过陈名少的肩膀,推搡着走了。
“你要请客,我可没钱。”江南偏头笑着说,细碎的阳光晒在他的睫毛上,像无数个音符在轻快的跳跃着。
陈名少突然心情大好,脸上也大概因为敷了冰水的缘故跟着舒服起来,他顺势将头靠在了江南的肩膀上,两指在背后作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肖亚清脸色阴暗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江南,你听过肖亚清这个名字么?”陈名少犹豫着问道。
江南眨了眨眼睛,手中的勺子有节奏的搅拌着冰块,“好像听过……不记的了。”
陈名少紧张的放下勺子:“你再好好想想。”
半天没有回应,江南手中的勺子突然转了地方,向自己的小碗伸过来,陈名少哭笑的不得的看着他:“都是一样的冰块,你还挑什么挑?”
江南翻了半天,舀出一块较大的冰放到自己口中,‘嘎嘣嘎嘣’咬的清脆,粟色的眼珠里流露出一丝不满:“我就是觉得,你那里的要好吃些。”
陈名少无可奈何的将两人的杯子对调:“这样子就行了吧。”
江南得意的笑,两分钟后勺子又探到陈名少的碗里,“我又觉得自己的要好吃些。”
陈名少掩脸:“你所谓的吃饭就是要吃两碗冰么?”
江南诧异:“怎么可能只吃两碗这个……小姐,麻烦再拿两碗这个冰。”
从甜品店里出来的时候,陈名少觉得江南整个身体都冒着丝丝冷气,他禁不住打个哆嗦。
“你真的不吃么?”江南扬着手里的冰淇淋问他。
陈名少摇头:“你一个人吃了六碗冰……会不会生什么病啊?”平日里还真看不出,这么瘦的人还如此的海量。
“没事没事”,江南冲他摆手,“我给小鬼带回去,托你的福,我请了一天假,下午不用去上课了。”
陈名少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开,一、二、三……他曾和自己赌过:倘若有一天,江南在离开后倘若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一秒、半秒……的时间,便向他表白。
可是……那一天,至今都在陈名少的期待中。
那个人向来潇洒如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己至今还不敢猜,他将来会为谁牵绊为谁停留。
江南,结识近三年时间,陈名少还是参不他透半分。
他可以对任何人温和的言笑,转脸便忘记对方姓名和脸。
他可以为了一样喜欢的东西天天去逛同一家商店,一呆便是几个小时,却从来都不会掏钱购买。
他可以话多的一天都在不停的讲,也可以接连几天沉默不语。
他可以不动声色的将人气的半死也可以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使人如沐春风般莫名兴奋。
他可以搂着自己的肩膀亲密无比,而自己,却永远觉得他是触不到的遥远。
谜一样的人,短短一年的时间,燕陵大学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所有男生心中高不可攀的标准样本。
探病的已经回家休息,病号还得继续回去上课。
陈名少开始往学校走去,室外温度足有三十五度以,他却觉得浑身冰凉,肖亚清……从今天起,自己便算是和他彻底对立了吧?
江南回到家,小鬼正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咕噜从上面爬起来,像小狗一样提着拖鞋摆到门口,耸耸鼻子讨好道:“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呀。”
江南扣扣他的脑袋:“今天都在家里做什么了?”
“半个小时起床,半个小时吃早餐,还浇了阳台上的花……玩了一个小时的积木,现在看电视。”黑眼睛乌溜溜的转到江南的手中:“呀,今天给我买冰淇淋啊。”
江南递给他后倒在沙发上。
小鬼用小勺豌了一块冰淇淋问:“今天是哪个哥哥给我买呀?”
“你名少哥哥。”江南将靠垫抱在怀里坐起身,“小鬼,你听过肖亚清的名字么?”
小鬼怔了下,将手指上的奶油舔干净:“肖亚清……不是昨天晚上在蓝农的和你说话的那个么。”
3.初起争端
江南压压熊猫抱枕,眼中困惑一闪而过:“有么?不记的了……”
小鬼看的直摇头,叭咋着嘴唇爬上沙发,粘乎乎的小手拍在他脸上,故作老成的摇头直叹:“你这样子是不行的……那家伙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话刚说完便被江南一把提到怀里:“真脏,洗澡去。”
“江南,学校好玩么?”小鬼攀着浴缸沿玩泡泡,突然好奇的问道。
江南正在全神灌注的帮小鬼洗头,想了想道:“谈不上好玩,却也不枯燥,不是已经这样几年了,早就习惯了。”
小鬼眼珠一转,回过头对江南道:“说说你以前的事情么,我想听听。”
江南将泡沫替他冲掉,捏捏他鼻子道:“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还听它做什么。”
小鬼飞快的爬起来,光溜溜的扭着屁股对江南讨好道:“就说说嘛,当故事讲给我听听吧。”
……江南拿来毛巾,将他裹起来抱到沙发上,心平气和的替他娓娓到来。
“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故事被好奇宝宝打断。
江南闭了眼睛:“太久了,记不得了。”
出身虽不是官宦人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幼时家道中落被逼卖入他人府上做舞妓。
十一岁起开始喜欢上一人,对方却是高不可攀的贵族皇子。后因种种阴谋被派作线人潜伏在那皇子身边,却从未做过半分对他不起的事情。
全心全意的付出无怨无愧,总以为就算没有回报也犯不了什么错事。一次鬼迷心窃后试图表白,却被那皇子以聒躁之名惨遭割舌处分……
那种身心俱痛的感觉,想来都是一种欲死不能的残忍。
从来都以为,奴颜屈膝的茍且生存、看人讥诮的眼色卑微行事、受人轻薄后的耻辱和无可奈何……这些,通通都不能算什么,为博那人一笑,纵使苦练艺技日日至破晓受更大的苦心中也甘甜。
华丽的梦破如泡沫,心如死灰,永生难忘的最后别离,磅礴的大雨中浑身湿的彻底,忍不住再向楼上望一眼,永别了吾至爱的人。
迷茫的失了方向,失魂落魄的在暴雨中乱闯,大朵的乌云仿佛尸体一样悬浮在头顶,世界都失了绚丽的颜色。
他想大喊,喊那人的冷情薄性,喊上天对众生的如此不公……半截舌头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单一空吼。
就这样死去吧……头痛欲裂的跪倒在树下,倘若有来生,柳淡彩定不要再活的这般辛苦,要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活着。至于情爱,都通通的远离吧,自己永远再不需要这种东西。
一道血色霹雳打来,大树被生生辟开冒着黑烟,而树下的人,已经容颜模糊死状可怖的死去了。
“就这样……像缕风一样,那个世界的一切便从此消失,再与无半点瓜葛。醒来后便躺在医院里,都说我是玩耍时误将自己咬伤了。我却明白,重生后依旧是断舌的原因……是在提醒自己,勿要忘记过去,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受同样的苦和罪了……”
江南嘴边扯出一丝笑,明明是那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如今云淡风轻的说来,却宛若一段荒唐的梦境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