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旋律————贝亚德
贝亚德  发于:2010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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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我最喜欢的曲子。然而,我却生活在没有光的世界里。

  方素(0)

  早上起床,摸索到床边,穿戴好整齐叠好的衣物,穿上摆在固定地方的拖鞋。
  向前走三步,再左转四步,就到卧室的门口。
  右转四步是卫生间,从卫生间里出来直走七步右转是厨房。厨房的对面是书房。如果右转直走就是客厅。
  因为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屋子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需要走几步,或者朝哪个方向,我早已烂熟于心。
  奶奶说,眼睛看不见,就只能靠心。
  于是我就这样活了18年。
  三岁时的一场车祸带走了我的视力,幸运的是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听说和我在一辆车上的某个男生不幸去世了。所以,当我失去视力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至少我还活着,凭着这一点我就没有哀叹人生的权利。
  托眼睛看不见的福,我的听力异常的好。在喧闹的人群里我也能凭着声音感觉到四处微小的变化,但是这也常常造成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比如在练习钢琴的时候如果四周有一点动静我就会走神。对此教我弹琴的老师也很无奈,如果无法投入到曲子中就弹不出应有的情感。
  我走到冰箱前,拿出第二格里面摆放好的一瓶酸奶,用微波炉热了一下冰冻的包子,这就是我的早餐。自从奶奶去世之后,我就开始吃比较单调的早餐,中饭和晚饭我都在外面解决。以前我尝试自己做饭,结果被溅起的油烫伤,现在我的左臂上还有一块伤疤。我摸着它,已经感觉不到疼,褶皱的皮肤有坚硬的质感。
  忽然想起奶奶的手。她布满皱纹的手十分温暖,总是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就适时的牵着我。就是这双手带着我走遍整个屋子,从这个地方走到那个地方,直到我把所有的步数都记下来。然后我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熟练,在屋子里行走已经不再是我的障碍。外出的时候我也靠着这个方法到达目的地。从我家楼下走56步是车站,走车站走34步是超市……我需要记太多的步子,这是一种负担,所以我尽量的少出门。除了在家,超市,工作的酒吧几个地点之间来往,我几乎都不会再去其他地方。
  说到这里,忘了告诉大家,我在附近的一间酒吧里工作,负责钢琴伴奏。酒吧的老板对人很好,是我钢琴老师的高中同学,我16岁从盲人学校毕业之后就一直呆在那里。老师推荐我去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盲人而对我有所偏见。我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所以白天我有充足的睡眠时间。只是我很浅眠,一般早上8点左右就再也睡不着了,窗外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吵得厉害。
  吃过早饭,洗碗,接着是我的读书时间。我只能看盲文,靠着手的触感一点一点的去感受。我喜欢看书,或者说我只能通过书籍去了解这个世界的轮廓。三岁以前的记忆模糊不堪,我甚至无法通过它去想象。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明亮。那是身在永世的黑暗里最渴望却永远也得不到的珍宝。
  上帝带走的不是盲人的视力,而是整个世界的光明。
  我走到钢琴边,碰到冰冷的琴键,我的手就不自觉的游移起来。贝多芬的《月光》,我最喜欢的曲子。
  月光,是在黑夜之中散发的光芒。我希望,我能再次见到。

  (1)

  下午6点,在楼下的小饭馆吃了一碗面,我拿着我的L前往酒吧。L是我导盲杖,陪伴我多年了,可以说形影不离。酒吧的名字叫三色堇,我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我只听说三色堇的花语是思念。
  时间还早,酒吧里并没有客人。我到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来碰见了这里的一个服务员,沐子,她是附近某个美术大学里的学生,长期在这里做兼职。她的声音很甜,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我听别人说她长得很漂亮,短发,眼睛很大。
  她热情地同我打招呼,说,来得这么早啊?我微微点点头,说,在家呆着也无聊。她说,那我请你喝杯果汁?我听说你不喝酒。我笑着说,不用了,我在休息室里呆一下就好了。
  她却硬拉着我来到吧台,向这里的调酒师M要了一杯果汁。M是新来的,他没有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只是让我们叫他M。呵呵,奇怪的人。不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吧。不过当我告诉他我的导盲杖叫L的时候,他简直要郁闷而死了。
  方素今年多大了?M问我。
  21。我说。
  呀,真看不出来。他说。我以为你还是高中生呢!
  是吗?呵呵。我笑着说。其实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们描绘说是标准瓜子脸,眼睛一般大,睫毛很长,恩……还有什么来着。反正说了一大堆,最后我还是想象不出自己长什么样。
  M呢,今年多大了?
  你猜。
  我猜你至少30了。沐子抢先一步说。
  我说,不会吧,听声音可听不出来。
  沐子说,他外表看起来可成熟了。
  M就笑起来,说,是吗?不过你可猜错了。
  我问,那你到底多大了?
  他就来了一句,秘密。
  我和沐子都无语了。这是他的一贯答案。
  这个时候一个高亢的女声响起,哟,大家在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不用说,是这里的驻唱歌手之一,严佩佩来了。她的声音清亮高昂,唱歌的时候非常有爆发力。我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更有发展前途的地方唱歌,她说那不是她的梦想。她只希望每天过得快乐,每天有歌唱就好了。她所在的音乐学院离这里比较远,所以只每个周六来唱一次。
  她很快的加入我们,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新的话题,她说她有男朋友了。
  哎,真的吗?好羡慕哦。沐子首先说。
  哦,是个怎么样的男人?这是M的问题。
  而我问的是,他长什么样子?
  佩佩开始一一为我们解答,说是那个男人她的学长,人帅到掉渣,对人温柔体贴等等。
  好了,你们可以发表意见了。佩佩喝了一口我杯里的果汁,说。
  沐子于是还是那句感叹词,哇,好羡慕哦。
  M说,那个男人肯定花心。
  佩佩似乎有些生气,说,不是每个男人都那样。
  沐子却赞同M,说,其实每个男人都一样,色就一个字。
  谁说的,我看方素就不是这样的人。佩佩说
  啊?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我这个方向。
  那当然,方素是个例外。沐子拍了拍我的肩膀。
  呵呵。我只好干笑两声。
  对了,方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沐子问我。
  这个情形……怎么变成对我的提问了呢?我在心里咋舌。于是我只好回答,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哦。不过不管怎么样的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了吧。
  对,我赞成方素的观点。佩佩说。
  就在我想退出这场谈话的时候,老板特有的粗暴声音吼道,不要再聊天了,该准备了。一会客人就要来了!
  只有佩佩笑嘻嘻的回了一句,不是还早么?我还想多聊一会呢。不过她马上就闭上了嘴巴。我听到M和沐子的笑声,然后佩佩抱怨了一句,用不着用杀人般的眼光看着我吧。于是我也偷笑了起来。
  酒吧开业前的愉快时光就这样结束了。
  到了9点的时候客人渐渐多起来。我在舞台的角落里弹着一首首伴奏,手指很轻盈的跳动,心情也随之轻松。佩佩唱了三首歌曲就离开了,她说她今天有约会。最后一首歌曲是某位客人点的《白月光》,她唱得很投入,整个酒吧安静极了,全都沉浸在她的略微忧郁的歌声里。难得的,客人给了她响亮的掌声。
  后面有有几个歌手上台,酒吧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就在我想着今天的工作就要顺利结束的时候,下面却传来一阵争吵。歌声噶然而止,我也停止了弹琴,我听到嘈杂的吵闹和混乱的声响。随着一个啤酒瓶破碎的声音,尖叫也随之响起。
  不好了,闹出人命了。我听到有人这么说。
  我坐在钢琴边,有些不知所措。M这时候跑过来,他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说,酒吧里有人打架。
  我说,那有人受伤了吗?
  恩,老板把那个人扶到休息室了,他叫我过来找你。
  说着,M就拉起我往休息室跑过去。我不知道老板叫我干什么。我问M,M也说不知道。
  走到休息室门口,听到老板在和一个人说话。
  血是止住了,不过暂时醒不过来吧。好象喝了很多酒。
  老板看见我,说,方素,你过来一下。他的声音很严肃,害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问,那个人伤得严重吗?
  他说,挺严重的,头部被酒瓶砸了。
  这样啊。
  方素,可能今天晚上要麻烦你一下了。老板犹豫了一下,说。
  我问,怎么?
  我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了,一会警察可能会过来,我想让你把这个男的带到你家去,他们找人找不到就会算了。老板说。本来不想麻烦你,不过就你家在这附近,比较方便。
  哦,没问题。我回答。
  那M你帮方素把这个男人带过去。老板说。
  好。M也一口答应了。
  沐子帮我把我的东西都拿过来了,然后我们就从酒吧后门的小巷子里绕回了我家。这条路我很少走,M背着那个男人还要牵着我走路,真辛苦他了。从我家出来的时候他笑着说一会回去找老板要小费。
  我笑了,说,你也帮我要一分。
  他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把门关上了。
  我回到卧室,M刚把那个男人放在我的床上。我走过去,摸到了他的头,他的头被纱布包着,可能是我碰到了他的伤口,他痛苦的呻吟了一下。我慌张的把手收回来。然后替他盖上被子。
  本来想去客厅的沙发睡觉,但一想到有个陌生人在我家我就睡不着。不是害怕,就是突然多了个人实在是不习惯。于是我干脆守在他旁边,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也好照顾他。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我才趴在床边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几点,听到外面有卖油条的声音,我想差不多快7点了。他昨天晚上一直在说胡话,叫着什么南风,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的名字,估计是失恋了吧。我起身到厨房,拿出酸奶和包子。本来想给那个男人熬点稀饭,可我家里实在找不到一粒米了。就在我把包子放进微波炉的时候,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喂,你是谁。
  我被吓了一跳,慌张地转过身,回答说,啊,你醒了。
  他却迅速的冲到我面前,抓起我胸口的衣领,把我整个人都要抬起来了,我的脚尖勉强才能着地。我这才知道他有多高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绑架我。他的声音大到快我耳朵震聋了。
  你……你误会了,我……绑架……没有……一紧张,我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或许是发现了我惊恐,他稍微放松了力气,将我放到地上,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吗?我试探地问。
  ……他似乎一直在回忆。突然他叫了起来,好痛!
  啊,我怎么受伤的?他问。
  你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大吼。
  你昨天喝了酒,和人打架……然后就……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有些怕他。
  真的是这样?他不相信的反问。
  我使劲点点头,表明我句句属实。
  这样啊,那刚刚真是抱歉了。他倒是很快的就接受了我说法。
  喂,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他不客气的说,还自己打开了我的冰箱。
  什么啊!怎么什么都没有!他抱怨说。
  我指指微波炉说,有包子,还有酸奶。
  什么?那是人吃的东西吗?他惊讶的说。
  我无语,说,至少我每天都吃的那个。
  他叹口气说,真是倒霉。然后拿起桌上的酸奶就吸了起来,接着走出了厨房。
  我跑出去,叫住他说,你没事了吧?
  什么?他问。
  你的伤……
  用不着你管。他什么也没有再说,我听到门“啪”的一下就被关上了。
  唉。我叹口气,房间又恢复到往日的安静。这个屋子已经好久没有外人来过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可能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头有些昏,于是回到卧室里,想在床上躺一下。我闻到被子里有陌生的气味,不习惯,实在是不习惯。翻来覆去,我干脆坐起来,拆掉被单,放进了洗衣机。换上新的被单,我这才安心下来。就在我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我听到外面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小偷?!我一惊,慌张的跑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你……你是谁……我不自觉退后两步,问。
  什么,你失忆了吗?是刚刚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惊讶。
  啊,就是去外面买了点东西。说完,他就进了厨房。
  可是……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疑惑。
  哦,我把你包里的钥匙拿出去了。还顺便配了一把。喏,这把还你。他似乎把钥匙扔了过来,因为我听到钥匙落地的声音。但是,我看不见啊……
  我蹲在地上找,突然感觉一个物体靠近了我的脸,我害怕的往后靠,就一下坐到了地上。
  你……的眼睛……看不见?他问。
  真是的,走路都没有声音吗?他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来的啊?我在心里想,被他吓了一跳。
  看不见。我回答。
  哦。他倒是没有惊讶。那你怎么走路都不会碰到这些东西的?
  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随便怎么样也很熟悉了吧。我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身。他也站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而已。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后还打算住在这里?我说。
  废话,要不我去配钥匙干嘛。
  可是……我还没有同意……
  啊,我做了吃的,你要不要吃。他完全不理会我的问题,就转过身去了。
  喂,你听我说,这里是我家……
  啊,味道真不错,你要尝尝吗?
  我的话还是被他忽视了。
  你……不能住在这里,这里……
  你真的不想尝尝吗?可比你那酸奶好吃多了。
  继续被忽视……
  于是我的抗议成了耳边风,完全不起作用。
  我的家里就这样突然多了个寄生虫。
  怎么会这样呢?
  给我一万个理由我也想不通。明明自己好心救了他,他不道谢就算了,还死皮赖脸的住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还耍威风。
  名字?
  啊?由于发呆,我没听到他问了什么。
  我是问你的名字!他又对我吼。
  方……方素。我赶忙回答。
  哦,我叫于子尧。他说。
  恩。我回答。
  什么恩啊,至少要说句很高兴见到你之类的话啊,难道你父母没教过你要有礼貌的吗?他连珠带炮的说了一大串。
  是,很高兴见到你。我补充说。
  身份证。
  啊?
  把你的身份证拿给我看!
  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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