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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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在一瞬间,以诚的嘴唇压了下来。

  千越迷迷糊糊地想,他的脸一定红透了吧。因为他的嘴唇热得象着了火。

  18

  以诚用力地把千越抱在怀里,那个多年来在他梦中徘徊的男孩子,那个总在他记忆里羞涩地微笑的男孩子,那个在过往的阴影笼罩下总是欲言又止,无所适从的男孩子,现在就在他的怀里。真实的,暖暖的,让他特别特别地不舍。

  两个人倒在床上的时候,千越的头在床栏上轻轻磕了一下,以诚吓了一跳,一个劲儿地问,越越,越越,你不要紧吧,不要紧吧。千越的脑子在酒精的 燃烧中变得亦发地模糊,心中却是清明的。他能感到以诚的大手轻轻地替他揉着撞痛的地方,嘴里呼呼地吹着。温热的,带着酒香的气息,就在他耳边,能感到他绵 密的吻,从自己的额角,眉际,一直漫延到下颏颈间。

  千越想,他会永远永远的记得那一天,记得以诚火一样热的嘴唇,同样热度的手,几乎是虔诚地在他身上掠过的感觉,想起他始终半撑着的胳膊,记得他那一种呵护的姿势。

  这个姿势,在他的记忆里凝固了,如此的清晰,那是他生命里一个被爱的标记,以诚烙在他身上的烙印。

  他常常想,假如,那一天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心结而误会了以诚的话,他们是不是可以赢得更多一点快乐的时间?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千越朦胧的视线里,以诚的脸慢慢地浮上来,慢慢地清晰起来。

  就只见他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深浓,面积一点点扩展,非常地奇妙,千越简直地看傻了。

  然后,他躲进被子里无声地笑起来,把脸在那半旧的软软的被里上磨蹭来磨蹭去。

  以诚伸过手来,抚着千越的头,问,"越越,你...你还好吧?"

  千越在被子下探出头来,清朗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留恋地望着以诚,然后眼光又调转了去,却留下那杳杳的余光久久不去。

  以诚说:"越越,我...我..."

  千越说,"你...你什么?"

  以诚说:"我...那个..."

  千越说,"你,哦,你很会,嗯...理论联系实际。"

  以诚的脸越发地红了,千越笑着把手贴了上去,说,"今天早上我们可以吃煮蛋。"

  以诚看着千越,即便是一夜宿醉,一夜在情欲里纠缠,他看上去依旧清新如泉水,他看他微微皱了皱眉,有点艰难地移动了下身体。以诚说,对不起。越越,对不起。

  千越愣住了,什么?他问。

  以诚又说,对不起。

  千越说,哦。

  后来,以诚说,我真是嘴笨,不会说话,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说了那么句话呢?

  千越把下巴磕在以诚的肩膀上,笑着说,不怪你。那时候,我自己心里有打不开的结。

  以诚说,我真是迟钝。越越你见过这么迟钝的人没有?

  千越吃吃地笑,还真是没有。

  千越走出房门的时候,以诚正在弄早饭。这套房子,位置不好,也只有早上这一会儿有点阳光。

  十月的阳光,是极其温润的黄色,暖暖的,那一线照在以诚的身上,千越想,他可真是个温暖的人哪,那种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过去,那种明亮,不 刺目,却足以照亮别人的生活。真好啊。真是好啊。哪怕他的那暖他的那光,只是给他心目中,始终干净纯真的沈千越呢,也还是想靠过去,汲一点暖,取一点光。

  以诚说,"越越,刚才公司来电话了,我怕是要出车,去趟山东。恽城。"

  千越说,"哦,去梁山泊哦。你不是老板么?还亲自上阵?"

  以诚挠挠头说,"说起来是什么老板呢?一共才那么几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司机。"

  千越笑着说,"路上小心,司机大哥。"

  以诚下楼后,想是有心灵感应似的,转过头来,抬眼向上望去。果然看见千越,趴在阳台上看着他。

  千越的脸上,笼着晨光,微笑着,对他挥挥手。

  以诚心里想,我真是爱他,真是爱啊。

  三天以后,以诚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联系千越,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千越的手机也是关的。以诚有些慌了,交待了一下便回了家。

  家里,没有千越。

  以诚跑下楼,跑到小区里,在小区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扇旧的木门。隔着木门,有一个小小的土坡,密匝匝地长满了篙草。

  以诚在那里看见了千越。

  在那一刹那间,以诚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一路磕绊着走过去,走过八年分离的曰子,走进那怎么也忘不了的记忆里。

  千越的身子,倒挂在那木门上,他闭着眼,张开了双臂,轻轻地摇晃着。

  以诚想起小的时候,他们研究院里,也有这样一扇木门,痹烩个要更高一点,更宽一点。很隐蔽,是他与千越常常去玩的秘密的地方。那附近有一座白色的小 楼,说是以前住过一个曰本来的专家,后来又有人传那里闹鬼,晚上曾有人看见有一个穿和服的女子,来来去去。大院儿里的孩子,很少去那里,可是越越喜欢那扇 木门,却总要以诚陪着才敢来,倒是很清静的去处呢。

  以诚记得,千越总喜欢爬上那门,然后,从上面倒挂下来,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然后,轻轻摇晃。

  在这样一个颠颠倒倒的世界里,千越依然想振翅飞去。

  并且,他知道,哪怕他不小心坠落,也会有一个怀抱护着他守着他。

  那是邻家哥哥温暖的友情筑成的一个安全的小小世界。

  只是,那时的他,太小,还没有意识到那温暖的友情里隐藏的爱意。

  有一次,他真的坠落下来了,是以诚一把抱住了他。

  他的眼镜儿从鼻梁上滑下来,当时以诚说,"哦,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总怕人家动你的眼镜儿了。你怕人家看到,原来你长得比小姑娘还秀气,对不对?"

  那时,越越很生气,他哄了好久才缓过来的。

  以诚走过去,象小时候那样把千越从门上抱下来。

  千越吓了一跳,睁开眼看见以诚流着泪的面孔,他惊讶地问,"你是怎么了?"

  以诚说,"越越,你从此别再否认了吧。你就是越越,是我的越越。"

  千越说,"哦,是我演得太象了吗?我看我都可以得奥斯卡了。"

  以诚说"越越,我跟你讲过很多很多小时候的事儿,可是,"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唯有这一件事,唯有你的这个习惯,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过。"

  19

  以诚说:只有这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越越,你就是越越,以后再也不要说什么演戏之类的话了,你就是我的越越。

  千越呆一下,然后笑着说,"想不到你这个老实人也会耍心眼,耍我很好玩吗?看我装疯卖傻很好玩儿吗?"

  以诚慌了,说"越越,我..."

  千越看他额上急得冒出来的细汗,说,"回家去说吧。"

  他突然意识到,他用了家这个词,那个小小的,有点阴又有点潮的斗室,原来在他的心目中竟然有了家的意义,却又是他不能不离开的地方。

  一关上门,以诚便拉住他说,"越越,你好好听我说,我从来,从来没有存心耍你,我从来都相信你就是真的越越,从第一眼见到你就信,我也从来没有再去找什么真的越越。"

  千越说:"对不起,让你的梦想破灭,让你失望了。"

  以诚走近前来,把他拉进怀里,"越越,你知道吗?我不会认错你有两个原因,第一,你的脖子后面,有一粒小小的痣,在发窝里。"

  千越微微一愣,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甚至连母亲也不知道吧。

  但是以诚知道啊,那时候,有许多次,千越枕在他的膝盖上,他的头发有点黄,但是很细密,柔软地覆盖着他的耳朵。以诚轻轻地给他挠着背,他舒服地半眯着眼,小小的黑框眼镜滑落到鼻梁上,象一只阳光里安静的小猫。

  "第二,"以诚说,"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你的眼睛。越越,你知道吗?以诚我妈怎么说的?千越这个孩子,你知道他哪里长得最好?就一双眼睛,也不是说有多大多特别,就是清透,黑是黑白是白。越越,不管曰子过去多少,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的眼睛没有变,你的心就不会变。"

  千越说,"以诚哥,你不明白的,那不过是我的职业技巧。白色的衣着,看似洁净的睛神,单纯的笑容,都不过是技巧,不过为着一个赤裸的目的。我 的...许多的...客人,他们...都是些官员或是所谓的文化人,他们需要这些,我就供给这些。那个原先的我,真正的我,已经没有了,回不来了呀,以诚哥。"

  是以诚说,"他在,他就在这儿。"他把手抚在千越的胸口。"他就在这里,我听见他说他想出来。"

  千越呵呵笑起来,"你一定是听错了。他已经死了,被我掐死了。免得他天天跑出来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千越走到钢琴边,象是想用手抚摸一下,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千越说,"你知道吗以诚哥,我,再也不能弹琴了。有一次,有个人,把我...按在钢琴上...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弹琴了,一碰到琴键,手就会抖,出来的音全是破的。"

  以诚只听见他说,我再也不能弹琴了。

  越越再也不能弹琴了,再也不能弹琴了吗?

  以诚想起以前寒暑假,每到下午三点多钟,越越便会弹起那首曲子,他听到了,就会跑到他家楼下。然后,越越会跑出来,趴在阳台上,对他招手。有 时越越也会淘气,用纸团成球,砸下来。若是正巧砸在他脑门儿上,他会张了嘴,无声地笑。更多的时候,他会扔下一粒糖,或是巧克力,再剥一颗放进自己的嘴 里。

  以诚记得那时问过越越,这是什么曲子。千越的嘴里含着糖,面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含含糊糊地说,叫离别。我妈喜欢,她说人生不过是一场场的相遇,一场场的别离。

  小小少年,身量还未长足,清澈的眼光里,藏着一点点的寂寞,隔着长长的一天一天的曰子,在对着以诚微笑。

  但是以诚发现,现在他忆起更多的,却是在这一两个月以来的千越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衣衫,身后衬着深浓的夜幕,他依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样子,他 抹去唇边的饭汁时那一点无意的诱惑,他在病中握住他的手说,我哪里也不去,他被焰火照亮的眼睛,眼睛里浓重的渴望,他喝醉时摇摇晃晃的身影,他缠上来的瘦 长的胳膊,他说你真是善于理论联系实际时一点点的调侃,一点点的羞涩。

  以诚发现,他对千越现在的记忆与八年前的一样的多,一样的好。

  以诚说,"越越,我喜欢从前的你,但是更喜欢现在的你。过去的你太小,我也小,很多东西,很模糊,象是友情,又象是亲情,但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清楚自己心。我...我爱你,越越。"

  沈千越静静地看着他,"以诚哥,要我面对过往的自己,或是以现在的样子来面对你,都令我羞愧欲死。若你真爱我,放我走吧。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你的越越,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不回不来了了。"

  八年前,你不能留住的纯真与洁净,八年后你也无法挽回。

  以诚走过来,抱住他,"你可真扭啊,越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越越。"

  千越把头煨在他肩上,笑起来,说"其实呢,男人也没有什么贞操可言。只是,你知道吗?有些事,有些印迹,是打进骨头里的,一辈子也消除不了。"

  以诚拍着他的背说,"一定可以消除的,一定。我们慢慢来,我陪着你,我们慢慢来。"

  千越说:"以诚哥,成长的路上,遍地荆棘,我从小就怕痛,实在是怕。请让我苛且一下。"

  以诚更紧地把他按进怀里,"别走越越,你别走。哪儿也别去,咱们在一起。"

  在那一瞬间,心软得收拾不起来。

  第二天一整天,以诚在公司,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有一次,居然拿错了提货单。宁可笑着说,"回魂了老板。"

  以诚憨憨地笑,心里真是怕,怕那个别扭的孩子一下子又不见了。他几乎每过一小时就要打一通电话给千越。也不是想说什么,只为着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还在那里,听着他很耐心地说,我在这里。好容易到了下班的时候,以诚走出公司的门,就笑了。

  20

  千越站在门口。

  他新剪了头发,原先挡住眼睛的流海短了许多,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清宛透亮。穿了淡蓝色的衣服,双手在身后拉住了人行道上的栏杆。看见以诚,他笑开了,露出一侧稍稍歪过去的犬齿,非常的稚气。

  以诚说,"越越,你怎么来了?"

  千越说,"来约你吃饭啊。"

  以诚一时间快乐得不知如何说话,只嘿嘿笑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想吃什么?"

  千越想啊想啊,一会儿想去吃这样,一会儿又想到那样,以诚也不催他,耐心地等着他想,千越的每一个主意他都说,好啊,好啊。

  千越说,"干脆我们去喝点儿西北风吧。"

  以诚说,"好啊,好啊。"

  千越大笑起来。

  以诚从来没有看过他那样地笑,明朗的,象初夏的风。

  最后他们决定去吃龙虾。

  十月的N城,正是龙虾上市的季节,各个大小饭店都会有自己特色的做法,好象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那股花椒辛辣的味道。

  以诚也顾不得自己吃,只把那剥好的肥白的虾一个一个地送到千越的碗中,千越也老实不客气地一气吃掉。又嫌那饭店里配给的一次性手套碍事儿,索性脱了下来,伸手抓了虾子,红红的油渍顺着他纤长的手指一路流了下来,以诚笑着拿过湿手巾帮他擦干净。

  千越剥好了一只特别肥大的,突然送到以诚的嘴边,以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含进嘴里,转过头去看看四周,脸刷地一下,比龙虾还红。

  千越别过脸去,咬着嘴唇笑,最终实再忍不住,笑声漏了出来。

  千越说,"以诚哥,央视应该请你去拍《射雕英雄传》。你是活脱脱的一个郭靖。"

  以诚,"郭大侠是大智若愚。我可比不了。不过呢,越越,我说过的,只要能让你高兴,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笑料。"

  千越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快到十点钟两个人才骑了摩托车回家。

  在跨上车的那一瞬间,千越突然象耗尽了气力似地,趴在以诚背上,脸上那笑容也渐渐地收拢了来。

  这一晚,以诚是非常快乐的,但是在那快乐的下面,他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越越的笑容,太过灿烂,却象是阳光,你只感到他的暖意,却抓不住它。

  第二天,以诚回家后没有看见千越,打他电话,有一道女声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

  以诚慢慢地在楼梯口坐下来,张开了手掌,映在灯光里细看。从小,妈妈就说他的手缝宽,是要漏财的。以诚现在才觉得她说得没有错,他把他的宝贝给漏掉了。

  以诚说,越越,你这个小蜗牛,又逃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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