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吉一愣,然後有些干笑著朝小男孩招了一下手,诧异道:“你们怎麽来了?”
宋悦看了他一眼:“我明天要出差,帮我带一个礼拜小孩儿。”
“阳阳同意了?”徐吉疑惑地看了小男孩儿一眼。
“我问过他的。”宋悦捏了捏小男孩的手,求证的意思。
只见小孩耸著脑袋,也不否认。
徐吉点了点头,把手塞进口袋,动作略带著点僵硬:“好啊,没问题。”
“阳阳,去爸爸那儿,”女人松开了牵著小男孩的手,然後蹲下身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乖,妈妈一个礼拜後就来接你。”
徐树阳木木地点了点头,但脚仍旧站在原地,连看都不看徐吉。
徐吉拿他没辙,只得走了过去:“阳阳要听妈妈的话。”
徐树阳像是这才意识到了徐吉的存在,转过头看向他。
徐吉笑笑,朝他伸出了手。
一瞬什麽从徐树阳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不自主地蹭了蹭双手,终於迈开了脚步。
“爸爸。”徐树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唤声。
徐吉的脸颊微微发烫,嗯了一声,然後握住了徐树阳那冰凉的小手。
送走了前妻,徐吉带著徐树阳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阳阳吃过饭了吗?”
徐树阳乖乖地坐著,就是没有直视徐吉。
“恩?饿不饿?”徐吉又问。
徐树阳想了一会儿,然後先摇了摇头,再点了点头。
这是什麽意思……徐吉刚要追问,一个人的手搭上的他肩膀。
徐吉转头去看,原来是徐百川。
“叔叔,你坐。”徐吉为他拉出了一张椅子。
苍老的声音从徐百川的口里漏出:“他……是饿了。”“是吗?”徐吉又朝徐树阳看去,只见男孩低下了头。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表示承认。
徐吉转头就往厨房走,选了几个菜,当然了,其中也包括清炒土豆丝。等他再回到餐桌的时候,不善言语的徐百川竟然坐在同样不多话的徐树阳边上,一老一少聊得正欢。
可一见徐吉,他们倏地沈默了。
徐吉一脸尴尬,怎麽弄得他才像不速之客。
“叔叔,你没吃饭的话也坐下来吃一点吧。”
其实徐吉也有些不知怎麽面对徐树阳,既然徐百川跟他交流起来如此游刃有余,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或许会好一点。
可徐百川却站起身,搓了搓手掌:“我……还有事。”
徐树阳懂事地朝他挥了挥手:“叔公再见。”
徐百川没再说话,一头钻进了厨房。
菜陆陆续续地上了桌,徐吉点了蒜香小排、醋溜鱼片、腐乳空心菜各一份……哦,还有清炒土豆丝──总之荤素搭配,健康营养。
徐吉一边给徐树阳夹菜,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著话。话题无非都是“阳阳,你有没有听妈妈的话”、“阳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阳阳你在幼儿园乖不乖”……之类的。
总结就是没话找话。
徐树阳只是嗯嗯啊啊,被问急了才放下碗:“妈妈说吃饭不能说话。”
“……对,你妈说的对,”原来他并不用辛辛苦苦地寻找话题,徐吉笑笑,夹了一块炸成金黄色的小排放进徐树阳的碗里,“乖,多吃点。”
小男孩听话地点了点头,又专心地挖起了饭。
徐吉松了口气,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小排。刚好的火候把小排炸得外脆里嫩,嘎巴嘎巴咀嚼的同时也在齿间留下了浓浓的蒜香。它伴随著细滑的猪肉,从口中滑入到了食道。
真是让人忍不住再吃上一块的美味。
徐吉享受的时候,眼角忽然扫到了一个人影。那人穿著深灰色的风衣,从寒夜里走进了徐记。
石慎?他又来干什麽?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四章(上)
食评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简单说,就是在工作时他们决不能向餐馆表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是单纯来吃饭的吧……徐吉瞥了他一眼,继续给徐树阳夹菜。
石慎找了张空桌坐下,解开了大衣的扣子。蓝灰色的衬衫从领口处露了出来,别说,他这样还真的挺养眼的。他低著头迅速扫了一眼菜单,然後低声对服务生说了些什麽。
徐吉离的有些远,再加上餐馆里并不安静,所以听太不清。
只见对著他的小服务生面露尴尬,竟还朝徐老板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徐吉的嘴角一抽。
“阳阳,多吃点,爸爸过去一下。”
徐树阳点头。
作为老板的徐吉无奈地走了过去,心说石慎你事怎麽可以这麽多。
“请问有什麽事吗?”徐老板硬邦邦地摆出一个讨好的表情。
石慎没理,脸上像是打了一层冰霜。他也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服务员,意思是让他来解释说明。
“这位顾客点了一个蒜香小排、香葱芋艿、香菜豆腐羹……”
徐吉先是安静地听著,最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不是很普通?有什麽问题?”
服务员吐出苦水:“……可他要蒜香小排不要蒜、香葱芋艿不要葱、豆腐羹里的香菜不要根只要叶。”
这人明摆著是来踢馆的。
徐吉瞧著石慎,那人竟然还一脸平淡地回望。
“我不吃葱香蒜。”
不吃你点这些干嘛。
石慎冷冷地看看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不能点?”
徐吉额上冒出条青筋,硬压著火气:“能点……”
石慎靠在椅背上,寒气逼人地看著他:“那上菜。”
“……”
见他没动作,石慎轻哼了一声。徐吉心说兄弟您何必要这样,我不是都还你九十九块五了……
“咳,其实你点的今天都卖完了。”徐吉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
石慎挑眉。
“要不蒜香小排给你换成糖醋小排?”
“太甜。”
兄弟你这麽年轻又没糖尿病……
“椒盐排条?”
这次石慎想了想,然後点了点头:“可以。”
就这样,徐吉又哄又骗,终於把石慎这张极挑剔的嘴搞定了──椒盐排条、霉干菜芋艿烧肉、酸辣豆腐羹。
徐吉松了口气,把单子交到厨房。
等回到餐桌上的时候,徐树阳已经停筷了。
“阳阳,怎麽不吃了?”徐吉吃了一口腐乳空心菜,皱了皱眉,“是不是菜凉了?我拿去厨房热一热?”
徐树阳的脑袋却像小拨浪鼓般摇了摇:“饱了。”
“可你没吃多少……”桌上的菜似乎跟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分量……难道不合他胃口?不会,徐吉在的时候他吃的还挺多啊。
刚要再问,徐树阳已经把那天蓝色的绒线帽重新戴上了:“……饱了。”
“那好吧,”徐吉叹了口气,怎麽他连小孩儿的心思都捉摸不透,“那你在这坐一会儿,等爸爸带你回去?”
徐树阳低头玩著绒线帽垂下的小球,点了点头。
徐吉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抬头瞪了石慎一眼。此时石慎也正好停筷,眼神冷冽地回看著他。
这人真古怪,徐吉在心里骂了一句。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四章(下)
小孩儿通常睡的比较早,刚八点半的光景,徐树阳就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徐吉路过他身边,就见他的小脑袋瓜儿往下一冲一冲,像磕头一样。
“阳阳?”徐吉拍了拍他,“要不我打电话给奶奶,让她来接你,今天先去她那里?”
徐树阳惊醒,愣了一会儿才稍微剧烈地摇摇头。
“可我还要忙一会儿,”徐吉摸了摸他的脸,“你想睡就去奶奶那儿吧,爸爸明天一早就去接你。”
徐树阳还是摇头。
“阳阳,听话……”
或许是看出了徐吉的困难,徐树阳不再反抗。
“乖,我打个电话给奶奶,”徐吉帮他把帽子戴整齐,再次保证,“明天就去接你。”
徐树阳不吭声,低著头跳下了椅子。
路过的领班看不下去了,她凑了过去,对徐吉道:“小老板,你可以先回去,今晚也没什麽事。”
徐吉搀住徐树阳的手,明显感觉他抖了一下:“这不太好吧,大家都在忙。”
“没事,”领班温柔地笑笑,“再过一会儿就没那麽多客人了,我们人手足够。”
徐吉扫了一眼大厅,的确,时间也不早了,食客桌上的盘子大多也见了底。若再要有客人,只可能是来吃宵夜的出租车司机。
另一边,徐树阳轻握著他的手。
徐吉迟疑了一会儿,最终答应:“好吧,那我先带著阳阳走了。”
虽然徐吉觉得翘班不好,可这情况下……他有正当理由,应予支持。可就当他抱著徐树阳走到大门时,一个欠打的声音飘了过来。
“早退。”
徐吉回头,那人不是石慎还能是谁。
这人就点了三个菜怎麽还能磨蹭到这麽晚。
“多谢光临。”徐吉抱著小孩儿客气地回了一句,虽然他把之後那半句“欢迎下次再来”给省略了。
石慎明显刚付了钱,正在把发票的东西往口袋里塞,然後他系好大衣扣子,面无表情地看著徐吉。
徐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意思是让石慎先走,毕竟那是客人。可哪知道石慎就像是跟他耗上了,明明已是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却就是气定神闲地一动不动。
“石先生,我先离开了,小孩儿困了。”徐吉无奈,终於迈步。
可徐树阳忽然精神得很,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直往石慎身上转。
阳阳……你怎麽不困了……
石慎哼了一声:“你小孩?”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对。”
“不太像。”
徐吉嘴角一抽,这人又没事找事。他抱紧了手里的徐树阳,自嘲道:“没事,他们说我跟我爸也不像,可後来我不是照样输了400CC的血给他?”
“的确不像,”石慎沈吟,像没听见他後半句话似的,“徐老板怎麽会早退。”
这里的“徐老板”,说的是已故的徐海纳。
听到这,徐吉不高兴了,表情明显垮了下来:“石先生,我们先走了。”
石慎没应,跨步跟了上去。
徐吉也不理他,还好刚到门口,他们就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五章(上)
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写下自己将来想做的职业,徐吉填的是什麽?好像是宇航员──反正只要不做厨子就好了。虽然後来,他只是一名普通公司职员,跟其他填了千千万万种答案的小孩一样,过起了打卡上班升职跳槽的日子。
也好吧,逆来顺受的徐吉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可就当他要成为副主任的时候……
滴滴滴滴……
昏暗的屋里扬起一阵轻微的声响,睡的正沈的徐吉翻了个身。
滴滴滴滴……
在他身边的小小身体忽然洞了一下,然後发出了几声欲醒的嗯啊声。徐吉这才惊醒,伸手按下闹锺,然後轻拍著徐树阳微微拱起的被子安抚:“没事,阳阳继续睡,爸爸去开店,一会儿回来带你去幼儿园。”
徐树阳微恩了一声,又把头钻进了被窝里。
徐吉咬著牙从暖烘烘的床上走下,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水好冷……
时间不过五点三刻,冬日的早上一点亮光都没有。事实上在这个时间起床已经可以算是偷懒了,徐吉记得他父亲尚在的时候,几乎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就得起床!面,直到去世前的一个月依旧如此。夥计有轮班,可老板没有。
还好他什麽也不会,早起也没什麽用处──徐吉尴尬地想著。
今天他到店里的时候还是晚到了十分锺,几个服务员睡眼惺忪地朝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也没说什麽──毕竟最近几天冷空气骤降,何况徐老板还有年纪尚小的儿子要带。
除了徐百川……他铁青著一张脸地看了徐吉很久,才低头继续做事。
喂,我那麽早来也什麽事可干好不好……徐吉坐到收银台,也开始干活。
徐记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到下午两点,再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这种长时间的工作强度让徐吉非常不习惯,可他又不好改变什麽。
他爸可是这麽干了大半辈子。
随著天色渐渐发白,客人也多了起来。徐吉低著头收钱,也没注意时间,等想起来阳阳还等著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店里生意忙,脱不开身。他只能打了一个手机给他妈,拜托徐老太太去送徐树阳去幼儿园。
“你好,要什麽?”
“两个葱油饼一碗咸豆花,都不要葱。”
徐吉没抬头:“葱油饼里当然有葱。”
“我不要葱。”那人重复了一句,似乎不要葱是什麽理所当然的事。
“我说……”徐吉不耐烦地抬起头,等看清了对方的脸,倒抽了一口气,“怎麽又是你?”
石慎看看他,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两个葱油饼一碗咸豆花,都不要葱。”
“你……”徐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怎麽老是来找茬,“葱油饼有葱花啊。”不好说什麽,他只能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石慎抬起眼冷冷地注视著他,似乎在说,曾经徐老板怎麽怎麽……
徐吉一个哆嗦,嘴角抽搐著道:“唉,你要不改成麻饼?那没葱花。”
“太油。”
“粢饭团?”
“太甜。”
“有不放糖的。”
“那没味道。”总是搞不定那人的口味。
徐吉小声嘀咕:“大男人还这麽挑剔……”
石慎上前一步,逼近他:“你说什麽?”
“嘿,没,”徐吉客气地笑笑,“要不鸡蛋饼,不油不甜不加葱花。”
石慎皱皱眉:“勉强可以。”
还“勉强”……看来这人没事找事的境界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五章(下)
搞定了石慎,那头徐老太太也打了电话过来。
“阳阳没迟到吧?”徐吉用肩膀夹著手机,继续著手上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