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杜若
杜若  发于:2010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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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走远,娘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换上淡漠。
“终究还是不同了。人死了便是死了,什么生前的情谊,又能留多久?”
“娘?”我狐疑的问。
娘朝我苦笑,说道:
“隐樵,你温世伯待我们还是生份了,所以才让我们住在这儿。不过,毕竟咱们现在什么也没有,怨不得人家如此。”
我有些哑然,娘看出,我却是看不出,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些。
“不要紧,有屋子住就好了,以后咱们也少去麻烦到人家。幸好这里离主屋远,不会常见到面。”
娘笑了笑,便先走进了屋。
我呆楞半晌,也跟着走进去。娘说的对,我们没权没势没财,拿什么要人家看得起?以温世伯这等身份,还肯帮我们到这个地步,已算是很有情义。
“真是不错。等初春到,一定会开满了梅。”
娘东看西看,最后站在窗格前赞赏着。
“是啊!”
我嘴里应,心里却想到以前和季浩一块赏梅的情景,嘴边泛起一丝微笑。
***
温家的婢仆,固定都会送饭菜来,我们推辞过几次,等到温夫人亲自带着仆人来劝时,我们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住了几天,我本以为马上会见到季浩,但他却始终没影子。
不止季浩,连温世伯也是,听说这阵子公务繁忙,他们连府里都很少回。
我也不等了,念我自己的书,并且找了一天空闲时候,跟娘说了声,便出城去左允眉的坟墓祭拜。
左家就剩我一个,叔叔孤伶伶的躺在城外,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一定很寂寞吧!
我早问好了路,所以到了城外,很快的就找到通往叔叔坟墓的道路。
上次来京城时,我只祭拜了叔叔的灵位,并没有到墓地过。今日来此,才知道这墓修的有多华美。
附近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清幽宁静,偶有鸟啼之声,还真像个世外桃源。
而叔叔的墓,就落在这林间小径的终点。
叔叔的墓碑、附近的兽类雕像、还有不远处的小亭子,全是纯白的。
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把备好的祭品放在墓前,修这样一个墓,要不少银子吧?反正,绝对不是我们左家出的就对了。
我祭拜完叔叔,便信步走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
这里的风吹的人全身舒服……我有些昏昏欲睡,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我揉揉眼睛,正想打个呵欠时,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醒了?”

 

 

 

在水一方 第十六章

 


我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素白的俊雅男子。他身形高大,看来约莫三十岁左右。
他坐在石桌的另一端,正对着我。
桌上放着壶酒,一个杯子,而这对杯子的另一只,则在他手上,我盯着男子静静啜饮美酒。
“你是谁?”我的语气不善。
他将酒一饮而尽,轻轻晃着手中杯子,似在沈思,良久,才开口。
“你……是左家的后人?”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戒备的观察他。
至少,我瞧这男子绝不是什么身份低下的人。他的衣着虽朴素,但质料精致,手指上还戴着温润玉戒,看来价值不斐。
“瞧完了吗?知道我是谁了?”
他淡淡一笑,又拿起壶子给自己斟了杯酒。
“叔叔的朋友?”
说实在的,我哪里知道他是谁?叫我光凭一个人的穿着谈吐去判断他的身份,我还没那本事。
我眼睛转了转,干脆,下次叫季浩来瞧瞧好了,他一定看得出。
男子脸上的微笑是越来越深了。
“允眉是你叔叔?嗯,对,我是他的朋友。”
他喝光了自己杯内的液体,再把另外一杯拿起,全部洒在亭子外的土地上,而后两杯一同斟满。
我一开始还不懂他在做什么。想了一想才发觉,他是特地带酒,来和长眠地底
的叔叔共饮的。
又是个傻子……不过,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我竟毫无所觉。
看到他的行为,我心下对这个人的敌意少了几分。会这样对待叔叔,表示他跟叔叔的交情一定不浅。
“你们左家的人,似乎从未来此祭拜。”
我本还在思考这男人跟叔叔的关系,听到他的话才回了神。
男子的嘴是微笑着的,但除了嘴唇,他的眉眼都隐含阴冷的责备。
我也怒极反笑,这倒能怪到我头上?要怪去怪那个硬要把叔叔葬在这的圣上吧!若是在祖坟,哪会落到这种三年才祭拜一次的地步?
“家产不丰,无法奔波来此。”
“家产不丰?”男子讽刺的开口。“若我没记错,左家世代为官,难道朝廷俸禄还不足以左氏养家活口?”
“那早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家道中落,只要能温饱便已足够。”
我这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爹跟祖父一定想不到,他们的子孙要落到锱铢必较、为生计烦恼的日子。若他们当初知道会如此,做官的时候说不定就会选择别那么清廉,多刮点油水留给后代。

想到这,我还真有点埋怨他们。什么清官?全是胡扯。自己活的好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听到我的话,倒是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有无功名?”
“正准备赴考。”
他皱眉。“你几岁了?怎么到如今才准备赴考。”
“十八。三年前守丧,错过考试。”
“十八……十一年前你七岁……”
白衣男子陷入沈思,漆黑深邃的双眼转向叔叔墓碑的方向,原是微笑,而后,却又转化为若有似无的哀伤。
接着,他突然站起,拿起酒壶,走出亭子,用力一摔。
我瞪圆双眼,瞧着琼浆玉液从酒壶的碎片里缓缓溢出,再渗入了草地里。
看那壶子细致,应该挺名贵吧!但他竟就这样砸了。
难道,他是京城里的有钱人?不过要说有钱,温府也算的上豪富,怎么不见季浩如此?
砸完酒壶,我瞧见他的脸上只剩淡漠,仿佛刚刚的哀伤只是我的错觉。
“保重……左廉。”
男子没再多话,也不看我,转身离去。
我则在原地楞了半晌后回神。
这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我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京。
绕着近路,回到温府时,刚好在回廊上遇着了给我们送饭菜的小婢。
“左少爷。”
小婢一瞧见我,小脸微红,有礼的福了福。
我知在这些女子眼里,都把我当作了落难的世家公子,又有副温文儒雅的外貌,所以格外叫她们倾心,有些小婢常常看厨房多做了点什么吃食,便巴巴的往这院里送,但全给我拒绝了。

我可不想在这寄人篱下的地方,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谣言。
“多谢你。”
我瞧见她手上提着正要送往我们屋里的饭菜,便伸手将篮子接了过来,并且朝她笑笑。
“我自己拿就行。你回去吧!”
“可是……您是少爷,这种事让我们下人做便成了……”
她不肯离去,但我也不想在这拉扯,只能苦笑着出言哄她。
“哪有什么少爷下人的?我也不过寄居在此,别太过客气。”
小婢听完,脸上红云更盛,退到一旁,低声说道:
“谢谢您,左少爷。”
我总算得以脱身,连忙走回自己住的院落,进了屋把门关上。
“隐樵?”娘正巧从内屋出来,瞧见我脚步急促,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将篮子打开,把菜一盆盆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娘走到窗户附近,往外瞧,轻笑一声,便走回桌旁。
“隐樵。”
“嗯?”
“下次管家来时,我会请他换个送菜的人。”
我大窘。“娘……”
“怎么?娘瞧这小姑娘手脚不够俐落,还是换个大婶来吧!你说怎么样?”娘看着我笑。
“这样很好。”我不想再给娘看我出糗,便收敛神色,专心添起饭来。
“哦?”娘取笑的目光还真是如影随形。

 

 

 

在水一方 第十七章

 


夜晚,我照以往一般,服侍娘睡下。
替她掩好被子,我正打算离开时,娘却轻声叫我。
“隐樵。”
“怎么了?”
我在娘身旁坐下,细看她的脸,发觉皱纹多了,几年前还乌黑的秀发,经过这三年的操劳,早已转白。
“娘刚刚虽然笑了你……不过,若真能有个女子这样跟着你、照顾你,娘也会安心的多。”
又是这件事……我叹气,正要开口,娘却朝我摇头。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事业未成,何以家为,这我也知道。所以娘也不太催你了。而且,若真要娶妻,也该娶个门当户对、世家大族的女子才好。那些身份低下的女子,对你只是有害无益。”

娘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微笑,将她的手再度放入了被子中。
“我不会和她们有所牵扯的,放心。”
娘安心的露出笑容。
“睡吧!天冷,别着凉。”
我瞧娘睡意浓厚,便脚步放轻,往门边走去,才刚要开门,便听得娘在我后头说:
“隐樵,你要记住,娘的年纪大了……”
我知道……我也看得出。
娘不过最多再撑个三五年,她一生的愿望就剩最后一个没有达成。
“我知道,娘。”
我低声回答后,轻巧的走出去,将门掩上。
***
过了几天,我在房里唸书,温家的仆人过来通知我,温世伯和季浩已双双回府。
我连忙整好衣冠,往主屋内堂走去。
沿路看到许多婢仆忙进忙出,送水端茶,脸上都带着喜色。
等我走进内堂,见温世伯坐在大位上,而季浩则站在温夫人身旁,一边听着嘘寒问暖,一边微笑点头。
“小侄拜见世伯。”我对着温世伯一个长揖,他则难得的走过来直接将我扶住,捋着胡子,笑呵呵的说:
“别多礼,隐樵,我可好久不见你了。过的还好吗?”
“讬世伯的福,一切安好。”我低着头恭谨回话。
尽管我瞧不见,但却可以感觉到季浩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徘徊。
我的心因为他的视线而急速跳动,很想抬头仔细看看季浩变了多少,但温世伯在前,我只好有礼的垂首站立,连眼睛都不敢乱转。
“那就好。”温世伯微笑着打量我。“这两年半,你倒是长大不少,一表人才。”
“多谢世伯夸奖。”
“若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你温伯母说,或是直接找管家,千万不要客气。”
这样的家常对话,一直持续到温世伯略显疲态,笑着说要先去休息时,我才得以解脱。
等温世伯起身,我连忙抬头看向季浩,他也在看我,在我们彼此的视线相触时,露出温柔的微笑。
“季浩,你跟我过来。”
才交换一个眼神,温世伯便又招了季浩过去,要他扶自己回房。
我失望的看着季浩扶着温世伯往里面的房间走去,看来今天又是不可能和他说到话了……才这样想时,便看到季浩转头对我使了使眼色,嘴唇还无声的说了些字。
我约略看出几个,想了一下,便恍然大悟,朝他点点头。
等他离开内堂,我便也从另外一个门出去,绕过回廊,沿着当年我住在温府时,最熟悉的一条路走。
这条路因为通往主屋后方,走的人少,极为幽静,而走到尽头,便是季浩的书房。
我推开了门,心里涌上怀念之情。
那些书架还是和当年相同,但放的书却越发的多了。本来置放的两个桌子,换成一个大的,上面堆满书卷。
我走过去,翻了几下,发现都是公文,便罢手不看,倒是从架上挑出几本以前没瞧过的书,倚在窗边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咿呀一声打开,我转过头,果然是季浩。
“你这里堆的卷纸,等到冬天,刚好可以烧来取暖。”
我指着那一堆纸,笑着跟他说。
“烧来取暖岂不刚好?那些早作废了,要是重要,我会堆在这?这几日都没有时间回来,所以也没有清理。”
季浩走到我面前,细细端详我的面容,而我,自然也是贪看他脸上的一笔一划。
两年不见,他脸上不再有以往的稚气,整个人俨然成熟。而且,本来柔和的脸庞线条,越趋刚硬,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官的威严。
“你没什么变。”
他喃喃的说,让我有些气闷。我都过一样的生活,又怎么会变?顶多身高高了点、身体壮了点……其他方面,毫无长进。
我又看了下,发现季浩的脸上居然还带着些许憔悴,忍不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两年……不好过?”
“还好,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季浩只有微笑没有变,依旧是那柔和如风的调子。
“最近又扯出了件贿赂的事,是考功司的官员做的。光要扯出是谁,就让我心力交瘁。而皇上又对这件事极为重视,派遣刑部官员查办。”
“若仅是如此,也还能应付,偏生右丞藉机指我爹放任下属,参他一本折子。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多日没有返家,成日和朝中大臣商议,也和右丞的人谈条件……总之,最后事情是压下了。”

右丞?不就是大皇子那一派的人吗?难怪找到机会,便想压下温世伯的气焰。
尽管温世伯身为尚书令,品级较右丞为高,但政治上的实权较小;不过,温世伯的背后,又有已立为太子的二皇子,所以两人可说是不分上下……说到底,不过就是当今皇上故意造成的危险平衡,让两派不停相斗,却谁也斗不倒谁。

季浩见我沈思,接着恍然大悟时,才笑着说:
“怎么,你也想通了?”
我点头,季浩又笑,但这次的笑里却参杂无奈。
“我爹官场多年,却怎样也是参不透。或许就是抓权力抓的太久了,明知危险,还是宁愿站在最高处当靶子。”
要一个掌权超过数十寒暑的人,放下权力,那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瞧着季浩。
“温家已太过富贵……水盈必溢,皇上不会坐视温家如此,但一直以来,负责牵制我爹的右丞,已垂垂老矣。”
季浩笑容隐没,神色转趋严厉。
“我相信,皇上会在找一个新的人来取代右丞。对他来说,就算是亲生儿子也要忌惮,所以,不能放任任何一个坐大……”
“若底下的臣子不相斗,他的皇位怎能稳固?”
当初大臣们可以拥当今皇上杀入宫廷,废掉他的兄长,那么,自然也可以如此对他。所以,皇上防的滴水不漏。
季浩也同意我的说法,脸上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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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在了奇怪的地方
继续孜孜矻矻……没存稿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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