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世茧+番外————牙瑾贺鹄
牙瑾贺鹄  发于:2010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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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其实她不知道。
  每个人总是可以找到无数种的方式来逃避一些不想要面对的责任,而当时的我只是挑选了一条对於我而言最顺利的途径。我知道,我终究是给不了越析延任何的,沈默著什麽也不做的话,最终痛苦的将会是我们两个人,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注定永久失败的一方,然而我的愧疚却不会永远。所以,我选择在我还力所能及的时候,提前了这个结束。或许就在不久的以後,我仍会满负著内疚死亡,但那样的结果,可能才是我最能够接受的……
  我以为,即使再见了面,我仍旧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个人,面对我和他之间的事,甚至在主动向庞欣提出与他见面的时候,我仍一直这麽以为。然而直到越析延真正站在了我面前,我却没办法再那麽镇定自如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来,只是一直在害怕著看到他,害怕著看到他的那双令我愧疚的眼……
  张愫云在我身边一直说著什麽,不时伴著笑声传来,回应她的多数是对面的邱鹏允,而越析延,始终半低著头照料小冉吃著东西。我有莫知名的烦躁在满胸腔里翻腾,可我却仍是不得不保持著沈默与他们同坐著。当桌面上的气氛变得古怪到让人没办法再持续平静的时候,是邱鹏允开了口结束的。
  站起身来,张愫云朝我笑容满面地道别:
  “下次能不能去看你?没得到过你的同意,一直没敢贸贸然的过去。”
  我点头,朝向了仍坐在座上的越析延,他闪了闪神这才离开座位,把始终抱在臂上的小冉放下地来。小鬼很机灵地仰头张望了我们几人一圈,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了越析延的大腿,拽紧了手掌,然後转过头来委屈地看我。
  无视於其余三人的面面相觑,我面向了眼前正尴尬著男人,平静地问他:
  “能不能送我和小冉一程,越析延?”
  他正伸手去拉著小冉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我,一瞬间,却又瞥开了眼转望向一旁的张愫云,後者却看向了我。
  “这是干什麽?打哑谜哪?任愿估计是有什麽事要跟他谈吧?”
  插话进来的是邱鹏允,我也就著他的话尾点了点头,向那另外的两个人询问:
  “不知道方不方便?”
  “哪有什麽方不方便的。”邱鹏允横过我面前,直接拉了张愫云就走:“行了,我送她回去,你们慢慢聊。”
  回望了我们几眼,张愫云迟疑一小会儿,就跟著邱鹏允去了。
  我们约莫在原地干站了半分多锺,越析延才把小冉揽上了臂,低声朝我说了句:
  “我们也走吧。”
  我曾经觉得,如果他结婚了的话,那他将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看著他抱著孩子的画面,我恍然间想起来曾经一起的日子,是在什麽时候,他和孩子之间竟有了这种俨然一对父子的感觉的?……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是如此了吧。
  小冉坐在车後座仍旧没有安分,两腿跪在座椅上,半个身子却扒向前座椅背,捏著拳头将椅背敲得咚咚响,他自己却乐得直呵呵。我任孩子胡闹,并没做声阻止,前面的越析延却转了好几次身来劝哄:
  “小冉乖,坐回椅子上去,这样危险。”
  小冉一直被我单手揽著,他现在是安全得很,但若是越析延再这麽多转几次身,我恐怕也没办法继续这麽保证了。把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冉拉了回来,摁在腿在不许他再动。
  小鬼今天却像转了性一样,死活不肯安静,直蹬著腿要爬将起来,一边扭著身子挣动,嘴里还叽叽咕咕地朝前座叫唤:“爸爸……要跟爸爸玩……”
  这不是今天的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事实上,自从喊出那声“爸爸”以後,整个晚上,小冉的嘴里再没停过。
  我望向那人後背,然後在感觉到视线的时候抬眼对上後视镜里越析延的眼,在他瞥开之前,我低下眼,问著一直没安分下来的小鬼:
  “小冉,为什麽喊他‘爸爸’?”我努了努嘴指示前方。
  小鬼似懂非懂的眼神望了望我,接著又半转了身去看向越析延,然後回过头一张乐呵呵的脸蛋,口齿不清地回答我:
  “爸爸,是爸爸,就要喊‘爸爸’。”喊得声音响亮。
  越析延透过後视镜看著这边,我知道,没回视过去,继续问小冉话:
  “他是爸爸,那我是什麽?”
  小鬼犯了糊涂,挤了挤鼻子又在我和越析延之间来回张望,最後猛然爆出一句同之前没什麽差别的话:
  “爸爸。是爸爸。”答著,咯咯笑起来,他又开始在我腿上蹬起腿来挣动,似乎在以此为乐。
  前座始终没有响声,我低著头,任著他胡乱的手舞足蹈,压沈了声音半带著自语问:
  “那小冉喜不喜欢跟著那个爸爸?”
  松开制住小鬼乱动的手,我伸出指朝向前座给他示意。得了自由後,小冉一骨碌窜起身,又伏到了前座椅背上,大呼小叫起来:
  “喜欢,最喜欢爸爸。”
  看著那笑咧开嘴的孩子,我停下一顿,接著问:
  “那以後,小冉就跟著这个爸爸好不好?”
  紧急的刹车,把小鬼颠翻了仰倒回我身上,撞得“咚”一声闷响。受了惊吓的孩子,立马就传来一阵痛哭声。我给孩子揉著撞到我胸口的後脑勺,低声哄著。
  “对不起……有没有事?”越析延把车停稳在路边,急忙转过身来紧张问著。
  在我摇头的同时,趴在我胸前抽搭哭著的小冉也爬了起来,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二话不说就往越析延倾向後座的上半身扒了过去,呜呜地寻求安慰。
  有点勉强地伸了一只手臂过来拍著小冉後背轻声哄了几句後,越析延的眼最终直视向我,眼神里有些局促:
  “孩子小,还不懂事……你别……”
  “越析延。”我认真看向他,平静的语调说:“你把小冉带走吧。”
  僵住了脸色,他垂下眼避开我的直视,声音在这时候显得低沈很多:“什麽意思?”
  “我接受了这次的手术……”
  “我知道。”他打断我话,语气里隐约有著浮躁。
  “所以,我提前把孩子交给你。”
  他咬紧了牙,似乎在隐忍著什麽,许久没有回话,也没有再抬起眼来,直到小冉伏在他肩膀上的抽搭声停止下来。抬起头,他始终回避著与我对视,低身哄了几句後把小冉塞回我怀里,然後转了回去。
  “我先送你们回去。”
  前座传来这句话的同时,引擎也发动了。
  哭了老半天,小鬼也终於有了倦意,歪著脑袋耷拉在我一边肩头,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再过了不一会儿,呼吸就慢慢均匀了起来。
  看向车窗外,霓虹依旧,夜色让人感觉有了寒意,我收紧了两手,将孩子更搂紧了一些……


  22、
  
  “在这里停就行了,上去的话车子没办法掉头。”
  到坡底下的时候,我喊住了越析延。车子刹车挺缓的,没惊动到小冉,他照旧睡得很沈。我不急著下车,等著越析延的回答。
  沈默了好半晌,前座仍是没有出声,我看著他後背,等著。见他伸出了手,在置物盒里翻找著,不一会儿掏出了烟盒类似的东西,正要打开的时候,他侧了侧脸,接著又把东西放回了原位。深呼气的声音里似乎有些许的懊恼,伴著他压沈的嗓音传来:
  “任愿……洪医生应该和你说过,这次的手术并不危险,你大可不必……”
  “这次安全不代表下次还会。”我打断他,顿了顿继续说:“你知道,既然接受了这次的手术,就表示下次我也不会拒绝……”
  “那既然选择了面对,又为什麽要在这种时候提前宣判自己的死刑?”
  他低吼著出声,随即在听到小冉嗫嚅地低呜了两声後,沈下脸去没再开口。我没办法接他的话,伸手抚了抚睡得不安的孩子,沈默著。
  一瞬间僵持下来的气氛似乎令彼此都难以开口了,我正考虑著是不是该放下孩子就这麽下车算了。就在这当头,有手机铃声响起来,在没响出第二声的时候,越析延摁了接听,随後只听著他通话的低语声传来。
  挂了电话,他始终沈默了好一会儿後,才低著声说了话:
  “是庞欣。她告诉我你要见我……”
  抬起头来,他终於正视了我的眼,目光炯炯的。
  “是因为在墓园里把孩子弄丢的事对不对?”他问,却不等我回答,直接开了车门下车。
  拉开後车门,横过我面前,将头枕著我腿睡在座椅上的小冉抱了出去。
  “先上去吧。”他说著,见我坐著没动,又转了身弯进来,拉我一把。
  今晚的那段坡路是我走得最艰辛的一次,总觉得比起以往漫长得多。或许是因为颠簸的缘故,小冉开始不时地发出咿唔声,我走上前向越析延伸手:
  “给我吧。”
  他稍微顿了一顿,才把孩子交到我手上来。搂著低声轻哄了几句後,小冉又渐渐睡沈了,就著沿途的路灯倒是很显然地见著孩子脸上满足的睡容。
  越析延说话了,声音仍旧低沈:
  “不管怎麽说,你是孩子的父亲,在什麽事也没有发生之前,你怎麽忍心抛下他?”
  我没回声,始终半低著头向前走著,然而越析延接下来的话,却令再迈不开脚步。他说:
  “你要这麽把孩子交给我,那你有没有问过小冉的意思?如果他能懂事的话,他不会想要离开自己的亲生爸爸,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我立下没再举步,低头俯视著怀里,小鬼的半张脸蛋笼罩在光亮的阴影里,只有小嘴巴正一扁一扁的在梦里吮著什麽似的。是的,关於现时的状况,我自始至终想了很多,却惟独没有想过孩子的心情,只因为他小,他还不懂得思考……但是,这样的安排真的会令孩子满意吗,在他长大懂事以後?
  我想,并不会的吧。在眼前这间福利院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自己,不正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吗?这里没有一个孩子是自己意愿著离开父母的,不论理由为何,在孩子心底里唯一期望的,只是不被父母遗弃这麽简单而已吧。
  我亲生经历过那样的心境,却仍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再体会一次吗?或许,这才是越析延想要质问我的话吧。
  重新跨起步来,我们都没再多说什麽。
  把小冉安置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越析延始终站在一边,并没有要走的打算。我在床边坐下,重新考虑著接下来该处理的问题。是越析延开口打破了沈默,他仍旧站在原处,视线留在窗外,声音显得不太清朗:
  “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照顾不了小冉,但是只要你开口的话,我们任何人都会帮你的不是吗?”
  他的话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抬头看向他,直看著他带了疑问转过头与我面对,我才问:
  “越析延,在墓园的时候,把走丢的小冉送去管理室的人,是不是你?”
  其实早在今晚小冉哭著喊出那声“爸爸,不走”的时候,我就多少猜出了个大概。
  似乎有些错愕,越析延愣了一愣,随即游开了视线,然後点头:
  “我在那路边碰到小鬼的时候,他正哭得淅沥哗啦的找爸爸……本来想直接送去你身边的……”
  他吞吐著没把话继续说完,我却大概了解他话里的意思了,恐怕在当时,他是并不想出现在我面前的吧。点了点头,我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了,至於他为什麽会在那天出现在墓园里,我想,我可能是知道理由的,又或者,我其实并不想要知道……
  越析延重新抬起头来,认真的神情让我恍惚想起很久以往的那段日子,他说:
  “任愿,不管你自己怎麽想的,至少在这个时候,让孩子还在你身边吧。”
  迟疑著停下,他接著说,语气里却似乎有了犹豫:
  “如果你是担心孩子的话,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好不好……这个人似乎总是在问著我同样的一个问题,早在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如此。他习惯把一切问题都处理完善,让人完全没有瞻前顾後的犹豫,然後在这样完美的奠基之後,再露出诚恳到没有丝毫破绽的神情问著人:好不好?
  我当然可以回答“不好”,像我每一次的拒绝他时一样,但这一次,我没有……或许是枕头上小冉一脸满足的睡颜阻止了我,也或者是其他……我只知道,这个时候的我没有办法做出违背心意的事了……
  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越析延俨然成了福利院里的常客。每天他出现在院里的时刻,甚至早於我和孩子的起床时间,但他没有刻意吵醒我们,他会和院长聊天,会和院里的孩子们玩闹,或者只是坐著等待。然後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和孩子到哪他就也到哪,几乎是寸步不离。晚上也是只在小冉玩累了躺下休息,直至熟睡了以後他才离开。
  实际距离手术进行的时间,前後只有一周,却只是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我竟意外的感觉忙碌无比,因为除了越析延的每日报到以外,我几乎每天都在迎接著不同的客人来访,包括了以往那些曾经熟悉与不熟悉的人,他们就如同收到了集体通知一样,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我眼前。
  总觉得,那像是时光的倒流,又好象,它就快要这麽终止了一样……


  23、
  
  最先出现的是在那晚之後的第二天随著越析延一起过来的庞欣夫妇。其实庞欣与我一直保持联系,不过像这样当面的交谈却是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其实原本如果没有小冉那天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在那天见面的)。她和以往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在与她谈话的过程中,却无形地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压力。她似乎在生著气,因为某个我未知的理由,我并没有问什麽,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令她生气的那个对象不是我,对於其他隐约的预感我却并没放在心上,直到他们临走之前,庞欣这麽问了我一句──
  她说:“任愿,如果手术成功了,你最想要做些什麽?”
  原本我想回答她说以後的事都是未知数,并没刻意的想过做什麽,但她认真的神情触动了我,循著她放远的视线,我看到了不远处闹著越析延不放却笑得极其开心的小冉,於是我没再多想了,只告诉她:“其实没想要特别做些什麽,只是想像现在这样,这样就好。”
  她最後凝视我的神情到现在仍令我在意,我看不懂她藏在眼神里的话,却被那好象遭受著透视一样的感觉压抑得没有勇气与她对视。我知道,她只是想要在我脸上搜寻什麽,至於她所想要找的东西,却是直到今天张愫云来访时,我才真正知道了那是什麽……
  我想,对於张愫云我或许并不能称得上是喜欢的,甚至於在不察觉的时候,我开始潜意识里排斥著她的靠近。我始终不明白自己这麽对待她的理由是什麽,或许,只是因为她与迟苓那麽神似,但却有著与迟苓全然相反的性格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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