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我甩开他,不顾一切的冲向青商。
我追他便退,他退了我再追。
跳入花丛,跃过假山,当我爬上墙头的时候,那缕青烟缓缓升腾,最后消失在天际。
傍晚炫丽的晚霞,烧透了半个天空,血红的残阳,将万物的影子拉的格外冗长。
我趴在墙头大哭:“青商,我等着你回来,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回声说:“……说话算话,青商,我等你回来。”
他走了很久,我还在原地痴等,幻想着有天他能回来,抱着我说爱我,吻着我的眼睛说永远不会再离开。
大风扬起白乐宫墙外的黄沙,吹不走灰色的记忆。
我等他,一如当初在醉仙楼等他回来。
第一日,他未回来,失望。
我开始回忆过去,憎恨自己。
两年,连同他伪装陪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过两年而已。我们原本相处的时间就短的可怜,我应该好好珍惜,每分每秒都应该温馨快乐的度过。
可我都做了什么?
用幼稚可笑报复手段,对他说最狠毒的话做最残忍的事笑看他嫉妒,一步步将他逼到生气,失忆,发疯,消失……
我用一根叫做心胸狭窄虚荣的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爱情,谋杀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我如果大度些温柔些,两人一定可以破镜重圆现在过着开心打闹的小日子……我该死。
第二日,他仍未回来,失望。
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不求上进,可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同时也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夜深人静时能钻进被窝里聊聊天吵吵小架子,难道这也犯了什么错?
如果有错,便惩罚我一个人好了!
老天爷,求求你, 把青商还给我好不好?让他回来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好不好?
第三日,幻想。
我摒弃了所有的希望,单纯依靠大脑幻想来替自己圆一个梦,这样,我才有等下去的勇气。
苍茫的夜暮中,我感觉到青商在召唤我,一步步的朝我走来。
最终,他却冲不破现实的魔障,始终停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对我微笑,我看的到,却触不到。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终还是再次抛弃了我。
我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去爱,却仍做了那个站在原地看别人离开的伤心人,我上辈子一定做错了什么事情,我坚信。
第四日,绝望。
当我睁开眼睛时,惊讶的发现院中长满了竹笋。
白乐宫风景如一潭死水,几十年不曾变过一草一木,此时离早春尚有时日。胸口的紫玉突然碎裂,就在我眼下,粉的连粉末都消失无踪。这些诡异的情形代表了什么,我不愿去想。
被狗腿哭着从墙上扯下来时,我四肢已经僵硬拉扯不开。
青商仍不回来,我只闻到满院竹笋散发着清新的嫩香,终于绝望。
走出白乐宫,我望着满燕北的新绿,又忍不住哭出来,让狗腿把我放到最大的竹笋那里,吃力的用脸颊去贴上抚慰。
近乎一模一样的形状,我睁疼了眼睛也辨不出哪棵与众不同,这便是所谓的报应么?
上辈子吃了人,这辈子被人吃?
我恨那只掌握命运的手,我诅咒他烂掉多过一刻都不要!
青商……我的青商,你就在这里面对不对?我大声叫你,你应一声让我认出你好不好?
青商,青商……
“狗腿,我没用,我连自己的爱人都认不出……”
“老爷,老爷,您别急,您究竟看了什么呀?”
“竹子,竹子,你没看到,满地的竹子,里面有一棵是我的,可是我认不出了怎么办?怎么办?”
“老爷醒醒,您醒醒啊!一地乱石头,哪里来的什么竹子,您看花眼了吧……我背你回去好不好,咱们回去好不好?回陵南,咱们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好不好?”
我固执的推开他的手,抚摸着竹子低声道:“你说,会不会是这个?”
狗腿也哭起来:“老爷,您别吓我,那,那,那分明是块石头啊!”
“胡说!明明是竹笋,我感到它动了,真的!一定是了,一定就是它了!青商……。”
我把它圈在怀里,将头埋在沙堆里,像驼鸟一样屏紧呼啄。
我想做一块石头抑或是微不足道的水滴,守着他挡掉些许风沙,滋润他死了自己也好,就此长长久久,再也不要分开。
许久后,我在狗腿惊叫中醒来,感到自己伏在他背上,四周皆是呼啸横吹的风声。狗腿侧身带着我翻了个跟头,最后倒在沙丘中,我脑袋顶着一块硬石,登时昏睡过去。
迷糊中,感到脸前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狗腿死死拖着我行走,举步维艰,好大一次风彪,不知道那些竹笋会不会有事……
半昏半醒被狗腿拖回了月牙湖,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开门去看外面,连绵黄沙,平坦如席,不见半点绿色影子。
我听到自己心弦格崩格崩断掉的声音。
“竹笋呢?”我疯狂追问狗腿。
他目露恐慌:“老爷,您别吓我,别再胡言乱语了……我去找馆长,您等着,一会儿就回来。”
我来不及阻止,只看到他飞跑在沙地上离开,两排凌乱的脚印缓缓延伸开来。
我缓缓在门口蹲下来,对着沙子发呆,难道是我自己看错了??那些竹笋也是凭空幻想出来的?
不,不……我扣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口干舌燥喃喃自语:“不,青商,一定回来了……一定就在燕北,那些竹子,也一定存在……绝不是眼花看错……。”
馆长来了又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木然的躺到床上,一闭眼,就看到青商不停离开的背影,一遍又一遍的撕裂着我的心。
开始频繁的做一个梦,梦里,燕北的沙地里会长出一双手,抚摸我的脸,最后,从梦境走出来我完完整整的青商。
我病了,一种名为相思不得的病,无医可寻,无药可治。
累计前世,我一共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招惹了真正的爱情。
遇到一个人,喜欢了,被骗了,原谅了,离开了。
开心过,悲伤过,绝望过,一切都成了空。
从此我的眼中,却多了一种被称为成熟的伤痛。
燕北的第二个春天姗姗来迟。
没有人知道,过去的两年时间,曾被人将将日子分段反反复复的咀嚼过,和青商相处近两年的光阴,已被我的折腾的支离破碎,再记不起真实的样子。
一场春雨后,我执拗的扛起了铁锹,狗腿跟着像条尾巴帮忙,说我得了失心疯死活不肯离开。
去年种下的那些胡杨,经历了严冬的摧残已死了十之八九,却好歹还有活着的。
我从来都不会被轻易打倒,属于见到棺材不躺进去咽气都不会绝望的那种,纵使消沉纵使绝望,只要有一点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含了青商的那片神秘竹林,固执的被我相信它一直存在着,只等这地方有绿草,阳光,还有水,它就一定会出现,长出我的青商来。
这件事成了我心口的一个秘密,使我每日奔走在丘陵黄土之间,起早贪黑无怨无愧。
以至于很多年后,朱雀都在流传着一个传奇,燕北县令包小飞凭借一人之力不辞劳苦感动上苍,最后使燕北大地回春,福泽四邻。
他日我低官厚禄只手遮天,再回想这个黑色讽刺的传言,却只有满腹的心酸痛楚。
改变燕北的过程,就是一场辛酸无比的噩梦。围观的人浑然不觉得,最多同情。做的人却身心俱累,日夜承受着死去活来的双重折磨。
柔软的手长起了厚茧,胳膊上伤口被伤疤层层覆盖。
吃不好,馆长来去三个时辰送来的饭菜,到时已经干如铁球,只得将馒头砸碎了就着冷水送服。
天气干燥睡眠不足,嘴角三差五的烧起水晶泡,缺水时渴极了只有去刨些湿土掩在鼻端轻嗅。
有时走的太远,晚上不能回月牙湖,便枕着沙丘入眠,看黑夜逐将天地万物吞噬,心才觉得有些许恐怖的凉意。
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停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胸口闷的喘不过气。
夜里有时会抱着胳膊偷偷的哭,一入梦便梦到往事铺天盖地袭来,仿佛再也不能醒来。不得不在天不亮时便捧着小树苗、水桶四处奔走。
我就这样忙忙碌碌走走停停,在这片焦灼贫瘠的土地上变的又黑又瘦。
燕北的风沙陵南的回忆洗掉最后一点少年的稚气,我疲惫机械的穿行在丘陵中,被现实逼到疯狂成长。
小白脸偶尔会神出鬼没的来,放下酒对饮两杯便自行离开,彼此一言不发。
他派人偷偷帮我植树苗,派人守护灌溉,我通通知道,却不肯和他讲话,青商离开的原因,虽不能说是他推波助澜造就却也脱不了干系。
横竖一条命,我连自己都保不了还有心事去管别人么?遇上了半仙儿,便是我们之间有缘份,倘若我活着一定想办法去找他帮他。
倘若我或他其中一人死了,那说明彼此情份尚强,万事自有规则强求不得,左右都要先自己过的顺心才好。
青商走后我便我已看透,从此心如止水无牵无挂。想通后,和他那一晚春宵,自是当了做场梦,被遗忘在脑后再也不曾想起。
他或许心有愧疚,也未曾再提。
第二年刚立春,燕北地皮便开始泛起浅黄,我站在月牙湖的高石上,欣喜若狂。
几个月后,果然一片新绿,绿洲虽然像秃子头上的疮疤,却已让人足够欢喜。
我睁大眼睛四望,果然感觉到地表下那层竹笋蓄势待发,又是激动的手舞足蹈。
和凌喜洋立下的三年约定,因一向说话不算话习惯了早已忘记,我的辛苦努力,都只为自己而已。
不管多久,三年,五年,抑或是十年一辈子,我一定要让这里绿新繁荣,花开遍地,用来迎接我的青商。
三年,改变的远远不止是燕北,我也变的几乎面目全非了。
学会了拼酒,烧酒大口灌入喉中眉头不皱,酩酊大醉大醉后对着月亮引亢高歌。
会有意无意调侃白清遥的小丫头甚至他的老婆珍若,对上他满身冰寒煞气面不改色。
改穿青衣,我日日见衣如见青商,以慰相思。
用牛皮绳将疯长的头发草草束起,任由它杂草丛生。
甚至还蓄起了胡子,对着水面常被自己疲惫陌生的面容吓到。
“何苦这般苦自己,人死如灯灭无知无觉,纵使你拼命辛苦,他也不可能再看到,值么?”
有人将我酒辟手夺走,丢一句冰冷的话语。
“值。”我肯定的问答,两年来首次开口和他说话,怔了下低笑:“不苦,我心甘如饴。一难受,我便回想过去的事情,想起他扯下嘴角我都能开怀上半天,便已足够幸福。”
“你要一辈子都活在记忆自欺欺人之中么?”一向都不喜欢多说话的他居然开始追问。
我抢过酒壶,对着自己额头乱发缓缓吐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别再来了,我只是个又脏又丑的穷鬼,什么都给不了你。不仅如此,我还是牛皮糖类。受不得别人丁点好,如果粘上人任都都无处可逃,你是有家室的人了,玩不起,懂么?
他低眼扭开我的手,小口饮两口酒冷冷道:“晚了。”
【第四卷:横行】
69.大理少卿
我手一颤,将酒泼到衣领上些,盘脚望月故作轻松道:“嗯,果然晚了。现在相必都已经亥时,你若再不回去,家里的小娘子怕是要着急了。”
他望我一眼,薄唇紧抿星眸闪动,最后以前所未有的轻和语气道:“那等自私的人……,倘若……倘若日后再遇到喜欢之人,便将他忘记罢。”
说罢不再看我,起身便走。
我举起酒壶送他:“谢谢,我一定慎重考虑。”
离开时他的脚步迟缓了些,挺直了脊背,孤傲的身影笼了层清冷月华,令人无端生出疏离感来。
我笑,自私……青商,听到了么,这便是别人对你的评价,也是我以你的评价。
别人临死,都是拉着爱人的手说你以后要寻个好人家,要忘了我好好生活,爱的无私无愧。
你呢?诽谤了所有的人,却独让我记起你的好,恨不得我长在肉里剜除不掉,我离开你,活的越痛苦,你便越高兴。
这就是我们自私的爱,被说不清的东西互相折磨着。
我将两壶酒喝了个竫光,失落的仰靠在月牙湖的寒石上看了一夜星光。
白清遥那般清高矜持的人,含蓄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却受挫,想必不会再让自己颜面扫地自找没趣。
青商,看到没?我为你守身如玉,连燕北唯一能称得上的朋友也失去了,知道了我的好了就快些回来吧!
果然,这是我和小白脸最后一起喝酒,从那天起,他便再也不曾来找过我。
依旧是单调充实的生活,我像个农夫一样繁忙劳作,忠实的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田园。
开始有路人商旅经过,无一不感慨称奇。看到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我面似波澜不惊,内心却时而泛起层层涟漪。
后来,马匹人群逐渐增多。有人居然在月牙湖附近开起了茶舍客栈!留宿的人络绎不绝,移迁他处的人居然有回迁迹像并迅速成真……
燕北,几乎以每日一变的神迹向我呈现出难以置信的活力。
与日俱增的人开始加入到征服自然的行列中去,我终于轻松。
做为一个伟大的开创者和一方父母官,我在当地人心中的地位之高显而易见。
闲适下来的我养成了诡异的毛病,时常神经质的扛着铁锹四处奔走,以期望从里面挖出我梦想的那颗竹笋来。
五个月,挖了六口井,此疯狂之举震惊燕北,我却乐此不疲。
一道飞来的皇旨将我从梦境拉回现实,白馒头公公尖着嗓子宣道:“燕北县令包小飞,抗旨不归皇城,本该就地处以极刑。然,孤念尔等辛苦开荒,造福一方,特赫免死罪,即刻进京面圣,钦此!……包大人,包大人,起来随杂家回京吧。”
接过圣旨,我内心唏嘘良久,狗腿已经开始廹不及待的去收拾东西了。
安置了那胖公公,我一人来到月牙湖。
要离开了,我才发现,这片土地其实一点都不贫瘠。
悄无声息中,五年已经过去,它浸透了我的泪水和血汗,见证了我的绝望和成长,记录了我最美也最痛的回忆,它比我过去呆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精彩。
想最初,逼迫使自己下决心改变这里的是因为青商,如今我有心栽的那朵花日夜期盼仍不开,无心插下的柳却已绿树成荫。心里诡异的矛盾着,说不清骄傲或苦涩哪个占得更多些。
登高远望,本该黄沙连绵的土地如今被绿化带生生划开,葱绿的胡杨和灌木倔强的生长,一派错落有致的繁荣景像。
千倾沙陵,如今有了百里绿墙,很快,会有另外一百里,二百里,直到燕北满城绿色,繁花遍地……
这个弃满了绿色生机盎然的燕北,有着美好未来的地方,是我包小飞,一手建立起的王朝!强烈的归属感油然而升,如果将来我死了,一定要埋在这里。
一时间,强大自豪感和满足感撑破胸膛,我像苍狼一样对着四周大声狂叫,几年来的压抑一泄而空。
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依恋和不舍,待我和凌喜洋了结约定便回来,我有种种坚信不疑的笃定。
倒是燕北的百姓,稀稀拉拉居然来了不少前来送别,胖公公坐在马车上以绢掩嘴:“瞧瞧,包大人,您人缘可真好!”
狗腿一脸得意:“燕北人少,感情却是在冷风沙地上建起来的,比京城那趋炎附势的地方不知要深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