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异地以手堵住自己的嘴。为什麽是这样？为什麽茶店老板会梦见自己代替我的位置呢？

也许过了几秒，也许更久，我发现自己又重新伏在玄的怀抱里。

我转头，望向屏风，看到茶店老板站在那里，表情是羡慕、忌妒和羞愧。

念头一转，我突然明白了，这场梦是茶店老板真正的心事。

他爱著玄，忌妒著我。他希望自己，能够取代我。可是，他又羞愧於自己这样的心情......

啊，玄，先是有道士说你是他命定之人，现在又发现茶店老板对你的心意，我不在，果然谁都有可能抢走你。

我本来还以为茶店老板是为了我揍你或骂你，其实，他只是找藉口，抒发自己的苦恋和心事吧。

过了一会儿，茶店老板提著热水过来。我知道时机到了。

我从玄的怀里抬起头来，轻声地对把热水放在桌上的茶店老板说：「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玄瞬间消失在这场梦境里。我看到茶店老板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我必须和茶店老板好好谈一谈，尤其，在我不经意发现了他的心事之後。担心他因为太惶恐又从梦中惊醒，我注意尽量放轻语气，也不要在脸部表达太多的表情。

「对不起。」茶店老板突然跪到地上，不停地发抖。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如果我活著，发现他的心意，也许我会，可是，现在我明明已经死掉了，我还必须请他帮我和玄转达哩，「我现在才知道你喜欢玄......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呢？」

「对不起；对不起。」他仍是发抖。

「我不会害你的，你不要怕我。」叹了口气，他如果一直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真正的沟通。

「你说，你想打死玄这个薄情的人；你说，一个人爱你那麽久，你还不感动；你说，你看玄不爽很久了；你说，真的不爱，就不要回应我的感情；你说的，所有为我报不平的话，其实也是都在为你自己说吧？」我望著茶店老板害怕发抖的身影，有一种荒唐想笑的冲动。

果然，人都是一样的。如果事不关己，怎麽可能激动到被痛揍还是要说那麽多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话，其实跟他有关......

看著玄对我冷淡，他知道自己就算能抢赢我，也不能得到一个温情的恋人，即使我已经死掉了，他也真的有手段和能力，能够替代我的地位，玄对相处二十年的我都这样了，对他，更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的怒气，是这样来的。

「我现在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还要他帮忙，何况，他也不曾真的伤害我什麽。他甚至，不曾利用我死後，去试图抢走我的位置吧，我猜。当然，他没有付诸行动，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知道，抢赢了，其实还是输了。

会在我撒娇的时候，还伸手碰触我的头发的，不是玄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玄，要嘛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要嘛就只会不耐烦地把我推开。茶店老板梦想中，温柔的玄，根本不是真正的玄。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毕竟认识我们多久，我猜他应该就观察了玄多久。

「我不会害你，我也不怪你。」我轻轻伸手，想要将跪在地上的茶店老板扶起来，没想到他却吓了很大一跳，整个人往後弹。

叹了口气，我不再靠近他，我说：「我想请你帮我的忙......」

27 请求

会在我撒娇的时候，还伸手碰触我的头发的，不是玄真正的样子。

「我想请你帮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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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店老板抬头看著我，表情羞愧又惊惧。「冤、冤有头；债有主，小纬，你有什麽冤屈，不要来找我，去找；去找谁都好啦。」

「老板，你别怕我，我不会害你的性命的。」我轻轻地靠坐在榻榻米上，双手举高载耳朵两旁，投降的姿势，再次证明我没有恶意。

「你......你真的是小纬？」老板吞了口口水，「你是我的梦？还是你真的没有死？还是，你发现我不良的企图，来，来找我报复？」

「我是鬼。」我开门见山，「可是，我能对你怎麽样呢？勾你的魂魄是鬼差才有的能力，祸害人间，则要先变成恶灵。我只是一只很普通的鬼，连人都不如，如果不是在你的梦里，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到我。」

「我、我没有喜欢、喜欢，周玄......」茶店老板咬咬牙，仍要试图分辩。

「我潜入你的梦中。」我解释，「你在梦中想望的片段，我刚才正好发现。只是这样而已。你刚才，分明就是希望自己取代我的位置的。」

「啊，不，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做这样的梦。我没有想要取代你的位置，真的。」

我失笑，连在梦境中都梦到温柔的玄，还有什麽好否认的呢？

「你要相信我，我怎麽会、怎麽会喜欢，那个烂人。」

我脸色一沉，「你根本不懂他，你怎麽能这样说他？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叹了口气，「看在他今天已经把你揍得很惨的份上，也看在你只是苦於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感情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不然，虽然是在你的梦中，我还是可以在揍你一顿的。」

「啊......」茶店老板紧张兮兮地望著我。

「你放心，只要你对玄好，帮我的忙，我以後，就不会再来干扰你的梦境，或是骚扰你了。甚至，」咬咬牙，「我会帮你。」

「帮我？」茶店老板张大嘴巴，「你是说，帮我招揽客人吗？还是保佑我长命百岁赚大钱？」

摇摇头，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我也没打算细究，「我想要你帮我转达一些话给玄。」

「你，你怎麽不自己进他梦中跟他说？」

「我也想，可是，他睡得很少。像今晚，他根本不睡......」

「呃，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不是说可以看到你吗？你怎麽不叫他帮你转达？他可以看到你，还能直接帮你们完成对话和动作呢。」

讲到西装道士，我就有想嚎叫的冲动，我恨恨地说：「那个家伙根本靠不住，颠三倒四的，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什麽道士，只是个神经病。」

「可是，可是，他真的看得到你，也听得到你，对吧？」

我望著茶店老板，「你这样推三阻四，是不想帮我吗？」

「我，我没有！我不敢！」茶店老板又害怕地低下头了。

「你不用这麽怕我吧。」苦笑一下，「以前我还活著的时候，每次到你的茶店，你还会跟我聊近况、开玩笑耶。难道我变成鬼，就不再是朋友了吗？」

自己问完问题，才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人跟鬼，怎麽可能会是朋友呢。如果不是七月，甚至根本完全是在不同的空间中。

茶店老板吞了吞口水，看起来还是很害怕，「我大概，鬼故事看多了吧......你等等，不要做把头拿下来之类的特技给我看，拜托......」

我苦笑，鬼没有那麽厉害。

鬼说穿了，就是一团意识的电波罢了。我连空气都算不上，特技什麽的，其实都是人自己幻想出来的。

「我不会。老板，来坐著讲吧。虽然是在梦中，你老是跪著也是会腿酸吧？」我从茶桌上，迳自拿起一杯茶，递向老板。

老板戒慎恐惧地望著我手中的茶，问，「我可以不要喝吗？听说，鬼请你吃的，不是牛大便、就是蚯蚓......」

「你对鬼的传说，了解的还真不少。」我忍不住失笑，「我就算想清你吃牛大便和蚯蚓，也要去擎天岗找吧？不然现在台北哪里容易找到这些东西？」

「你真的是鬼吗？」听到我的笑声，茶店老板呆了呆，「你看起来，明明还活生生的。」

「我也希望我不是鬼。」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喝茶都没关系，你喜欢跪就跪著也可以，可是，请你帮我的忙。」

「我，我不行的！听说附身会耗损元气......」原来他一直抗拒，是怕我说的帮忙需要附他的身。

「我没有要附你的身，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要请你帮我转达给玄而已。」我真诚地望著他，「如果你能说的一字不漏，我会很感激你。」

「呃，所以，你只是要我当传声筒？」茶店老板似乎没想到我的要求这麽简单，「那，你更应该等到周玄睡著，直接进他梦里讲吧？」

「我心急。」望著茶店老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我只剩下29天可以让玄知道我的心意了。而玄，又是一个很难把别人的话听进去的、很固执的人。我一定要把心意完全传达给他才可以。」

茶店老板听到我了话，愣了一愣，恐惧的表情几乎已经散尽，然後，他眼眶红了，「我懂了。小纬，真的没有谁会比你更爱周玄了。」

我悲伤地笑一笑，「可是，我已经没有命等他回应我的爱情了。」

「我；我愿意帮你的忙。」他终於首肯。

28 情衷

可是，我已经没有命等他回应我的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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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告诉他，我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他，爱到就算变成鬼了，还是想到他就觉得甜蜜和温暖。」我望著窗外，那本该是我们惯常看见的风景。可是因为这是茶店老板的梦境，所以窗外只是模糊的林荫。

「请你告诉他，因为爱过他，我二十五年的人生，非常的精采和充实，如果让我重来的话，也不可能更好了。」

「请你告诉他，爱他的每一天，都让我变得更坚强。如果不是爱著他二十年，我不会知道自己是谁，可以因为爱一个人而勇敢到什麽地步。」

「请你告诉他，我在炼狱，无论是什麽样的痛苦，只要想起他，都觉得不再令人难以忍受。」

「请你告诉他，如果有方法可以活过来，我一定会去尝试。无论要付出什麽样的代价，我都愿意。我想要活过来，继续爱他、继续缠著他，履行我和他纠缠到老到死的诺言。」

「请你告诉他，我这一生中，如果有遗憾，那就是生命太短暂。」

「请你告诉他，我已经明白他的心意。因为这样，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我应该可以放手让他去幸福了。」

「请你告诉他，如果，他终究还是没办法爱上其他人，请到我的坟前，为我上柱香，让我知道，他今年还是爱著我，希望我来陪著他的。」

「请你告诉他，虽然看不到、碰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可是，我爱著他的心意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请你告诉他，只要我没有魂飞魄散，只要我没有变成恶灵，只要我的意识仍在，我都会想著他，爱著他。」

「请你告诉他，我会用他听不见的声音，继续，每天对他说一百次我爱你，甚至，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感到厌倦。」

「请你告诉他，我真的在，虽然看不到，可是，我真真实实的在。虽然看不到，可是我的爱意并没有变得透明。」

「请你告诉他，我知道自己变成鬼，配不上他了；所以，如果他已经真真切切的收到我的心意，也愿意永远把我放在他的心里，那，我愿意让他去找新的幸福......道士也好、你也好。」

「请你告诉他，我愿意让他去找新的幸福，不是因为我变得好说话了，是因为我太爱他了，爱到只要他愿意一直记得我，我就能把他的幸福放在我的伤心前面。」

「请你告诉他，他要一直记得，以前有个人爱了他20年，苦苦的追在他身後，终究没有来得及等到他回头说爱。」

「请你告诉他，我想，他应该是爱我的。不然，他不会听著我的声音的电话语音留言入睡。」

「请你告诉他，我想，他应该是爱我的。不然，他不会和你狠狠打上那一架，只因为你说他会孤独而老。」

「请你告诉他，如果一直没有其他人像我一样爱他，他也不用觉得寂寞，因为言敬纬就算不再人间，还是一刻都不会停止对他的爱。」

「请你告诉他，我真的，已经死了。我真的，没办法再活过来了。」

「请你告诉他，以後，无论他要爱上谁，都请在心里为我保留一个位置，让我在地狱不至於连最後盼望的幸福角落都没有。」

「请你告诉他，他要好好的过剩下来的日子，把我的份，一起精彩的过完，而且，要开心的过完。」

「请你告诉他，当他寿命终了的那一天，我会徘徊在鬼门关前，亲自撑一支长篙，摆渡他过黄泉。」

「请你告诉他，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找到他，然後死命缠著他。」

「请你告诉他，今生他歉疚我的爱情，我不要他还。我要他永远都欠我，永远都与我纠缠。」

「请你告诉他，我很抱歉干扰了他了人生，让他变成一个违背世俗的同性恋者。可是，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一边说抱歉，一边强硬干扰他的人生。」

「请你告诉他，他欠了我二十年的爱情，还有炼狱三百年的思慕。往後，还会欠更多的百年千年......」

「请你告诉他，如果他能亲手送我他家的钥匙，让我知道，那是我们共同的家，我，除了死亡，就没什麽好遗憾的了。」

「请你告诉他......」

我话没有说完，却听到诡异的啜泣声。

将目光移到啜泣声的来源处，一脸鼻涕眼泪的茶店老板，竟像小孩子般，放声大哭。

我摸摸自己的脸，却没有泪水。

老板，老板，你知道吗？言语尚未能表达我对玄心意的千万分之一啊。

我这才知道，我对玄的心意，一辈子都用来倾诉，也不够......

29 求己

我对玄的心意，一辈子都用来倾诉，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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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推力将我挤出梦境，是茶店老板醒来了。

道士拼命地摇晃哭哭啼啼的茶店老板，也难怪他会醒来了。

「喂！喂！喂！你哭什麽啊？有那麽痛吗？男人连作梦都在哭，也太丢脸了吧？」道士一边摇晃茶店老板，一边还数落著他。

亏他有脸数落人家，要说怕痛和没用，他才是吧。玄才揍了他的腰侧一下，他就已经鬼吼鬼叫了。

我定神望望附近，发现道士、生魂阿哲两个人都回来了，可是，玄呢？为什麽没有一起回来？

我飘到道士前面，「玄咧？」

没用的道士没有理我，倒是生魂阿哲代他回答了，「跑掉了。」

「跑掉了？什麽意思？他昨晚没跟你们一起去吗？」我知道问道士没有用，乾脆问眼前的阿哲。

「偏不告诉你。」见我要问他，他却耍起少爷脾气来了。「谁叫你昨晚一直要赶我走！你求我啊，你跪下来求本少爷，我就告诉你。」

我双膝一屈，表现跪伏的姿势。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玄比黄金更重要。当然，如果我不是鬼，在我这麽焦急的时候还耍派头的阿哲，可能会被我痛扁。可是，现在我是鬼，作出跪的姿势，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你还真的说跪就跪......这样一点挑战性也没有。」阿哲有些尴尬，「你快点起来啦，虽然是鬼，但是跪在地上还是难看死了。」

「玄呢？他昨晚不是和你们一起去吗？」我飘到阿哲跟前，「怎麽你和臭道士都回来了，玄却不见踪影呢？」

「他？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去。」道士终於听见我的发问，一脸疑惑的说，「是说，你後来怎麽不见了，他去找你了说。」

「找、找我？」

我以为，昨晚玄会被臭道士误导，以为阿哲是我，所以玄决定说服阿哲，回到身体里面去。结果，事情的发展跟我想的不一样吗？

「嗯啊，昨晚讲一讲，就发现根本大家都在鸡同鸭讲。」阿哲抓抓头，「然後，我们才发现，那个男人一直说回去回去，根本不是在讲我，应该是在讲你吧？」

「我就好心的跟他说，如果他要找的是你，你刚刚已经从窗户飘走了。」道士好心地补充。

啊，原来昨晚我走了之後，他们就解释清楚误会了，「不，不对。既然发现是误会了，怎麽你们两个一起不见一整夜？」

「啊？喔，因为这个道士一直吵著说要看我的肉身在哪里啊。」阿哲有些不爽的样子，「我不跟他说，他就说他有方法可以查出来......我怕他对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情，所以就跟著监视他。没想到他在整间医院转了一整夜。超白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