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督尉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被废的手没有意料中的痛、头有些晕，恍惚间原本有些杀意的人又笑了起来、甜甜地伺候，剑还贴脖子、下身却兴奋的难以自己。

鼻间的苏和香，甜腻得异常疯狂。

身上的人，边笑边落著泪。

「──苏、」

因为梦到苏洪尧挥剑的瞬间，李翔睿惊醒後跌跌撞撞地冲向副校尉寝室，一闯入内间便看见染血的床，握著剑的苏弘尧停下动作、茫然又惊讶地望著李翔睿。

只一瞬间、因李翔睿而惊醒的副校尉推开苏弘尧，顾不得浑身赤裸，也没夺剑反击便冲出外间，高喊起人。

室外顿时喧腾起来，兵甲碰撞之声与各种脚步声充满杀意与慌乱，衬托得内间格外安静，苏弘尧怔怔地、望穿墙一般地望著某处，半晌才嗤嗤地掩面笑了。

「苏弘尧？」

「嗯？」随手扔了剑、捡起件衣服披上，苏弘尧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先是找到了自己的那块红边黑锦，而布料依旧包裹著的漆匣，只剩一个。

苏弘尧小心地端著红漆匣、稳住身体，彷佛用尽全身力气捧住瑰宝、打开盖子、凑向鼻尖，露出迷离又满足的表情。

「找到了……」

一遍遍的念著、轻柔地摸著，盖上盖子、包回布巾，在李翔睿能阻止之前，苏弘尧愉快地掀翻所有的油灯、推倒香炉，火舌迅速蔓延。

「你做什麽！苏兄弟、你……你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削瘦、苍白，透出一种病态之美，清亮的眼既坚定又疯狂。李翔睿上前抓住苏弘尧好快点逃离火场，怎料拖也拖不动。「苏弘尧！！」

李翔睿很气，气自己、气别人，气为什麽梦里的主角总是想寻死！！

「生什麽气呢？」苏弘尧笑著，虽然短暂，但认识李翔睿就像认识了泉水一般。「你该恭喜我得偿所愿。」

「所以找到了就快走啊！！」

火烧得飞快，转眼已是一片火海，苏弘尧望著李翔睿焦急的脸，看著慕容礼悄悄出现在对方身後，突然觉得人生至此也没什麽不好。

「这个，送你吧，带著它离开这里。」苏弘尧把红漆匣塞到李翔睿怀里、退了一步，撕下衣角卷手、拾起地上的短剑。「别再管我了，还是多听听後面那位的话，比较容易活下去。」

「什、」一转头、慕容礼便大步向前的把自己困在怀里，让李翔睿眼只能睁睁地看苏宏尧回眸一笑便破窗冲了出去，只能跟著外面的惨叫一起怒吼！「慕容礼！！你到底在想什麽！！」

火海、一片火海，炽热的温度跟泪水一起扭曲视线，烧毁的墙轰然倒塌，让李翔睿看见物外的景象──

另一片的火海、被鲜血浸透的苏宏尧、而他手中的短剑离副校尉还有一寸──

轰！

屋梁、木柱、大片大片地焚倒、崩落，李翔睿对这世界最後的印象，是那永无止境的红与远胜烈焰烧灼的痛。

以及越来越浓烈的──

龙脑香。

彻底的、纯粹的、浓郁至极的龙脑香。

眼里，只剩下黑色。

不想醒来、不想醒来、不想醒来……

「翔，别哭了……」

叶洛叹息的音色传来，手轻柔地抚过脸上。

李翔睿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只手捂住脸、再用力抹去，正想揍坐在他面前的慕容礼，才发现手中还有东西？！

「──为什麽！？」那不是梦吗！？为什麽──

李翔睿慌慌张张的解开红边黑巾，鲜红刺眼的剔金朱漆映入视线，不用继续开下去也知道里面一定就是那块苏和香。

为什麽能将梦里的东西带回现实？！

李翔睿正想追问，眼角却惊见有个黑影缓缓走来、逐渐成形，在他躺著的长椅旁恭恭敬敬的跪下。

「──张康夫！？」怎麽会在这里、不是已经、

「是鬼。」叶洛附耳说道。

「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慕容里淡淡的说著，拿过李翔睿怀中的漆匣、将之转交给张康夫。

狼狈的鬼影边哭边开心地摩蹭著盒子，看得李翔睿一阵冒火，抓起黑巾用力往张康夫砸去，愤怒的抬脚想踹却被叶洛阻止、只能咆哮！

「你凭什麽找这个匣子！！你知不知道苏宏尧怎麽死的！！凭什麽你贪求富贵抛弃他之後还能得到苏合！！」

鬼魂的脸既像笑、又像哭、像凄凉、像错愕，张康夫的脸扭曲著，望著李翔睿，好半晌才森森凄凄地发出声音。

「因为……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找不到他吗……」

找？

「废话！！像你这种人！谁会想被找到！！」

「没有……我没有……」

「没有什麽？！」真想冲上去撕烂这个鬼！

「我从来没有抛弃他……」

「那你拿走两块苏合难道是假的吗！？你不贪富贵、不贪裙带、那干嘛多拿一块！？」

「……我想回家……」

鬼魂幽凄的嗓音飘进屋中每个角落，李翔睿觉得心中的忿慲被这声音刷成空白，只能呆呆地聆听。

「我想回家……都说好了……不要财帛、不要女儿……调我回乡……」

「你……」

「……我只是……想家……即使…一个人……都没了……也想看一眼……」

「你为什麽不先告诉苏弘尧？不跟他商量一下？」

鬼魂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明白李翔睿为什麽这麽问。

「…为何？事若成，再说不迟……若是又被上面吞了…也就无须再提……我们，都在一起这麽久了……」

「…我以为……只要我说……他一定肯一起走……」

「真的不是你请兵去杀人灭口？」

「副校尉……副校尉……」

声音里又哀又恨，在语尾零落成惆怅。

「有了一块、还想要一块……我不愿意再给，他便拖著、找旁人打听我去了哪，再回头杀了我……推到山坑下……我想著、想著……」

「他既然杀我，一定是知道什麽……可是我死了，眼睁睁看著鸟啄我的尸体、看太阳晒得我神魂涣散，我却动也动不了……等我发现自己变成鬼、赶回去……我就已经找不到他了……」

「然後……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找了他好久、好久……越找…越担心……他是个死心眼的人……」

「…我就当著鬼找他，他变成鬼也好、投胎变成了人也好，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过……鬼差都说……他们从没勾过这个魂……也没见过他的鬼……」

「我想……我想……那他……大概跟苏合在一起吧……所以……我开始找苏合……」

「我好久好久以前，就找到了这个黑的……可是……没有他…没有他……」

「谢谢你们……找到红的…他不在里面……他现在…好吗？」

「张康夫……」李翔睿捂著脸，又开始想哭了。

好久好久以前，他们就已经错过了。

「他现在，很好，是不是？」

李翔睿觉得自己应该说谎，可是，如果他说谎，那这个误会该怎麽办呢？苏弘尧的心意该怎麽办？

「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慕容礼！你这家伙！！你怎麽、」

鬼影重重一盪、几乎化为烟团，覆又翻腾凝聚，现出一个怔愕的形影，过了许久，才知道这不是在骗他。

「为什麽？你们知道，为什麽？」

「他以为……你抛弃了他。」

啊……

「他以为你支支吾吾拿了苏合走，是为了荣华富贵。」

啊啊……

「他以为骑兵血洗村庄，是因为你。」

啊啊啊……

「他以为，你在他身边，是因为掺了药的香，他以为你……其实从来没有爱过他。」

「我…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用了药……我以为……我不说……他也能明白……」

「嗯。」鬼只有哭声，却无泪。李翔睿听著这声音，这是一个鬼魂历尽千年哀恸。

「没想到……他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鬼烟翻腾。

「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下辈子缘聚一面……」

已经开始碎散的鬼影露出一个又沧桑又苦涩的笑容。

「原来……他从来不相信我……」

……他不信我……

他不信我……

一声声、一声声，相思的馀韵。最终还是在误会里凋零成苦涩，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翔睿即使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在他想要先揍慕容礼一拳、问他这到底怎麽回事之前，叶洛动手了。

一记勾拳就让慕容礼的身体从躺椅飞过了茶几。

「叶……洛？」

没有想过叶洛会动手、也没看过叶洛使用暴力，原本逐渐恍惚、浑沌的神智，又因此恢复一些。

「我们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啊、喔……」

李翔睿摇摇晃晃的被叶洛扶起来，虽然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最後还是输给了睡意。

在他能听见慕容礼的叹息之前，叶洛用法术带他离开了那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