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未夕
未夕  发于:2010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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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趟回程,他们没有买到特快的票,路程还有大半。

  车箱里,飘荡着音乐声,三个无语地坐着。

  也许因为是早上的关系,广播里没有播流行歌曲,也没有播相声之类的东西,播放的是一首很舒缓有些哀伤的钢琴曲。

  李炽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做了几个扩胸动作,随口说道:"这是什么曲子陈哥?挺好听,还挺高雅。"

  陈博闻笑道:"你们刚毕业的大学生,小资调调儿,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李炽一起笑起来。"还真是,就在嘴边,听着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名儿了。"

  "离别。"沈千越说。

  "什么?"李炽回头看他。

  沈千越笑一下说,"是肖邦练习曲第三首,叫离别。"

  李炽哼一声说:"你好象也是上过大学的吧。"

  沈千越点点头,"我三年级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他的声音里,并没有特别的伤痛。

  李炽又哼一声说:"你说你,好好儿的,干嘛走这条路?你父母现在该有多伤心多绝望?"

  沈千越说:"他们,都在国外。"

  李炽道:"在国外怎么了?你做了这种事儿,他们在天边也会以你为耻。"

  陈博闻在一边咳嗽一声。

  沈千越似乎没有听清李炽的话,忽然扭转了身子,扑身向窗前,脸紧紧地贴上窗玻璃,问:"过了长春,要经过葫芦岛吧?"他不象是提问,倒象是自言自语:"以诚哥,就是在那里当的兵,也是在那里学的开车。"

  李炽心中的好奇越发地被他的话挑得高涨起来。他踢踢他的腿,"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说说你的事儿。"

  陈博闻给李炽送过去一个颇为严厉的眼光,他果然是太年青了,这两天,他已泄露了太多的自己真实的情绪,这对警察而言,是极忌讳的。陈博闻回想 起自己刚刚进刑警队时,也曾犯过同样的错误,而引发这种错误的个性特质,使他至今依然是个小小的刑警,这些年,他改了许多,但是,有些错误,于一个人,尤 如烙印。

  但是,那个沈千越慢慢地回过头来,认真地想了想,忽然抬头说:"你,真的想知道?"

  4

  沈千越说: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李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千越静静地笑了,说:"好,旅途还长,我就慢慢地讲给你们听吧。"

  李炽,包括陈博闻在内,都没有想到他真的要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一时间倒不知怎么回答。

  沈千越微笑着接着又说,"放心,警官,我不会说你们诱供的。"

  刹那间,他的神情里,甚至有一丝调皮,那种属于他这个年龄男孩子的,很单纯的调皮,从他身上萦绕不去的淡淡忧伤里跳出来,象是夜晚湖面上跳动的一点星光。

  沈千越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慢慢地开始了述说,"我跟是以诚,是两年前碰面的。"

  陈博闻敏感地意识到,他用了一个奇怪的词儿,他不说:我们是在两年前认识的,他说,我们是两年前碰面的。

  沈千越说,"我记的很清楚,那是初秋的天气。那一年的秋天,特别的凉快,在N城是很少见的。"

  偏离是N城一家Gay 吧。有一定的规模,也具一定的档次。装修简洁明快,布置雅致舒适。来得人不少,大多数有伴,也有来找伴的,但是很安静,即便是肉体的买与卖,都是在暗地里静悄悄地进行着。

  那是一个初秋的晚上,九点多钟,并不是酒吧人最多的时候。吧台那里,坐着两个男子。

  两个年青的男孩子。

  其中一个,这么凉的天气,还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椎型的牛仔裤,身形瘦长结实,很端正清爽的五官,剪得短短的头发,慢悠悠地喝着酒。边上,还有一个男孩。

  却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纤长的双手,象取暖似地抱住啤酒杯,轻轻地前后晃着身子。

  穿背心的男孩用肩膀碰碰他,小声地说:"喂,苏苏。看那边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盯着你哪,有老半天了。"

  白衣男孩子,唔了一声,喝一口酒,不作声。

  "昨天他也在那儿看着你,还有昨天的昨天,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白衣男孩被酒呛了一下,低声咳了两声才说:"JO,昨天的昨天是前天,昨天的昨天的昨天是大前天。最近你跟外国人呆久了,连中国话都生疏了。"

  被叫做JO的男孩笑眯眯地揉揉他的头发,那个白衣男孩垂下眼睛也微笑起来。

  JO说,"又来了又来了,就你这种笑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动心。"

  白衣男孩儿也笑着在JO的头上拍了一下,"去死吧你。呼,我撑不住了。我要走了。"

  JO说,"可不是,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只是,那些家伙等会儿见不到你,该失望了。"

  白衣男孩儿不以为然地吹一口气,掀起额前一缕长长的流海。

  就在他起身要走的当儿,那个坐在角落里许久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下了好大决心似地走上前来,拦住他问:"请问,你是越越吗?啊不,请问,你是不是姓沈,叫沈千越?"

  近前看起来,男人高高的个头,面容平常,却很是宽和敦厚的样子,剪了平头,穿着也中规中矩的。

  苏苏淡淡地扫他一眼,说:"不,我不是。"倒是和声悦色的。

  JO把双肘撑在吧台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这实在是非常老套的搭讪的方式,可是,由这个面容憨厚的男人做来,却生出一份特别的趣味来。

  男人突然红了整张脸,看着苏苏要离去,想上前拉住他又不敢,只跟在后面,急急地又道:"那个...那个..."

  苏苏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目光安静地落在男人的身上。让人想起鸽子,安静地落在黝黑的屋脊上,离得那样近,却全不相干。

  男人接着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可是...我是...我是以诚哥啊,越越,我是是以诚。你...你不记得了吗?"

  苏苏摇摇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男人的额上冒出一溜儿汗珠,"我们可不可以...我是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聊聊?"

  苏苏低下眼睛看着地面,一线微笑浮上来,说:"对不起,我可从来不免费陪人聊天的。"

  男人呆了一下。

  苏苏又微笑一下,向前走去。

  男人一急之下,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请等一下。好,我们,可不可以,出去谈一谈?"

  苏苏看看他攥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大手,又抬头看看男人,"我的价钱可不低。"

  他的神色里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是以诚忙忙地点头道:"好的好的。"

  他说,好的好的。不象是谈一场声色交易,倒象是在抚慰一个任性的孩子。

  苏苏继续不动声色。

  男人好象不好意思似地,放开了拉着苏苏的手。

  苏苏说,"好,那么走吧。"

  JO赶上来,扶住苏苏的肩问:"喂,你真的要跟他走?你今天不是..."

  苏苏似笑非笑地用脚背踢踢他的腿,"少管点儿闲事,留神长白头发。"

  苏苏和是以诚一起出了酒巴的门。来到门外,是以诚冲着停了一溜车的街边走去。苏苏一看那车,扑地笑出来。

  是一辆摩托,款式有些旧,笨笨的样子。倒是很象它的主人,苏苏想。

  是以诚的脸又红了,两手无措地搓了搓,说:"小的时候,我总是骑着自行车带着越越到处去,那时候,越越说,要是能骑上摩托就好了。后来,我就买了这个,样子有点笨,但是骑着很稳妥的。"

  苏苏转过脸来,就着路灯好好地细看了看说话的男人,然后说:"走吧。"

  男人却不动身,从后座里拿出一顶头盔,小心地戴在苏苏的头上,仔细地扣好。

  明明是刚刚见面的人,他这么做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仿佛这个动作,他已在心里酝酿了许多次,许多年。

  两人坐上车以后,是以诚还回过头来说一声,"坐稳了吗?别担心,我慢着点儿开。"

  5

  是以诚也坐上摩托,刚刚要发动车子,忽然又下了车,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递给苏苏,说:"这个...你穿上吧。"

  苏苏摇摇戴了沉重头盔的脑袋。

  是以诚上前来,轻轻拉起他的胳膊,把衣服给他穿上,"穿上吧。我里面还有一件背心呢。你穿得这么少。"

  那衣服的袖子直拖到苏苏的手背上。

  苏苏透过头盔上那一小块玻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很干净,里面映着一个穿着过大的外套,戴着厚重头盔的,怪模怪样的自己。

  是以诚重新坐上摩托,苏苏忽然发问:"我们去哪儿?"

  是以诚回过头来,温和地说:"去我家,好不好?离得不远。"

  苏苏说:"好。"

  以往,也不是没有男人带他回家,但更多的人,喜欢去开房间,毕竟要干脆利落一些,离开宾馆,那曾在床上纠纠缠缠的两个人,好象相爱的两个人,立刻全不相干了,只剩下钱的交易,倒是明明白白的。

  男人把车子开得很稳,也不快,还是有秋夜的凉风扑过来,下车的时候,苏苏觉得脑袋变得更重了。

  他们停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内。

  是以诚小心地替他把头盔拿下来,有一缕头发,绊在头盔上,苏苏不耐地想扯断,是以诚笑着说,"慢着慢着。"一点一点解开了,道:"这不是好了吗?扯下来多疼啊。"又指指楼上说,"在五楼。"

  上楼的时候,苏苏就看出来,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拆迁安置的小区,楼道长而窄,摆放了一些各家弃置不用却又舍不得丢掉的杂物,也没灯。五楼的过道里倒是有光亮洒下来,是以诚带着苏苏来到一户门前。那门头上,亮着一盏灯。

  是以诚说:"这楼道里没有那种节能灯,说了要装,有几户不愿拿钱,就耽搁下了,这是我自己装的,晚上就开着,上下的人也方便些。"

  打开门,是以诚说:"来,进来吧。"苏苏随着他走进房间。

  迎门就是狭长的过道,只看见里面客厅的一个角。地板被擦得异常的光洁,苏苏看见上面倒映着自己模糊的一个影子。刚踩上去,便给滑了一下。是以诚扶住他,他的手火热而有力,隔着薄薄的衬衫,让苏苏觉得被烫了一下似地抽回手臂。

  是以诚笑起来,"地板很滑,小心。穿上拖鞋就好了,就这双吧,这双比较软。"

  他弯下腰去,替苏苏把鞋套上,苏苏一声不响站在门边,由着他搬起自己的脚,穿上鞋,一只,另一只。

  是以诚的房子是两室一厅,是老式的房子,厅很小,苏苏一眼就看到迎面摆着的一架钢琴,黑色的光洁的,贵族般静静地立在客厅的一角。

  苏苏说:"哦,原来你还是个音乐家。"

  是以诚憨憨地笑着挠着头发说:"我哪里会,我是一个粗人。越越会弹。我们小的时候,学乐器的孩子还不象现在这么多。越越的妈妈是个小提琴家。"

  苏苏的笑容里突然染上了点说不清的东西,悠悠地说:"你连琴都给他预备好了啊。"

  是以诚说:"你弹一个吧。"

  苏苏淡淡地笑着走过去,轻轻掀开琴盖,细长的手指从琴键上划过,带出水流一样的声音,"这么高雅的东西,我哪里会。再说,就是会,也不能用这个琴啊,回头给你的越越弄脏了。"

  是以诚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苏苏转移了话题,"你这厅不大,东西不多,倒还显得宽敞。"

  真的,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得纤尘不染,但是却又有着活活的生活的气息,墙上暖色调的画儿,是大幅的向曰葵,沙发上厚厚的垫子,厨房里光洁得闪亮的器皿,都与身边这个长相平常,但是十分整洁的男人相当地融和。

  苏苏觉得头晕得越发厉害起来,他问:"浴室在哪儿,我先去洗个澡。"

  是以诚拉开厨房边上一个小小的拉门,"在这里。"

  苏苏走进去,是以诚也跟了进来。

  苏苏看看他,开始解自己衬衣的扣子。"要一起?" 他懒懒地问。

  是以诚腾地红了脸,"不是。这里的窗子,安得有些问题,不大好关,这个天,到了晚上就有些凉了。"

  他用力地关上那扇小而窄的窗,回身又拿了大大的浴巾,还有一套睡衣,递给苏苏。

  苏苏正半解了衣扣,手停在衣襟上,歪了头看他。脸上是水波一样流动的淡的笑。是以诚也笑笑,说:"睡衣旧了点儿,但是干净的,你将就着穿。"说完出去了,从外面替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苏苏听见那拉门"嗒"地一声落了锁,收了脸上的笑容,把那软软的浴巾贴在脸上,坐在浴缸的沿上,发了半天的愣。

  出来的时候,头上的热度似乎被浴室的温对霍腾得又上升了几度,身上的热量却好象被四周冷的空气一丝一丝地吸走了。

  苏苏几乎是扑跌在卧室的床上的,是以诚也走了进来。

  苏苏在床上翻了个身,仰视着是以诚,垂着眼拉起睡衣的领子,对是以诚笑笑,说:"你喜欢维尼熊?"

  是以诚说:"越越喜欢。"

  苏苏哦一声,"你的越越。"

  是以诚答,"我的越越。"

  苏苏拍拍床,往里挪了挪,然后,开始解睡衣。

  是以诚却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我们...谈谈好吗?"

  苏苏嗤地笑一声,"难道你真的要纯聊天?"

  是以诚看着他的笑容,那陌生的笑,绽放在他梦中定格了多年的脸上,"越越,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他的神情里有着隐隐的却藏也藏不住的悲伤,苏苏握住他的手,"越越当然记你,只是,我并不是越越。我只是一个,你看到的那样的人。"

  是以诚慢慢地伸手抚上了苏苏的脸,"越越...为什么..."下面的话突然地中断了。

  "越越,你好象在发烧。"

  苏苏歪了下头,闪开他的手,"一点点。"

  "象是很高的热度呢。我这里有药的,我去给你拿。"

  苏苏突然拉住他的手,眼睫倏地掀开,水色迷离地看过来,"喂,发烧时的感觉更好,你真的,不想试试?"

  是以诚拍拍他的手背,"乖,我去拿药给你,秋天发高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象哄着一个讲蛮理的想要玩危险游戏的孩子。

  苏苏呆呆地躺在床上,疼痛,如一丝火线,从脑子深处烧上来,一路漫延下去,整个人慢慢地象是半浮在空中,无着无落地,只想睡去。

  朦胧中,觉得有人扶自己起来,喂了药,药丸,还有苦极了的药汁,他开始挣扎着躲,却被一双温柔又坚定的手固定了脑袋,半点也动不了。身上的 痛,心里的无可述说的情绪,通通被病里的那一份昏沉激上来,苏苏开始唔唔地发出象是哭泣的声音,过一会儿,声音没了,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急而汹涌。 就听见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喊,"越越,越越。越越。不怕,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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