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死灵的总数无法改变？可以改变啊。”龙明不解。
　　“可以改变？你开什么玩笑？”
　　“我是逐渐吸收了封印在龙潭的死灵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我所有知道的事情也是龙潭的死灵告诉我的。”
　　“你可以吸收龙潭的死灵？难怪，之前到龙潭的时候我就觉得龙潭有所不同。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现如今龙潭只是一坛清水，留在那里的死灵全部在我的体内。龙潭之所以会是一坛烂泥只是因为缺少了什么东西把分散的死灵凝聚起来。我曾用龙潭的死灵来修复奇安的身体，证明我和奇安都能接受龙潭的死灵。而且……”龙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说下去，“奇安现在就在我体内，以死灵的形态存在着。我能像窥视其他死灵一样窥视他的记忆。但又有些不同，怎么说才好呢……”龙明想了一会儿，“应该说他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干扰我的窥视，好比有些他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就会看不到，或者是看不清楚。而且他确实曾经很大地影响了我的记忆，某种程度上甚至就好像取代了我一样。就好像前一阵子我会以为自己的名字叫龙奇明一样。其实作为原本的我，应该就只承认叫了十九年的龙明这一个名字而已，而那段时间竟然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名字是龙奇明。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在奇安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么叫我的吧，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所以在他看来我的名字本该是叫龙奇明。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是我，只是奇安想象中的我而已。有时候我能看到自己的记忆，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被奇安想象中的我取代着，能回忆起的大多也都是奇安的记忆。”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奇安的愿望是死，但他也曾经提到过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但前提是要我能爱他。现在切身体会过后我才知道，这种爱叫做守护。从奇安的意志中夺回自我后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我被龙潭众多的死灵吞噬的事情，那个时候的我完全丧失了自我，被你推下龙潭后形体一点点被某种力量蚕食分解，只留下了意识。但那个时候我切实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奇安抱紧着我的温度。虽然平日他会不自觉地夺取周围人的体温，但那一次却有一股股的暖流涌进我的体内。我听到了他说的话，他说他不会让我死。同时还献上了他的觉悟，为了保护我不被其他的死灵吞噬，他舍弃了肉体，成为了死灵。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我想弥补对你的亏欠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变成死灵来守护你，让你不在受你体内的死灵的记忆的折磨。”
　　龙明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就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一样。
　　“你疯了吗，甘愿做死灵？还是说你有别的企图。”
　　“这是我们欠你的，你只是想变回普通人而已。虽然肉体上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但我能让你不在受死灵记忆的困扰。”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进入我体内，我可是不会放你走的。”
　　“这我知道。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好吗？”
　　“我就相信你一次，但你要如何做？要我像吞噬活人灵魂一样的吃了你吗？”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的。”龙明亮出了手上的双蛇纹印，“龙潭的死灵是通过这个纹印进入我体内的，我想大概也要在你身上开一个这样的纹印才行。”自从与坤姑娘分别，记忆恢复以来，本来已经消失了的纹印又渐渐显现了出来，殷红的血蛇一条条如同一副长卷一般爬满了全身。他们互相撕咬着，吞噬着。这是龙潭的死灵在龙明身上刻上的烙印。
　　“这有何难？”只是说这一句话的功夫，偲华竟变成了龙明的样子，而且一模一样包括所有能看得到的血印。
　　“果然厉害，难怪当初在龙潭的时候你伪装成奇安的样子，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差点？”
　　听到自己的声音对自己说话还挺别扭的，但龙明只是笑笑。“你以为你外表一样我的不知道谁是谁了吗？”
　　曾经奇安还想要教龙明龙家的剑法。却因为那时的一时意气，回绝了。回想起在腾云庄一起度过的日子，如果自己不是带着时时算计的心态和奇安在一起，而是好好感受奇安的心思的话，并不难发现奇安只是嘴上偶尔凶了点，给侍女治伤时，他是那么的担心着急；将自己扮成女子，也不过是当哥哥的戏弄弟弟而已。害人的事他从没做过。
　　“接下来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
　　龙明拉起了偲华的手，将手背上的双蛇纹印贴上了自己的额头。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吸进去了似的。虽然有些可怕，但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抵抗……
　　持续了百年的仇恨就此将结束。
　　**********
　　大约是九十年前，连教向腾云庄送来了第一批大约有三十多人作为实验品用的孩子。
　　利用瑶池发现的前人的留下的遗迹来制造一个不会死的人，这个人将成为连教的利刃，是连教继任教主的候选。
　　有人这么告诉哉吾，哉吾是所有被送来的孩子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一个，因为他姓连，只哉吾才是这批孩子中最有希望成为继任教主的人选。所有人都当在腾云庄的生活是折磨，只有他一个人将这种鬼都不如的日子当做是磨练。
　　不辜负教主的期望，第一批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杀了所有无论是对他好还是不好的曾经的同伴。他在腾云庄修成了鬼回到了连教教主发现回来的哉吾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上常人快了很多倍。见到了成效，于是第二年又是新的一批孩子又送来，有五十人之多。这次回去的是一个叫罗旼延的孩子。第三年，送来了一百人。然后年复一年，连教不断地送来孩童终于到了第十年，被送来的是历年来活着回去的所有人。让他们又进行了一次死斗，但这次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连教。地上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也分不清谁是谁。落得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想看见的，连教自此对此研究再提不起兴趣不再过问。当时的腾云庄庄主准备将这十人的尸体一起焚毁，可点上了火后却有一人从尸堆中逃走。众人受到了惊吓，又清点了一遍死尸的头颅，竟是整整十个没错。自此，尸堆中有人逃走的事情没人敢再提。尸体烧成了骨灰，被收藏了起来偷偷埋在了腾云庄的中庭，哪知埋了骨灰的地上寸草不生。有人说是怨气太重，于是龙家偷偷在密室里供奉了最后那次死斗的人的名字。从连教送来的孩子都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于是灵位上也就只能这么勉强地将就着。逾十年，那块寸草不生的地上渐渐能种植一些草。又十年，能种些灌木，又是十年一些小树也能养得活。只是只要是长在这里的植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种下去是什么样子，以后都一直会是那个样子，永远不会长大。好像是在很讽刺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后来有一年，一个童子出现在了腾云庄上。那天正是初春，天空下着绵绵的细雨落地无声。那个童子赤着脚，在湿滑冰冷的石砖地上踩着水走来。
　　“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再造一个同伴出来陪我。我给你们十年的时间，记住了我只给你们十年的时间，十年的今天我来取。当初你们用了十年的时间就造出了我，再造一个出来应该也不难吧。做不到的话我就杀光你们所有人。不过……”童子的声音如同银铃，“即使你们做出来了，我可能也会杀光你们也说不定。毕竟是你们把我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的。”
　　而那一年龙奇安只有五岁，瑟缩地站在照顾他的奶娘的身后，对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还一无所知。

　　第二十一章

　　缓缓睁开眼，周遭的世界却依旧模糊。有一个人影站在面前，只看得到雪白的衣衫，盖住了鞋子，刚想抬头看去，那人却转身离去。没来得及看见他的脸只听见他留下了一句话：
　　“对不起，害你失去了最爱你的人。”
　　语毕，人影随风飘散而去。两行泪再也止不住，从眼眶中溢出。
　　“龙奇安！你是痴还是傻？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吼声渐渐变成了呜咽。在无人的山间回响。
　　在回到梅山之前，龙明想起了所有的事。他解开了埋藏于瑶池之底的秘密。双蛇相杀的纹印其实是一个约定，一个无悔的约定。一对孪生兄弟在那一次的搏杀中活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彼此。但是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术式不允许他们一起活下去。于是他们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
　　——“好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杀了我，我将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本就应该是一个人。”
　　另一个很听话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涨得通红。
　　突然，他放手了，蹲回地上抱着双腿呜呜地哭着。
　　“既然你杀不了我的话，”那一个也跟着蹲了下来，将他埋再两膝间的脸抬了起来，“那就由我杀了你。”
　　冰冷的手指迅速袭上颈项，受到了惊吓，他也紧紧地扣住了对放的喉咙。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就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许久以后，他们中的一个站了起来，而另一个却瞪大了双眼，僵直地躺在地上。站着的那个看着地上的那个，眼神迷茫而空洞，突然他笑了起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而同一时间泪水却如同泉涌一般滚落下来。
　　他缓缓走到了一个池边，看了看围在池边的岩石还算是结实。念了一段咒，伸出十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比划完后，双掌向下一扇。卡卡的碎响一片。围在池边的岩石被雕刻成了双蛇相厮杀的样子，碎屑如同流砂从上面滚落。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需要别人掺和其中。”声音很冷，很淡，不带任何感情。伸出了一只手在池水上方，掌心上也有一个相同的双蛇厮杀的纹印。顷刻间，许多污浊之物从掌心的纹印中间倾泻到了池水里。原本清澈的水很快就变成了一池淤泥。
　　再后面的事情就再也看不到了。
　　那池淤泥，也就是后来的龙潭。
　　而那淤泥本身则是三万两千七百六十六个死灵，是在那一次的搏杀中死去的三万两千七百六十六个亡魂。
　　双蛇相杀的纹印是交换死灵的约定，相同的两个纹印靠在一起可以将身体里吸入的死灵交换。曾有一个人将自己体内的死灵交换给了一池清水，水本无形，于是他们只能以淤泥的形态存在着。然而这其中的隐藏着另一个秘密：死灵本身具有自己的意识，而其中最强大的意识将会占据身体的使用权。体内存在的死灵越多，就越混乱要夺取身体的支配权就越困难。照理论上来说，一个人体内若是有三万多死灵的话，那么几乎不可能拥有清晰的自我意识。但是当着三万多死灵占据着龙明身体的时期，龙明却能找回自己。为什么？因为奇安在保护着他，将其他所有可能的入侵都阻挡在外，因此龙明可以一如既往地行动自如。
　　那个人不记得了自己的名字，正是证明了他体内的死灵混乱，而且平分秋色。在这种情况下入侵他的身体，混入死灵之中用奇安的方法来占据身体的使用权。这是唯一可以除掉他的方法，这不是杀死，而是吞并。计划原本很周详，伪善的面具戴得天衣无缝，那个人很单纯地上了当在自己的身上打开了入侵的大门。然而在最后的一刻却出了意想不到的意外。
　　绝对的意外。
　　一直都以为奇安会认同这种做法，他也曾经竭尽全力将他封印在了腾云庄整整二十年。
　　——“对不起，但我要走了，来结束这段仇恨。”
　　这是奇安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曾经，奇安说过他到腾云庄是来找一样东西，但他从来都没有提要找的是什么。现在龙明终于知道他当初要找的东西了：就是二十年前他离开腾云庄时留在大门口的那一颗白骨。
　　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参透了控制死灵的法门，但这套法门却是只能空为他人做嫁衣裳。再多数量的死灵他都能压制，但却无法同时继续保有身体的支配权。于是他决定悄悄回到腾云庄，将这份礼送给当年的那个受害者。但从后院翻墙入屋后，却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密室，悄悄进去，里面竟然依旧饲养着那些害人性命的毒虫。怒不可遏，一时冲动下就一把火将那里烧毁。火一放，惊动了主人，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居然又忍不住去见了他。原本想要好好说话，但那个人开口第一句居然是不怀好意的“你还会回来！”其中的嘲讽意味像是一根根针扎在心头。还是努力地保持平静，很平静地说着：“本来我也不想出现在你的面前，但你似乎把我想要的东西给藏起来了。安心好了，我是不会杀你的，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但想不到换来的却是：“死心吧，我是不会给你的。我一生最失败的事就是造出了你这样的怪物。”那个人管自己叫怪物，明明是他一手将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居然能心安理得地叫自己“怪物”！理智开始脱线，恶言恶语开始流泻出来。“托你的福，这个样子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变过呢！呵呵。”而那个人现在的儿子的出现更是在这场无明的战火中浇上了一桶油。逞着口舌之快，却并非有着什么恶意。可是那个人却没那么想。
　　——“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我只求你放过别人。”
　　咕咚一声重物落地，手还疆在半空，原本正准备去逗弄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他飞扑了过去，哭得满脸通红最后晕倒了过去。而自己，却只是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鲜血一点点在地上蔓延开去，不知该做何表情。
　　是这个人毁了自己的一生，但也是他给了自己生命。从没想过让他死，从来就没有。
　　“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要我？”鼻子又酸又热，却没有任何东西留出来，习惯了被抑制的感情此时却在暗潮涌动，却又波澜不惊。
　　奇安回来的目的是为了结束这段恩怨，但他又心有不甘，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抛弃，被遗忘。弟弟的名字中，代表辈分的奇字被抹去，自己的房间被封锁。所有的一切都在说这个家想将奇安存在过的事实消除。不甘心，明明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腾云庄，却被腾云庄无情地抛弃。并未多想在弟弟的身上留下了代表着自己悲惨命运的印痕，不能将他一生的痛苦就这么轻易地被这些人遗忘。
　　放任龙明去调查腾云庄的往事，目的只在于让他亲自去证实他这个哥哥存在的这个事实。让他永远都忘不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哥哥，虽然这个哥哥并不疼爱他。
　　然而又是这一时的义气，竟打乱了原本的计划。龙明先他一步找到了那个头颅，而且在他不在的时候解除了抑制他再生的封印。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那个被封印在腾云庄二十年的人逃走了。要他乖乖在身上打开交换死灵的入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先将他制服然后硬来。但没想到二十年的时间，他学聪明了，屡下暗招，数次都被他偷袭。然后，弟弟阴差阳错地将龙潭的死灵吸入体内……
　　这套控制死灵的法门只能帮一个人，于是在龙潭之中，奇安进入了龙明的身体。直到龙明骗偲华打开了交换死灵的入口……
　　奇安随着三万多的死灵进入了偲华体内，却在最后一刻将龙明的魂魄踢回原处。于是龙明的身体又回归龙明一人所有，他将不再需要奇安的保护，而偲华也能活得更接近于平凡之人，不会被体内争吵不休的死灵所困扰。总算是个完美的结局，只是白白让无辜的弟弟趟了这浑水。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有一个人能永远记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