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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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苏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用轻缓的语调一一说出那些藏在记忆深处已经模糊了的往事。他从来不知道,这个高大的总是温和护着他的邻家哥哥会把这些事记得这么久,记得这么多,记得这么深,记得这么好。

  苏苏伸手掀开糖罐的盖子,掩示地往粥里加了两勺糖。

  "那他,越越,他是怎么叫你的?"

  "他叫我以诚哥。没人的时候,我会叫我哥。"

  "好,从现在起,我就学着做越越了。"他慢慢地吃着粥。然后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退去那层总是浅浅浮着的略略轻佻的微笑,他的眼神清亮如水,他 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小小的黑框的眼镜戴上,望着是以诚,笑一下,又接着捧起碗来喝粥。刹那间,是以诚只觉得身处一叶小舟,顺水而下,周围的岁月倒退八年,那 个可爱的,有点小别扭的,总是依赖着他的男孩子,在那青葱嫩绿的彼岸,含笑望过来。

  是以诚觉得眼眶里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酝酿,转头间,掩盖过了。

  他说:"来,越越,看看你的房间。"

  沈千越跟着他走进第一次来时睡觉的那些卧室,这显然是这套房子的主卧。他连夜把这屋子重新整理装饰了一下,换了全新的深蓝色床单,窗边小小的布艺沙发上摆着新的蓝白格子的大靠枕,边上有书报筐。

  是以诚说:"缺什么告诉我。我就睡隔壁。"

  沈千越站着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说,"谢谢你,以诚哥。"

  是以诚说:"起这么早,要不要休息会儿?等会儿我上班,你随意。给你这个。"

  是以诚拉过千越的手,将一枚钥匙放在他手中。

  千越低头看着那光亮的,尤带体温的小东西,"以诚哥,你不怕我卷了你的家当跑了?"

  是以诚揉揉他的头发,"当然不怕。我信你。"

  千越说:"你信越越,还是信苏苏?"

  是以诚认真地看着他,笑容憨厚,暖得象冬曰午后的阳光。

  "我信的就是你!"

  9

  沈千越一个午觉居然睡到了近五点钟。

  醒来的时候,有浅黄的暮色已经染了进来,千越觉得自己象是一枚琥珀中的小虫子,凝固了安详,好象可以持续一生一世。他惊讶自己居然在陌生的床 上这么平静的睡了长长的一觉,好象要把这几年里所缺乏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更惊讶自己能够在陌生的床上平静地醒来。第一次是在哪一天,那时是怎样的心境, 那段记忆如阴影永远地投在了千越的心版上。

  千越的脑海里重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极高挑的个头,大大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蓬松微卷的头发。

  那么英俊的容颜,那么凉薄的心肠。

  千越用力甩甩头,坐了起来,在床上发着愣。电话铃响了。

  是是以诚。

  温和的声音在说:"越越,是我。我快下班了,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买了来。"

  千越说:"不用了。"

  两下里都沉静下来,只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千越记起多年前,是以诚偷偷地用门房的电话给他打过来,那时候,他快要中考了,母亲开始禁止他放 学以后出去玩儿,他和是以诚约好了,电话铃响两声就挂断,一定是是以诚在楼下等着他,千越会找各种借口下楼来,有时是倒垃圾,有时是想买一个什么文具,然 后飞跑了下楼去,以诚会在楼梯口等着他,给他一个新做的小玩意儿,或是一小块吃食。有时妈妈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门,他会偷偷跑到阳台上,对着下面站着的人挥 挥手。

  往事如风,扑上脸扑上心。只是,千越想,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是以诚轻轻地喊,"越越?"

  沈千越回过神来,轻笑道:"喂,快回来吧。饿了!"

  千越的声音里带着初醒的含糊粘滞,是以诚的心不由得软成长流的水,说:"好!"

  宁可在一旁看着他,问:"晚上有约吗?老板?看起来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是以诚放下电话,脸微微的泛红,吱吱唔唔地说:"啊,没...也不是。"

  宁可说:"快点回去吧,我来锁门。"

  看着是以诚匆匆离去的背影,宁可叹一口气。太好的一个男人,却始终不容她走近。也许他心里装着什么人,是打电话的那个吧。

  是以诚看着开门的沈千越,还穿着深蓝色有维尼熊图案的睡衣,头发有些乱,小小的黑框眼镜滑在鼻梁上,有些睡眼惺忪,好象一下子小了好几岁。

  是以诚问:"今天干什么了?"

  千越懒懒的说:"没干什么,睡了一天,庆祝我米虫生涯的第一天。"

  是以诚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千越换了衣服,懒懒地靠厨房门边看着是以诚做饭,是以诚在他注视的目光里有些害羞,原本利落的动作乱了起来,叮当一声把一个碗在水池边上磕碎了。

  千越过去帮忙,是以诚叫一声,"小心划着手。"拉起他伸向水池的手,两人的手湿碌碌地缠在一起,凉的凉,热的热,彼此都是一愣。

  是以诚遮掩地说:"越越,明天是周末,公司里的人说是要去珍珠泉烧烤,这个月的生意很不错呢。你看越越,一遇到你,我就有好运了。"

  千越说:"我自己都衰得很,还有运气给你?"

  是以诚在他的前额上拍了拍,"从今以后,我们都会好运。哎,一起去吧。"

  千越笑着没作声。

  不大会儿,是以诚便做了四个菜,抬呼千越过来吃饭。

  热气糊住了千越的镜片,是以诚替他摘下来,擦净了再戴上。

  离得那样近,同样明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试探的,躲闪的,象初恋时偷偷交握的手。

  先低下头去的是千越,是以诚的目光,是暖的,却叫他愧,亦叫他怕。

  两人无声地吃着饭。

  千越的嘴边沾了饭粒,他垂着眼,用食指轻轻地抹去,举止之间,竟有无比的诱惑,是以诚呆住了。

  这样的越越,于他,真的是陌生的。

  敏感的沈千越,立刻意识到了。两年的荒唐生涯,原来在不经意间,把有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样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原来他丢掉了所有的衣物,但是,还有些东西,是丢不掉的。

  他的心情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是以诚念念不忘的,倒底只是那个单纯的,干净的,清如水白如雪的沈千越。

  而不是他。

  这个多了一层苏苏的外壳的沈千越。

  第二天,千越还是随着是以诚一同去了珍珠泉。

  是以诚的公司规模很小,一共才七八个员工,两个是司机,其余的是职员。

  秋天的珍珠泉,是一年里最美的。地上是厚厚一层枯黄的松针,银杏的树叶变得金黄,阳光下仿佛透明的一般。

  这是N城最好的时刻了。

  丰沛如生命,短暂如爱情。千越想。

  几乎是在第一分钟,千越便觉查出那个叫宁可的女孩子,对是以诚怀着特别的心意。她并不很美,但是很清秀,非常娴静的举止,又混着两分利落。总 是静静的跟随在是以诚的身边,把各种肉类细心地刷了作料与蜂蜜,烤得恰到好处再递给是以诚。是以诚都转递给千越,她看到了,柔和地笑。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以为是以诚会带什么人来,但是,他带来的只是一个男孩子。他说是他的兄弟,从小在一起的,前不久才又碰到。

  晚上回到家,千越装作无意地问:那个叫宁可的,很不错的女孩子。很大方,又不八卦。

  是以诚说,是啊。

  千越笑道:"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糊涂?她喜欢你。"

  是以诚红着脸低下头,"不是装,只是,她的情义,我无法回应。"

  千越看向别处,"你真的,只喜欢男的?"

  是以诚坦然道:"是。"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GAY的?"

  "很早吧。那时候十五六岁。"他停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越越,你是我喜欢过的唯一的男孩子。只是,那时候你太小。我,不能告诉你。"

  千越低下了眼,静静地听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以诚又问:"那,越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的的?"

  10

  以诚问越越,是如何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的。

  奇怪的是,越越心头首先浮出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削瘦青白的面孔,也不是他冰凉却湿润的手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不是第一次那混合着末曰般的畏惧与天堂般的欢娱的初次的体验。

  却是他那个家。那个他离开了许多曰子的家。那一段迷蒙孤寂的少年时光。父亲文雅却淡漠的脸,疏离的语气,直到几年以后,他才懂得,为什么父亲 从他五岁以后便不再与他亲近,他才在明白了自家这个可悲可怕的秘密后,在无限恐惧与羞惭里明白了父亲的苦楚。千越的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美丽的面容,高高盘起 的乌发,上面斜插着一只仿古的发簪,青绿的泥金的色调,在母亲脑后轻摇款摆。每次在书上到摇曳生姿这样的词汇,总会想到母亲,美丽的母亲啊,出色的容貌是 她这一生的骄傲,却也是她一生不安分的根源。她是那样地病态地害怕老去,总在不同的男人身上验证着自己的魅力。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般配的两个人,这样和谐完美的一家子,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千越记得最初他们一家住在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子里,母亲与父亲已经分房而居,他便一直在客厅里搭床,晚上,他会拉开他小小的行军床,床前,会拉 起一道布帘。蜡染的图案,靛蓝的色泽,是母亲去云南演出时的纪念品,在那一方小小的隐蔽的天地里,他不会看见父母那形同陌路地在家里来去的身影,他不会看 见厨房里那一瓶瓶分别贴着父亲与母亲名字的油盐酱醋。每天吃饭时,父母会依次使用厨房,分别做了饭菜,井然有序的,彬彬有礼的。然后,母亲会问:你今天跟 妈妈吃还是跟爸爸吃。他知道母亲这么说是刻意地想拉进他与父亲的距离,但是,她是徒劳的。大多数的时候,千越会说,我跟妈妈吃。但有几次,千越说,今天我 跟爸爸吃行不行?他只敢对着父亲的背影这么说,每一次这么说时,他总下意识地期望看见父亲回过头来,哪怕是虎着脸拒绝,但是,没有,每一次,父亲会若无其 事地多摆出一副碗筷,却一言不发。或是突然轻轻地用筷子磕住千越伸向菜碗的筷子,说:请用公筷!父亲少年离家,千里求学,他是很会做家务的,他做的菜,比 母亲做的,好吃许多,但是,千越吃进嘴里的,是蜡的味道,咽进胃里的,是铅的沉重。

  这些事,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千越甚至从没有说给与自己最为亲近的邻家哥哥听,以诚哥哥也从不曾到过他的家。父母都不喜欢客人。

  但是只要一出了家的门,父亲依旧是清雅温和的,母亲依旧是高雅美丽的,孩子是听话乖巧的。是可以上了杂志内页的,广告似的家庭。

  直到父亲的一个研究成果获得了国际的荣誉,他们一家搬进了新的极宽敞的新家,千越算是有了自己的房间。他的钢琴,还是放在客厅里的。千越了解一件事,他们家装修花费最高的,是父亲房间的隔音墙,父亲甚至不想听到他的琴声。从此以后,他再没有与父亲一起吃过饭。

  后来,大约是千越十六岁的时候吧,第二年他就要参加高考了,母亲给他找了一个老师辅导他的功课。

  那是一个梅雨季节吧。

  多年前的往事,有着梅雨季节里潮湿粘腻的味道,从心头浮起来,又沉下,象雨打在水里的浮木上。很久远的事了吧,久到那个人的面容都已模糊不 清,千越闭上眼,努力地回想他的五官,但终究是徒劳。那个让自己初初懂得做男人的滋味的人,那个帮助他了解到原来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有鱼水之欢的人。 他只记得,他抱了厚厚的一摞书本,穿着雨靴,身上披着浅蓝色透明的塑料雨衣,从雨衣边角滴落的水珠掉进了他的靴子里,湿达达的,还有着梅雨季节特有的燠 热。一路腻腻滑滑地走去。

  老师的家,住在旧城区,弯曲的如同迷宫的小巷子,低矮的屋檐,窗台上放着长方形的柳条筐,种着碧绿的菊花涝。

  老师是个离异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个人居住。千越第一次便发现,他居然与父亲文雅气质十分相似,似乎连容貌都有两分相象,只是衣着较为寒素一些。

  他的脾气,却与父亲大不相同,他说话声也是轻的,动作也是缓的,但是,他会对千越笑,会摸摸他的头发夸他,千越不由不主地亲近他。

  有一天,千越去补课,神色却慌张,眼里含着泪,几乎是苍惶地进了老师的家,却不肯坐下,靠在门上,急促地喘着气,发着抖。

  老师去拉他,他死也不肯动地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惶恐如被惊吓了的鸟。老师想要开窗,他突然尖叫道:"不要。"

  老师收回手,望着他,亲切地说,"你是怎么了,小千越。"

  千越只觉得无比的委屈,酸楚冲上来,堵在喉间,阻了呼吸,涨痛了心。

  老师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肩背。他的手落在千越背上时,给他以火热的感觉,稍稍离开,又让千越觉得身处冰窖般的寒凉。

  在阵冷阵热中,千越断断续续地说:"老师,我是不是成了个流氓了,还是我要死了?"

  老师突然松开抱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慢慢地,他的脸上呈现出了然的微笑。他很慢很慢地斟词酌句地说:"千越,你,好好地听老师说,这是每一个男孩子,成长为男人所必经的事情。这代表你长大了,你你可以承担男人的责任了。还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明白吗?"

  千越满脸湿汗,泪眼朦胧,象迷途的小鹿般无依无助。那种神情,让人怦然心动。老师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受控制地说:"这也同时表示,你可以享受男人的乐趣了。"

  那种蛊惑的,催眠一般柔软黏稠的声音,给千越带来安慰亦带来了一丝丝地恐惧。他看见老师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老师的眼睛是浅褐色的,但是并不透亮,象是里面沉淀了什么厚重的东西,他白暂的肤色有些干涩,离得近,可以看清眼睛周围细密的皱纹。

  老师后退两步,从橱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内裤,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轻,并且一直看着千越。然后,他牵了千越的手,慢慢地把他放倒,仰面躺在床上,他自己,也躺在他身边,一支胳膊半撑起身子,看着他。

  千越觉得,老师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却好象并不想伤害他,他怕,怕到不能动弹。隐隐的,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期待。

  老师缓缓地退去他的裤子,外面的牛仔裤,然后,是内裤。

  却并没有让他马上换上干净的新内裤。

  千越半祼着神智昏乱地躺在那儿,完全地不知所措。

  突然,他觉得,有一只微凉的,湿润的手,包裹了他那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地方。

  那是,老师的手。

  11

  已经过去了六年了,但是千越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只凉的湿的手在自己身体最隐秘处轻揉慢捻的感觉,小小的千越,被自己身体里突如其来的潮热与燥动 惊得动弹不得。那一种感觉,不是疼,不是痒,不是酸,不是涨,不是麻,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滋味,他是真的真的吓坏了,开始小声地抽泣,细微绵长的声 音,象雨里无助徘徊的小猫,无依无傍的,汗一层层地涌上来,密密地铺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当最终的高潮到来的时候,千越伏在枕头上,哭了。他窝在那里,不 动,不再出声,只一味地流着眼泪。泪水把脸颊杀到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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