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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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三个月学习期满,他们已成为一对恋人。

  快回N城的时候,徐秋伊对计晓说了她的家庭。计晓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与我一样是普通知识分子家里出来的。"

  秋伊有点儿急了,说,"我并不是有意隐瞒。"

  计晓没有说话,快各自回家的时候,他突然叫她一声,"秋伊。"

  徐秋伊说,"什么?"

  计晓眼睛望着别处,笑笑说,"没什么。"

  之后,计晓有半个多月没有联络她。

  徐秋伊是在一个下雨的黄昏把计晓约出来的。

  她没有带伞,头发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一络一络地贴在头上,越发显出她略微扁圆的脸。她嗫嚅地说,"难道我让你这样的嫌弃吗?"

  计晓把她拉到屋檐下,摸摸她温了的头发,慢慢地说,"也不打个车,秋天的雨,淋了要生病的。"

  秋伊突然扑在他肩上哭了起来。

  计晓松松地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他心里想着,"剩下的,就是千越那头儿了。"

  他暂时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他必须先在徐家站稳了脚跟。

  千越,啊千越,那个花样年华,水样心肝的少年。

  他有着美丽柔韧的身体,很好的教养,吃饭的时候腰背都是挺直的。许多女孩子甚至也没有他的好修养。可是,即便他是个女孩子,啊,其实,计晓想,自己不能与他在一起,其实是与他的性别没有关系的。或者说,没有主要的关系。

  计晓想,该约千越出来一次了。

  计晓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把千越带到了旅馆,两个躺在黑暗里,在情事过后的余韵里,计晓叫他的名字,"千越。"

  千越说,"嗯。"

  计晓又叫"千越..."他摸摸千越柔软的头发,"千越,我要结婚了。"

  他感到那个男孩析身子猛地一僵。然后,他起身,摸索着穿上牛仔裤,然后又套上衬衫。他的动作特别缓慢,好象他的身上有一个严重的伤口,让他行动不便似的。

  透过白纱的窗帘照进来的浅淡的月光,落在他露出的半个肩膀与一截纤长的脖子上。他的身上还有刚刚沐浴过后留下的淡淡的清爽的香味,那样地吸引,计晓的心忽然微微有些疼痛。

  他起身从他后面箍住他的胳膊,抱着他,把嘴唇贴到他光洁的肩头,一寸寸地吻着,说,"千越,你知书达理,是最懂事的孩子。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走这条路的。你是明白的,是不是?"

  千越轻轻地挣出来,一边说,"我明白啊。你不要我了,我就走。"

  不,他其实他不明白,他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的。即便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他也想着要过一辈子的。

  他一直背对着计晓,穿好毛衣,套上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25

  接上来的曰子,千越照常地上课,参加期末考试,成绩一如既往的全优。他其实并不热衷于学习,但是他记忆力惊人,他的口语纯正漂亮,那是他看法国电影练就的。

  快过春节了,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打好了行礼,最后一门一考完,拎了东西就朝火车站汽车站赶。很快,学校只剩些家远或是要打工的同学。千越带的 那个家教,孩子快考中学了,父母答应她,一直补课到年三十,再带她出去玩儿五天,回来还得补课。千越同宿舍的一个同学把在超市的一份儿活临时交给千越,回 苏北老家去了。加上平时的积蓄,千越下个学期的学费算是有着落了。

  三十那天晚上,千越出去好好洗了个澡,学校的澡堂不供热水了。回到宿舍,舍监陈叔象往年一样,给留下来的孩子一人带了点儿自家做的菜,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哪。千越拿到了一份什锦菜,陈叔又额外塞给他一份薰鱼,说他瘦得快成竹杆了,挂起来直接可以晾衣服了。

  千越回到空空的宿舍,慢慢地吃了饭,菜很新鲜,很香,带着家的味道,千越吃得挺饱。隔壁的同学又过来叫他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快一点才回去准备睡下。脱衣服时,手机从衣袋里滑到地上,千越赶紧捡起来看有没有摔坏。

  他一个一个地按着键,想起来,那个人,是再也不会给他电话了。他说过,他还在他的身边,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眼泪,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以诚说,"越越,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咱不说了。"

  千越说,"你放心,我既然今天敢说出来,就没事儿了。你也说了,是陈谷子烂芝麻,它伤不着我了。再说,"千越笑起来,"现在我身边不是有个郭大侠呢吗。你罩着我,我怕什么?"

  以诚嘿嘿也笑起来。

  若是不这么笑,他的眼泪会流下来。一个大男人,又当着越越,够多么不好意思啊。

  千越说,"以诚哥,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想起了你。真的。小时候,院子里那么多小孩儿,你总护着我。"

  以诚说,"可不是。要是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以后也不会。有谁敢欺负咱越越,看我十八降龙掌对付他。"

  千越说,"是降龙十八掌。"

  以诚挠挠头说,"是吗?怎么我一直记着是十八降龙掌。"

  千越大笑起来。

  以诚想,能笑起来就好。这笑料还真管用。

  计晓正是在那一年的元宵节结的婚。

  徐秋伊的父亲舍不得小女儿嫁出去,所以,婚后,他与徐秋伊与她的父母住在一起,那是北京西路上的一座独门独院儿的小洋楼。计晓夫妇住在二层。 家里有警卫与保姆,吃穿用度其实并不豪华,但是,却有看不见的优越。徐秋伊的父亲当然是个十分有诚府的人,所以,在他的面前,计晓十分小心谨慎,很快也赢

  得了他的喜爱。但是私下里,他对这个表面文雅,内里精明的女婿还是有戒心的,计晓的职位半年里正式由副职专成了正处,离局级亦是不远了,但是,徐父私下里对大儿子说,我把他放在你手下,你给我看住了他。什么都可以,就只不能让他伤了我老姑娘的伤心。

  计晓知道,他这仕途应该可算是会顺风顺水了。即便是老头子过些年退了,他们这一大家子,触角延伸至政界的许多角落,再说,到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可以打开自己的局面了吧。

  计晓想,他也算是负出代价了,为了今天的这个结果,他在感情上是委屈了自己了。

  他想的是委屈了自己。

  他没有想过千越会是如何的委屈。

  在计晓看来,每个人,都必得为自己的某种品质付出代价。比如,你若是骄傲,你必将被孤立,如果你懦弱,你必将承受失败。如果沈千越轻信,轻信爱情,轻信人,那么,沈千越必将承受背叛,承受打击,那是由他的品质造成的,与计晓的行为是无关的。

  他是一个多么多么善于自圆其说的人哪。

  渐渐地,计晓觉出了婚姻生活里的不如意,这不如意,来自于他身体上的享受。

  计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者,他无法爱上女人,无论是她们的灵魂还是她们的身体。更何况徐秋伊从身体上来讲,原本也是一个乏味的女人。婚后,她心宽 了,身体越发地丰腴起来,却不饱满,而是扁平,松踏。完全地显出了北方人宽大的骨架。计晓在情事上的不满一天比一天地明显起来。如同小猫在他心里不断的抓 挠。

  有一个夜晚,在一场极不和谐美好的情事过后,秋伊很快睡着了。她从来不是一个风韵趣致的女人,她也没有太强的欲望,她把计晓的敷衍理解成了他性格的内敛,亦发地觉得他的可靠。计晓却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发现自己强烈地无可抑制地想念起千越来。

  他想起他年青修长细致的身体。千越从耳际到肩头的线条非常清晰漂亮,脖子长得近乎夸张,他有柔韧的身子,后背非常的瘦削,却有一道很诱人的凹陷。他在床上很生涩,但是,他并不装模做样,他的反应敏感而诚实。动情时,他的表情是一种隐忍的快乐,让人心痛。

  计晓想去找回千越,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无法压制。

  他想,千越,那个温和沉静的孩子,计晓想,若是再回头去找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而且,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危险性也不大,毕竟,找男孩子痹灰一个女性的情人隐蔽性还是要大得多了。

  主意打定了之后,计晓莫名地快乐起来,他甚至回忆起来埋在那副年青美好的身体里那种极致的快感。黑暗里,他悠悠地笑了起来。

  在分手快一年的时候,有一个中午,千越又遇到了计晓。

  确切地说,是计晓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等着他。

  那时千越三年级了,课少了一些,那天下午,他正要去超市买东西。他常去的,是学校附近的一家苏果超市,这个时段人少,付款不用排队。

  计晓还清楚地记得他的习惯。

  在分手的这段曰子里,每次看到相似的背影,千越都会心慌得喘不上来气,手心里全是冷汗。真的再见到了,脑子里反而是一片的空白。

  计晓的笑容,依然温雅从容。

  他叫他,"千越。"然后又叫,"千越。千越。"

  千越的心忽然象被一双大手紧紧揪住一样,紧的,痛的,酸楚的,窒息的感觉混在一处,半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想快快地躲开。

  计晓上前一步,拉住他,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放开,语气却越加的深情起来,"千越,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谈一谈。我有话对你说。"

  千越说,"没什么好谈的了。"

  计晓道,"千越,我,其实,非常地,想你。"

  这句话,如利箭,破空而来,扎入千越心里最脆弱最不能负担的一处。

  26

  那一天,计晓把千越带到了自己从前住的地方。

  那一小套房子,是计晓父亲单位集资买下的,原本是给计晓结婚用的。现在空置了。也许是有意的,计晓并没有让秋伊和徐家人知道这么个住处。

  那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千越想起,以前,计晓还从未带他来过这里。

  屋子简洁干净,墙上亦是空白一片,看不出任何表露主人身份的物品。

  千越走进来时还在犯着晕,身体里好象分裂出了两个小人儿,一个拼命挣动着想要离开,另一个缩成一团,只想留下来,留在那个会说想他的男人身边。

  计晓看男孩子捏紧了细长的手指,坐着不说话,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男孩的手中。千越好象被那杯上的热度惊醒了一般,微微抬了抬头,把手指凑到杯上去捂着。

  计晓说,"千越,很冷吗?再等一会儿,我开了空调,暖气一会儿就上来。"

  千越还是不说话,并不是故作冷淡,是他真的说不出来话。他很慌,怕却期待。好象看见微微的光在前头,走过去也许只是虚幻。

  计晓蹲在他眼前,这很少见,计晓一向注意自己的仪表与风度,他是不会穿着西装这么蹲着的。他伸手慢慢地抚摸千越的头发,很滑很细软,干净的, 有着洗发水很清淡的气味,计晓记得千越的习惯,每天都要洗了头才能睡得着。隔了快一年的时间,他身上的气息这样地吸引着计晓,他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耳边细 细地磨蹭,他的手指也顺势伸进千越的衣领里去摸索着他有些突兀的锁骨,他记得他原先并没有这样瘦的。

  千越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地跳起来,手中的水杯晃动,半杯热水全倾出来,洒在他手背上,他丢下杯子,苍惶地往门口逃。

  计晓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他带回来,千越在他怀里僵硬着,急急地喘着气。

  计晓把他固定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千越,千越,对不起,对不起。"

  千越喘着说,"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计晓把他拉转了身,一如既往干燥的手在他脸上慢慢地蹭着,他的指腹上居然有薄薄的茧,以前千越就很奇怪,这么个人,他为什么会有一双长了茧的 手。千越记起,以前计晓摸着手指上的茧慢悠悠地说过的话,"我其实是吃过一些苦的呢。小时候...我父亲有一段时间被人排挤,我们过得很不如意,所以,我想, 要过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你明白吗,千越。"记得当时他拉过自己的手细细地翻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捏着,他说,"一个人的手就可以看得出一个人的阶 层。"千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以前这些琐琐碎碎的事,失了魂似地由得计晓抱着他,坐在床上,湿润的嘴唇随即贴了上来,"千越,"计晓说,"我想 念你。我们..."

  千越没等他说完,忽觉止不住的一种想吐的感觉,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冲出卧室找到卫生间大吐起来。他的胃痉挛着缩成一团,他不得不蹲坐在地上。

  计晓过来,抱住他,"好孩子,你哪里不舒服?"

  他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把他扶起来,带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又说,"千越,我们这样的人,我所做的,的确只是没有办法的事。也许有 一天,你也会这样做,但是我心里...千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你。我是爱你的,千越。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还有我在你的身边。这话,依然算数 的。"

  千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心里越来越绝望,因为他发现自己如此不能拒绝这人男人,不能拒绝他这样的话。

  终于,千越慢慢地用手攥紧了计晓后背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我那时真的爱过计晓吗?以后的曰子里,千越无数次地问自己,是爱过的吧,同时爱上的,还有那种被爱着的感觉。

  却不料,那只是错觉。

  爱,不应该是卑微的。

  爱不会也不该让人变得卑微。

  但是,对爱的极度渴求和对失去爱的可能的焦虑,却会让人变得卑微。

  卑微得成了爱的奴隶。

  委顿到尘埃里,却不能,开出花来。

  那以后,千越成了计晓的秘密情人。

  计晓有空的时候就会约他出来一起吃饭,多半是在中午,然后一起回计晓的那套房子。晚上,计晓很少出来,周末更是非常谨慎,多半呆在家里。他们 相会,几乎都是在中午,这于计晓,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时段。可是他并不把欠疚的样子挂在脸上,他觉得那样非常地恶俗,他只在相聚的时候表现得非格外地深情, 仿佛他真的全心地爱着千越。他复制了一份钥匙给千越,偶尔千越会来住一晚。

  有一次,秋伊去差,计晓突然很想去看看千越,他借口说回自己父母那儿去看一看,便出来了,打电话给千越,千越关机了。他心里微微的有一个念头,好象第六感,打车到了自己的那套房子。开门进去。

  果然,屋里亮着一盏暗暗的小灯,千越刚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有未及擦干的水珠,看见进了门的计晓,千越也愣住了,计晓却感到从未有过的一 种感觉,仿佛初恋一般的心跳,近乎心酸的一种快乐,他磕撞着冲上前去,紧紧地搂住千越。千越的头发把他的肩膀弄湿了一片。混合着水气的味道,让计晓几乎流 泪。在那一刻,计晓是真的爱着千越吧。只是,他对他的爱,也止限于在保全了自己的前提下。他有时也会问自己,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是否能与这个少年一 直这样下去,当然,前提是,不能让人发现。

  又一次,计晓带着千越到一家曰式料理的店里去吃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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