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最有嫌疑之人,也就是那几位王罢了。
没心思再理睬跪了满地的大臣,虞烨忿忿拂袖而去。
众大臣不知帝王今夜为何发怒,皆为没能来面圣的四位王爷担了份心。
暗道臣子不好做,摊上个不讲道理的残暴君王,更难上加难,可若贸然请辞,恐怕反招君王疑心,惹来杀身之祸不说,还累及家人。这般暴戾君王,若非还有几位算得上贤能的王爷倾力辅佐,暗王朝,恐怕早已维系不住。
屏退宫人,寝宫四周,破天荒驻守大批侍卫,宫人都暗自揣测帝王这一趟行宫遇刺,倒改变心性,怕也当真惊了御驾。
偌大一张龙床,幽幽长夜空榻独眠,委实太过冷清。原已好了许多的身体,顿又疼痛难当。
是谁,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
那个男人,既存心羞辱于他,又何必在事后替他整理衣衫,更换床单,还为他的伤处上药,直接让所有早上请起的宫人见到他狼狈不堪模样,不更能打击到他,彻底毁灭他的骄傲?男人强暴后的温柔行径,不但纯属多余,还令他怎么也揣摩不透男人的心思。
无心睡眠,虞烨起身披上衣袍,行到一人高的铜镜前方。唤宫人执来烛火,凭着光亮,立在镜前细瞧。
镜中黄澄澄的人影,眉目如画,长发如瀑,衣衫半掩,只是眸光流转中全无半点柔情。身形也完全是长年习武打造出来的男性躯体,紧绷肌腱,明显比女性宽阔的肩,虽然肤色较白,但有哪一点,哪一处,像是可能会挑起男人情欲?
心烦意乱寻到枕畔的落花剑,剑刃出鞘,铜镜被削成一小片一小片亮晃晃碎片,连带着削断宫人手中持着的烛台。
烛火翻落,铺于地上的团龙毡毯窜出火苗,宫人慌慌张张上前踩熄火苗,跪倒在地直呼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待急奔而入的侍卫拖走执烛宫人,另有宫人收拾完碎片,所有人离去,一切恢复平静,空气中却乃弥漫着炽火燃烧过后的焦味。
虞烨举起手中长剑,一时,凝望得痴了。
剑名落花,削金断玉的宝剑,乃当时随师学艺时,璇玑老人所赠。原以为世上唯此一物,仅在他手中。可璇现老人却在密室中告诉他,此剑本为一双,他手中不过雌剑。他如多造杀孽祸害同门,雄剑就会出现。至于会出现于谁人手中,并不言明,只说雌剑若遇雄剑则伏,也即是他命尽之时。
雌伏,雌伏,雄剑还未曾出现,他已雌伏于男人身下。
运起十二分劲力,想要将剑震碎,落花剑不是铜镜,空费劲力,宝剑依然如昔。
翌日,大王爷尹默、二王爷王瞿君瑞,三王爷司徒昭蕴齐集御书房,唯独四王爷卫仲光仍旧不见踪影。
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虞烨坐在御书桌后的龙椅上,不动声色地审视。
大师兄尹默,面形端正,额朗目清,鼻悬口阔,仪表英伟,为人最是严谨稳重。虞烨还未曾开口,已先告擅离之罪,却又说只是有些私事前往处理,不便言明。
二师兄瞿君瑞,脸庞丰润,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再加上一袭绣麒麟白玉锦袍,腰间珐琅烟盒玛瑙坠珠,宫内宫外但凡见过瞿君瑞之人,皆会叹言世上若有女子得此般容貌,恐这天下,说不得会有另外一番局面。
瞿君瑞倒也爽快,同样道有私事去办,不过虽是跪着,却一付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模样,仍如同往常般温文尔雅地微微而笑。
虞烨故意露出不悦,先斥退尹默与瞿君瑞。
尹默与瞿君瑞性情大不相同,但都绝非异与之辈。既然不肯言明,就算问,也不可能问出线索。但也表示,他们在隐瞒什么,至于隐瞒的理由......虞烨无法不猜忌地望着二人退去时的背影。
询问司徒昭蕴前日去了哪里,结果司徒昭蕴竹筒倒豆,说了一大通。
"想我堂堂三王爷,相貌英俊,人才出众,乃万千佳人心中偶像,少不了有几位红粉知己,难得陛下不在,我也抽个空放个假,去轮流拜望拜望那些个红粉知己。若非陛下你回来的急,又听闻受了伤,我还想多呆上个几日才回,一天两天哪里够用。"
虞烨听得头昏脑胀,索性打断,调转话头问道:"那名刺客,带来了吗?"
"带是带来了,不愧老四的相好,性子烈得很,当时便要自尽,封住他全身穴位又拿布塞了他嘴,这才敢带来。好歹是老四的人,陛下若要处置,总还等老四知晓才好。"
"朕要如何处置,用得着你来多嘴,没什么事便回。"实在不愿再听司徒昭蕴罗嗦下去。
"陛下......"司徒昭蕴还待再言,虞烨怒道:"行刺罪名,就算四王爷,难道他还担着不成!"
司徒昭蕴呆立片刻后,也不告退,转身径直离开。
虽早习惯了司徒昭蕴的无的放矢,虞烨一时无由发做,但心头,着实窝火。
11
侍卫押来季宁卿,季宁卿穴道受制,侍卫一松手,就跌落地上。
虞烨起身,行到季宁卿近前,扯下季宁卿嘴里布团。捏住季宁卿下巴,强迫季宁卿抬头,原想一睹季宁卿落魄景况,不料季宁卿眉眼之间满是不屑。
"听说你与四王爷交情甚好,你此番行刺朕可是受了四王爷的差遣,若是,你只需点一下头,朕便不杀你。"
听清虞烨的问询,季宁卿先是惊讶,而后眼中竟有笑意,那笑中却分明含着讥诮。
"哈,你不知道我为何杀你!怪只怪四王爷他不该对你......"季宁卿骤忽收口。
"四王爷,他对我怎地?"难道是季宁卿知道些内幕,关于卫仲光就是那个侵犯他的男人?
季宁卿索性闭上了眼,似乎不愿再言。
"你的表情挺丰富,倒不像那个四王爷,成天板着个脸。待朕想想看究竟要怎样你才会求朕......"
虞烨倏忽放手,站起身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押回天牢,好生看着,朕还有用处。"
侍卫领命,警醒地赶快跑去强行掰开季宁卿的嘴。
季宁卿,还果如司徒昭蕴所言般性烈,只差一步,便已咬舌自尽。
卫仲光依然下落不明,更加深了虞烨对卫仲光的疑惑。不免猜测,是因卫仲光自知对他施加羞辱之事奸情败露,已然畏罪潜逃,不过任尔逃去天边,又怎能够逃得出王土!
虞烨这几日总是心神恍惚,仿佛预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会有什么事情呢?除了那个无法撑控的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期望进行,还有什么可担心。那个男人,应该也快被揪出来了吧,卫仲光,会不会是你?
就算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虞烨在心底嘲笑着莫名其妙的直觉。
"虞烨,虞烨......"黑夜的朦胧中传来低沉的呼唤。
修长的身影,月光下依然清晰可辩。诡异的金色面具,虞烨一见之心痛欲裂。寝宫外特意加强了守卫,男人依然轻易闯入,那些无能的侍卫要来何用,还不如统统处死得好!
"你是谁?到底是谁?卫仲光?"
他四名师兄包括他自己高矮肥瘦皆相差无几,应习练相同武功,也都有着类似的精悍身躯,平日不过因衣饰的风格迥异,在外人看来显得有所差异罢了。不过论形迹最为可疑,非卫仲光莫属。四王爷卫仲光所担负的职责其中一项,守护皇城安危,自然有办法能于警戒森严的皇宫也来去自如。
但卫仲光,他的四师兄,为何要对他做出那种可耻之事?难道卫仲光也在恨他,恨他为暗王朝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他的同门师兄们封了王,却并未给予应享的待遇?卫仲光与他年纪最为接近,他却在拜入师门短短时日,便超越了已有一定基础的卫仲光。所以对于卫仲光而言,应是最有理由憎恨他。
男人不置可否地轻笑,身影不觉间已移动位置,来到虞烨面前,似爱不释手般抚摸着虞烨脸颊的手,被虞烨慌乱地挥开。
"你手里的剑,不用?"男人提醒已然怔忡的虞烨。
虞烨霍然惊觉,不错,这回他可没中男人的陷阱,而他手里,还握着落花剑。怕的就是男人不现身,既然来了,难道他虞烨,竟会怯懦到不敢应战的地步?
但,无用,虞烨引以为傲的落花剑法,对男人无用。男人似对他的剑法极其熟悉,于剑影缭乱中穿梭自如。虞烨更加肯定男人必是卫仲光无疑,只是不解一直让他远远抛在身后努力追赶的卫仲光,武功造诣何时修炼提升到了能与他对抗的地步?
虞烨受到的打击,较自己被男人侵犯还要巨大。
没有人比虞烨自己更加清楚,他无法全力以付,刺向男人的致命杀招,眼看已到可以给予男人重创之处,他却总是手间一震。才会令男人应对游刃有余,甚至,他并没有使出落花剑法中的杀着。
会是恐惧吗?因为曾经遭受过男人的侵犯,所以在面对男人时,心底不由自主产生恐惧?害怕到竟想要臣服于男人的压迫,不愿再做无谓抵抗?
刚一这么想,从虞烨的身体深处涌动出一种无法言诉的热流,奔腾缠绕住他。落花剑,在那一刻,掉落地上。
男人抱起虞烨与落花剑同样命运软软滑落的身体,与行宫时不同,这一次,男人没有丝毫犹豫。
寝宫外巡守的侍卫,听到里面疑似打斗的动静,却在没有得到残暴的君王呼唤前,无一人有胆量闯入。
12
"陛下......"
张藻走进来跪在虞烨面前,禀道:"新进的一批侍从已入宫,陛下是否要亲自挑选?"
半卧于软榻上神游的虞烨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若非为了自己一时的兴致,又怎会去行宫,怎会该死地被男人污辱。所以,他才下令挑选侍从改在了皇宫,但不仅是行宫,即便是禁卫森严的皇宫,男人亦如鬼魂附体般从容地纠缠住他。这个改换地点的命令,如今倒似对他的一种嘲弄。
昨夜,他自暴自弃地任凭那个男人褪下自己的衣衫,不同于上次的粗暴,男人的动作缓慢而轻柔,指尖无意又似有意地拂过他逐渐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带来滚烫的热度。对他来说,不谛于从砍头的巨痛改为凌迟的折磨。
闭上眼,忍耐被男人引燃的翻腾情欲。他是暗王朝无人可以企及的帝王,为何却要忍受男人的玩弄?对了,是因为他的武功制服不了男人,虽可呼唤侍卫救驾,但与其让人瞧见他此时帝王自尊心受创的狼狈模样,还不如让他的身体,随波逐流。
那样的话,损失的,仅仅是身体罢了,那份用来持续他生命的骄傲,他还不愿放弃。
男人凑到他耳畔,一边呼出灼热气息,一边如呢喃似地低语:"如果发出声音,外面的人就会听到。"
惊醒地睁开眼,才发现身子已经被紧紧束缚,而男人用来捆绑他的,正是从他身上抽离的腰带。墨黑的丝绸缠绕住洁白如莹的肌肤,在夜晚的暗光中,他感觉自己犹如被男人分割,整个身子碎了,就像是从阴霾的缝隙中散落的月光,清清白白的碎片。
阴暗如夜的黑,才适合于他,早已习惯了的掩饰,却被男人以这种羞辱的方式撕开。袒露出来的那个自己,陌生的雪样的白,让他难以承受。
怨怼地望向男人,下意识咬紧了唇。男人却道:"别这样,我会心痛。"
手指轻抚过他的唇,男人强行撬开牙关。"怕发出声音的话,不如咬住这个。"
男人将他跌落地上的落花剑拾起搁到枕上,剑柄塞入他口中。
为使用时顺手,落花剑的剑柄,平素会令宫女细细缠上黑色软布,没想到现在用来倒恰到好处。男人究竟要羞辱他到何种地步,才会罢休?愤怒于心底燃烧出炽烈的火焰,斜长的眸莫名愤恨地死死盯住男人。
男人轻轻爱抚着他的身体,散落成碎片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低哑而暗沈的声音,显示男人也同样受到情欲的冲激。
"你很美,这样的眸光,就更美了。"
上一次在行宫,男人也发出过类似的赞赏。
美,他真的美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畏他如蛇蝎?而他自己,比较起所有人都更加讨厌这付阴险到邪恶的皮囊。可面前的男人,虽因金色面具的遮掩看不见表情,仅从男人近在咫尺凝眸审视他的目光中的认真,却使他不禁愿去相信男人所言不虚。
即使所有人只当他是恶魔,至少在这个男人眼中,他是有着美好皮囊的恶魔。
原来他这付毫无可恋的皮囊,多少还有让男人值得欣赏之处,是因如此,男人才会对他做出那种事来吗?那个昨夜给予他诸多污辱黎明前又飘然而去的男人,真的是卫仲光?
虞烨挥退堂下努力买弄风骚的舞伶,慢慢伸出一只手,淡然道:"扶朕起来。"
张藻顺从地走过来托住虞烨的手。
"让他们在大殿外列好队。"
虞烨缓缓坐起,慵懒得像一只午后刚晒过太阳的猫,张藻赶紧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太监照办。小太监应诺遵旨,颠颠地跑出去。
"张藻,你跟随朕有多久了?"虞烨任由张藻托住自己的手,缓步而行。
"老奴侍奉陛下很久了,久到连老奴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年头。"张藻恭敬地回道。
"看来你还真是老糊涂了,是十四年零两个月,从你自井中救出朕,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四年零两个月。"虞烨顿了顿,又道:"张藻,你可不要妄想背叛朕,背叛过朕的人,他们的下场你都看在眼里,朕可不想你也成为其中之一。"
"老奴不敢,老奴这一生都会为陛下尽忠。"张藻惊了一下,慌忙回道。
虞烨只轻哼一声,没再多言,心中却并不确认张藻的话里有多少真实。
大殿前宽阔的广场上,身着崭新甲胄的侍从们气宇轩昂站得笔挺,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只等待君王一个满意的微笑。看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青面孔,这些还没有受到过挫折的年轻男子,虞烨不免疑惑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若被选中,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们,虞烨心中暗觉好笑。
站在台阶上,虞烨一边凝眸张望一边暗自计数。不错,短短时日竟又选来一百名侍从,而且大概是为避免重蹈覆辙,这一百名侍从中,从稚气未褪的少年,到身形魁伟的青年,从艳丽秀雅的模样,到五大三粗的长相,五花八门的类型还蛮齐全,倒不怕他从中挑不出个合意的人来。
正微微颔首,一名尖嘴猴腮蓄着稀薄的老鼠胡须穿着官服的老头子从旁边行了出来,伏跪到他脚前。
"你就是接替林忠的人?"虞烨轻轻挑起了眉,老头子太过贫瘠的相貌已令他心生不悦,但语气并未表现出来。
听到虞烨和颜悦色地问话,老头子还以为虞烨对自己的安排极其满意,丝毫不知危险已临其身。乐陶陶地埋首道:"正是老臣敦复,这些侍从都是经过老臣千挑万选,若是能够得到陛下赏识也是他们造化。"
"敦复,朕记得你以前是二王爷府的下人,你这官儿倒升得快。"
"托陛下鸿福,陛下竟还记得老臣,真令老臣受宠若惊。"
"平身吧,跪着说话也挺累。"
"谢陛下。"敦复称谢后又伏地连拜三次,方才爬起来萎萎缩缩地站在那厢。
虞烨迈下台阶,在队列中行了一周后,向敦复下令宣召了十来名侍从出列。
敦复一个一个念出名字,念完后额上冒出汗渍,诚惶诚恐地向虞烨建议:"左边第三列的头一名,乃老臣外侄,还望陛下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