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一)————皂斗
皂斗  发于:2010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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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勉强回了个笑脸。

“哥哥不舒服么?”安宁扬手探向他额头,小脸上有担忧。

“没事,昨晚睡得太晚了。”安乐平静道。

“为什么?”

“因为你做噩梦了,又叫又踢,哥哥安慰你好久你才睡下。”安乐边说边注意看他的表情:小脸上先是惊讶和不信,接着变成苦恼和不安,最后像是自我厌恶。

“我不知道,我打了哥哥么?”他颦眉问。

安乐笑道:“没有,你很乖,哥哥一抱你你就乖乖睡了。”

“那还好。”表情放松了。

安乐又道:“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有问题一及时解决,不再拖得太久,因为如果拖得久了,小问题就会变成大问题,大问题会变成无法治愈的脓疮?”

安宁点头。

“那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安乐指点向心口处,“这里怎么想,你就怎么说,好么?”

“好。”

“你信不信哥哥很喜欢你,不会叫你离开?”

安宁迟疑。安乐肃然道:“心里话。”

“……不知道。”安宁低下头,表情暗淡,语调平平说道:“奶奶说最爱我了,永远不会离开我,可是她偷偷跟人家说要送我到别的地方去,还不让我知道。又一次我偷听见了,我哭,问她为什么不要我,她也哭了,说她养不了我,受太多苦了。我叫她别哭了,长大了我挣钱盖个大房子给她,每天买好吃的东西给她吃,不让她吃硬硬的粗馍馍,她身体不好了,夜里一直咳嗽,睡不着,我就给她讲故事,她说我讲得好听……”

“别哭。”安乐拭掉他脸蛋上滚落的泪珠。

安宁抽着气,又细声道:“她病了,只能躺着,说话都没力气。我去街上捡矿泉水瓶,好多坏孩子追着打我,我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说是自己跌倒的。夜里,我听见她自己跟自己说话,说不行了,要趁着这身体没烂之前找个人家,娃娃要念书,要忘掉这样的生活,重新开始……第二天夜里我醒来叫她,她没应,摇她她也不动,身体冷冷硬硬的,我点了蜡烛,看见她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屋顶动也不动。我跟她说,奶奶你快睡呀,你身子这么冷我把你抱紧一点吧……”

“别说了!”安乐捂住他的最,心脏快要蹦出胸膛了。这孩子是残忍的,因为他一再的逼迫他,一再的盘根问底,把他极力想忘掉的回忆逼醒,他便不想让他好过,如此平板又详细的叙述着这听了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安宁哀伤的望着他,眼泪止不住,突然一把抱紧他,呜咽道:“我不想说,那时天气太热,奶奶的身体臭了,很多人都围在仓库门口说她病死了,我害怕极了,捡了东西就一个人偷偷走了……奶奶叫我忘了她,忘了以前的生活……我会努力忘掉,我不想记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安乐眼睛酸涩,低喃着道歉,“是我做错了,本来是想弄清楚你做噩梦的原因,铲除你的心病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呜……”安宁嘶声痛哭。

隔壁传来李婶询问的话,安乐回答说没事,只是摔倒了。静等他发泄完,这才笑眯眯便帮他擦脸边嘲笑:“像个花脸小猫,眼睛像小兔子,待会儿到学校老师同学都要笑你了。”

听到学校二字,安宁呆了呆,干涩着声音道:“要迟到了,怎么办?”

“怎么办?”安乐轻刮他红彤彤的小鼻子,抬着下巴道:“反正已经迟到了,咱们也不用急着赶,走吧,去拿书包,然后去吃早点,吃完了再去学校!”

安宁听他威风凛凛的话,笑了,迈着小步跑回屋拿上两个书包,背上自己的,又将另一个递给安乐,然后歪着头朝他张开双臂:哥哥背我。

安乐一路背着他到学校,早读课已过了大半,苏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脸上的温柔有些牵强——因为安宁的迟到,她们班级的操行分又挨扣了。

“苏老师,”安乐轻声解释,“昨天晚上我表哥住院,我和安宁很晚才回到家,所以今早上起晚了,真对不起。”

安宁也低头道歉。

苏老师见他认错态度好,也不好责备,只是提醒安乐,若有事先打电话讲明情况,免得老师担心。

安乐应是,告辞,回到自己班级后免不了又是一通盘问,同样说起晚了,纪律委员也无可奈何,都已经迟了还能怎样?马后炮那一套在这些尖子生中不顶用,只会给自己招来讪笑。

回座位时,安乐扬手朝陆晓小六比了个手势。俩人笑:果然迟个到都这么吊儿郎当风流倜傥!

只是,上午四节课中,有两节被安乐用来补眠了。

拾荒 act 39 :梳发

周六一早,安乐把安宁和一些零食书籍一同打包到医院给萧香。外床已经出院了,整个病房就只萧香一个病号,他也乐得有个逗趣的小家伙给他解闷。

中午安乐带午餐过来,吃完后在病床上睡了一觉,快到点时又匆匆往学校赶;傍晚放学,他没等陆晓招呼他打球便拔腿往校门口狂奔,远远还听到陆晓说要收拾他的狠话。

同样先买了晚餐到医院,解决后带上安宁在萧香又渴望又期待的目光中翩然离开——替他购物去。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安乐逛街游荡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一看清单上的一连串英文字母便也知道找这些东西最好直奔本城最权威最高门槛最昂贵的帝王名品会所,各大品牌汇集,只要你有钱,当场跨国预定都随你的便。

在一群端庄秀丽气质出众身材高挑的俊男美女们的以后目光中,安乐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悠悠然牵着安宁左挑右看,时不时拿清单出来对照一下各项标准,穿着校服的模样像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出来做商品调查。

身后三步外的导购小姐此时少了平日应付贵客的热情周到,打了个招呼后便不紧不慢跟在他们三步,还时不时跟不远处的同事们挤眉弄眼又打手势,想看这俩小客惹恼的成分占六成。

安乐余眼自然扫到了,不动声色,自顾自的找品牌、对标准,合适了就暗暗记下。待整场逛了两圈之后,他坐到休息区的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陆晓给的一块朱古力,剥开给正好奇的对满堂华彩东张西望的安宁。

不愿柜台处,好几名店长主管类的任务正在研究他俩,琢磨他到底是来购物的还是享受气氛的,前者在看到少年掏出纸笔在其上勾勾划划时忍痛放弃了,这委实是来这儿享受气氛的!

“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么?”被店长推上前线的小姐虽然笑眯眯询问,但语气却是有些生硬。

高门槛培养了一群人高人一等的视线,要是牡丹也在这儿,他会怎么说呢?说会所高贵的环境赋予了属于它的范围内的人群应有的优越感,这优越感使会所的整体面貌出现质的飞跃,与普通商店形成云泥之别?不,不对,牡丹总能在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观点中抓住精要点,然后像剥玉米棒子一样一层层的剥开,直到露出里面的芯……

“同学?”小姐见他似发呆,可唇边又有抹淡笑,酒窝现出来,很秀气,心里顿时对他多了些好感。

安乐回过神,暗恼,怎么想起牡丹来了?那人早不知到哪儿了,碰了几次面,也没问起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弟弟,姐姐问要不要帮忙?”安宁扯他衣袖道。

“知道了。”安乐把清单递给那位小姐,交代:“这些是我要找的东西,打勾了的麻烦你照上面的标准帮我找齐,最好是全新的。”

小姐一看清单,呆了半响,疑惑问道:“这些都要?是你要买还是只是看看?这很贵的……”

“你就给我找吧。”安乐笑道。

小姐迟疑的点点头,到柜台处跟一名身着西装的青年男子嘀嘀咕咕又指了指安乐,那男子没说什么,打发她去找物品,自己则走向安乐,坐沙发对面给他俩冲了两杯红茶,笑问安乐对本店的种种有何想法?

安乐微笑说装潢不错东西不错人也不错;那男子闻言笑了笑,请他稍后便告辞了。

这人是个优秀的服务人员。安乐看着他挺直不紊的平身影,又记起牡丹在餐馆说起那番话时的风轻云淡的表情,极平缓悠然的语调。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啊……

“衣服脏了。”安宁转到他面前,指着白色TEE上不小心沾到的一小声褐色咕哝。

“没关系,回家洗了就干净了。”

“同学,请过来看看你要的东西。”小姐在柜台处唤。

安乐过去一样样翻,对好标准,查看有无暇处,末了,请小姐把之前那名男子叫来,告诉他这些东西全要了,若折扣合适的话全现金付账。那男子微思量了一番,爽快的打了个贵宾折并吩咐小姐拿了张贵宾卡给他。

折后还得一万多,安乐庆幸进店前以防万一他又去取了五千。打开普通的学生书包,众目睽睽下掏出一大叠红艳艳的老毛,豪气万丈的往点钞机钱一甩,被旁边店员脸上一副“有眼不识大款”的懊悔感给逗笑了。

那小姐俏脸上更是开了花:又一笔奖金飞进腰包了!

大袋小袋包装好,安乐两只手满满提起,在齐齐一声“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中踏出会所,又旁边的购物商店日用专区买了桃木梳之类的小物品,打车回医院。

萧香见着他,兴奋之情不言而喻,叫他把东西一一打开拿给他看,末了,感叹似的说了一句:“虽然我写得很清楚了,但还是怕……还好,我挺喜欢的。”

“你的卡。”安乐把卡和账单给他,“现金还剩下五百多。”

“明天你再提两万出来吧。”

“暂时不用了,我不想时时带一大笔现金在身上,危险系数会直线飙升的。”安乐歪头笑,“我上有老下有小,得保证生命安全,不然太对不起他们了。”

萧香闻言也笑,抬起上手看了下,道:“真想快点好起来,这地方呆久了真能把人逼疯的。”

“唉,”安乐趴在床沿,正儿八经看着他问:“一直想问你,打你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你下手?瞧你的伤势看来,他们似乎只是想打残你而不是真想收你的小命。是你认识的人么?”

萧香愣了一下,无奈道:“你还真敏锐,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头疼得不想思考,也许是某个人吧。”

“你的旧识?对你又恨?”

“你这是在揭我伤疤么?”萧香不满的瞪了他一样,随即漾开秀美的笑容招手叫安宁上床。

安宁立马脱掉鞋子爬上去,躺在他身边,笑眯眯的却也追问是谁打了他。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条心呢。”萧香调侃,敛容蹙眉想了想,淡然道:“有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也许因为是富家小姐吧,她比一般人骄纵跋扈。这本来是与我无关的,但她死心眼的爱上了个男人,而那男人不巧跟我交情不错,她便一直以为我们俩之间有些什么,三不五时的给我找些小麻烦。这一次,是玩的有点过了。”

“情仇。”安乐撅嘴颇不屑,“那你老跟他们掺和个什么劲啊!一刀两断一了百了,这次受的伤是你活该!”

萧香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说的这么武断呢!有感情这种东西牵扯在里面,能说断就断的么?我都离得远远的了她都还能找我麻烦,难不成还要我非法移民火星了才真一了百了?”

安乐大笑,抬起他几缕长发道:“现在才发现你真可爱,跟我们家娃娃有得比。”

“嗯嗯。”安宁连连点头,两眼灼灼盯得萧香想遁逃。

“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巷子里呢?”

“我在火车南站口下车后,问检票的大叔附近最好的宾馆在哪儿,他说是南铃……什么了?”萧香蹙眉想,未果。

“南铃一客。”

“对,是南铃一客。很奇怪的名字。那大叔说不远,我就一路走着找过去,结果在路口转角处被人打晕了弄进那巷子里,”萧香此时的表情有些无辜有些忿恨,“莫名其妙挨了顿打,行李也不知道丢哪儿了,幸好我习惯把卡和身份证放在口袋里……唔,我的钱包不知掉哪儿了,里面有一张切尔西全队合影的签名照呢!”

平静了这么久,居然为一张照片激动了!安乐为他的异常神经感叹,又问:“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燕城。”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古怪稀奇的鸟都有。安乐想起老三,那人也在燕城,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妙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萧香摇头:“暂时不想,等他们忘了我的时候我就回去。”

安乐眉毛一挑:“等几年?”

萧香笑:“承蒙您看得起。三五个月吧,这段期间,就住你们家了。”

“我家贫困,容不下你。你干脆在这边买个房子算了,日后若不想要了再盘出去,反正房价从来都是只涨不跌。再不行你租个套房住,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干净利落。”

“不要!就住你家!”

“嗯嗯。”安宁跟着点头,“我们家只有我和哥哥,没关系的,你去吧。”

“你看!”萧香得意非凡。

安乐牙痒痒。

“别担心,我其实想找个伴而已,我不喜欢一个人,很寂寞。”萧香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没有兄弟姐妹,有时候很羡慕你们可以一起笑闹玩耍、一起吃饭、一起回家。”

安宁握住他的手,感同身受道:“没关系,以后我和哥哥陪你。”

真是个小家伙。安乐失笑,把他拎起来穿上鞋,对萧香道:“我们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再过来看你。”

“等一下。”萧香唤住他,指着床上新买的梳子。“帮我理一下头发,都快打结了。”

安乐闻言笑,拿了梳子坐在床边,打量着他:“你没让漂亮的护士小姐帮你梳梳发?哦对了,我忘了问你,洗澡上厕所怎么办?护士小姐帮忙?”

“如果你是幸灾乐祸的话赶紧收起来。”萧香微撑起身子,一头长发凌乱得跟街头流浪汉一样,美感全无,只有狼狈,不过,衬着那张雪肤花貌倒也颇有点我见犹怜之感。

安乐伸手至他腋下帮他翻身——他的伤大多在背上,平时睡躺都是侧着的,挺难受。

“我来梳吧。”安宁眼巴巴盯着梳子。

“给他梳了他还会有头发么?”安乐示意他站一边不动,自己捧着萧香的头发一缕缕把打结处顺开。几天没清洗,他的头发已无光泽,但乌黑如故,发质细细软软的触感不错,不过这情形怎么看都觉得诡异,像是举案齐眉的夫妇般。

“笑什么?”萧香恼羞成怒,“明天你帮我洗一下头发吧,要发霉了,长这么大没这么难看狼狈过,真想撕了那些人。”

“听过某些地方流传的梳发谣么?”安乐笑问。

“什么?”

“一梳长发黑又亮,梳妆打扮为情郎;二梳长发粗又亮,夫妻恩爱情意长;三梳长发长又亮,父母恩情永不忘;丝丝长发亮堂堂,幸福生活久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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