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既然你父亲还健在，你会想见到他嘛？”哥哥不经意地问著。

　　“不想。”我干脆地答道。

　　“唔，这样啊。”他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本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见到父亲，即使知道他还活著，即使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都没有过想见他的念头。甚至没有设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见面。

　　就算真的见了，又如何呢。他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活著，对我和他而言，彼此都只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我是不是很无情？”过了很久，我才这麽问道。

　　“不。你只是拥有了比父母更加值得依靠的人而已。你知道自己用不著去乞求别人的情感和关怀。”他立刻回答道。

　　“什麽意思？”我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在沙漠之中，自然会渴求每一滴水。可是既然你拥有一座水库，当然也就不会再计较贪求那区区之数了。”他漫不经心望著车窗外，态度竟似有些敷衍。

　　可是，这种修辞手法，更加让人难以理解。

　　我低下头，想了又想。

　　“因为你有我啊。”他抬手托著我的後脑勺，看著我，微笑说道，“你拥有我就足够了，胜过了一切。”

　　原来如此。我无语。

　　到达目的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外公家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哥哥带来的礼物。拆礼物的时候，著实热闹了一番，喜庆的气氛，竟是比大年初一还要浓郁许多。

　　外公虽然对妈妈没有同来隐约有些失望，不过，哥哥和我一起来给他拜年，却让他非常高兴。我看的出来，他非常赏识哥哥，在聊天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对哥哥赞不绝口。

　　说实话，我有一点受了惊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哥哥会有这样的一面。他表现得极其平易近人，不仅会主动和我的表哥表姐们攀谈，和颜悦色地陪舅舅舅妈们说话，甚至还非常会讨我外公的欢心。

　　晚上才过了一半，他便已赢得了在场所有女性的芳心，并受到每一位男士的器重。

　　不过，在说出上面这句话的时候，我想把我自己排除在外。因为我坚信自己最了解他的本性，绝不会这麽轻易就被他的伪装所蒙蔽。

　　休息的时候，外公驳回哥哥要去住酒店的打算，坚持要求他在家里过夜，并吩咐大舅妈立刻为哥哥准备好客房。哥哥便也就作罢了，只说道，给大家添麻烦了。然後，每一个人都向他保证，一点也不麻烦。

　　第二天，我见到了明佑康。我确信姐姐已经和他联系过了。

　　哥哥对於明佑康的出现，更加的意外，他绝不会想到明佑康会出现在这里。很快他就了解到明佑康和我的二表哥的同学关系，便对他维持著一副客气又生疏的态度。

　　明佑康更加心知肚明，他做出一副完全就是这个家孩子的老同学的模样。

　　原本是想到，在我的地盘上见他，对我比较有利。可是，由於我方人数过多的缘故，竟是无法找到单独和他说话的时间和地点。眼瞅著在家是无望了，也不知道他动了什麽脑筋，二表哥出面提了一个建议，说我们年轻人不妨出去找地方开心一下，反正是在过年嘛，家里聚了这麽多年轻人，正好一起热闹地玩玩。

　　我正要开口响应二表哥的号召。哥哥已先行表达了不能参加的歉意，按照行程安排，我们下午就得出发返程。

　　“而且，晓渡的伤势没有完全复原，基本上还是在静养阶段，遵照医嘱，还不敢冒险让他随意行动。”哥哥不无遗憾的说道。

　　舅舅舅妈也表示同意，身体的健康最重要，年轻人想聚在一起玩乐的话，以後机会还多的是。

　　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和明佑康把话说开。

　　下午，我们跟大家做了告别，结束这次短暂的拜访，返回家中。

　　“那就是说，见了面，却没有说上话罗。”姐姐在我们到家之前就知道了结果，分明早就和明佑康联络过。

　　“这样子，算不算我完成了他拜托的事啊？”她边打量著我，边琢磨道，“我是答应他让你们见上一面，我做到了呀，他见到你了。我也没答应他，一定让你们说上话。”

　　我毫不同情地瞟了她一眼，任由她自寻烦恼。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躺在窗前的一只沙发里看小说，姐姐又鬼鬼祟祟的潜了进来。我再也不理会她那夸张的动作，专心看书。

　　“我被审问了。”姐姐一屁股坐到我的脚边，悄声说道。

　　我不解地看了看她。

　　姐姐抚了抚胸口，继续小声道：“就在刚才，东野问我明佑康的事，吓死我了，还以为被他发现我跟佑康联络的事了。”

　　“到底问你什麽了？”我皱眉问道。

　　“关於佑康的事啊，他跟你表哥的关系，跟你外公家的关系，我之前知不知道这些关系，什麽时候知道的。凶巴巴地问了一大堆。”

　　第61章 执迷

　　我反倒有些焦躁起来，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也许，越早和和明佑康见面，对大家越有利也说不定。可是，又不能直接让明佑康到家里来。

　　要想对哥哥隐瞒自己的行踪，著实有点难度。在家里，进进出出的人都逃不过赵妈眼睛，出门又有老金盯著。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哥哥就会知道。

　　於是，我想到了元朗。都说做姐夫的人最关照的就是小舅子，虽然还在恋爱中，但偶尔请未来的小舅子出去玩半天，多少都是有益无弊吧。

　　很快元朗就於某一天送姐姐回来的时候，随口提出下一次带我一起出去玩。我张口就答应了，还故意看都不看哥哥。好在，他什麽也没说。

　　什麽都没说就对了，人家当事人都不介意携带一只电灯泡了，我当然更不介意当一只灯泡，他若是反对的话，那就叫无理取闹。

　　三个人的约会那一天，因为是白天，元朗安排的全是适合小孩子的节目，这里他所说的小孩子是专指我，比如说去游乐园，去动物园，去海洋馆，这些全都被我一一否决掉。

　　说实在的，真的要去这些地方的话，我也是很喜欢的。只是他为什麽偏要强调是适合小孩子的游乐项目呢？这个元朗，完全不懂我的心理。

　　最後我们三人达成一致的，是最庸俗，也最传统的约会项目──逛商场。其实，比起其它选择来，逛商场是最累，最辛苦的，完全担当得起考验恋爱坚忍度的测试指标。

　　还没逛完两个楼层，我就累了，腿有点吃不消。元朗建议我们去一家不错咖啡厅坐坐，休息片刻，在继续溜达。姐姐悄悄跟我说，现在就打电话给明佑康，让他去那家咖啡厅等我们吧。我点点头，同意她联络。

　　进了咖啡厅，在第一层没有看到明佑康。上到二层，这层客人不多，也没有看到他。我们在临窗的一个位置坐下，点了咖啡。

　　室内暖融融的，连毛衣都几乎穿不住。姐姐和元朗开著玩笑，说这里播放的背景音乐非常另类，也非常适合这里的温度。元朗笑著要求姐姐解释清楚，姐姐就说音乐给她带来了丝丝凉意，甚至手臂上还有鸡皮疙瘩掠过。元朗立刻用心聆听那低低的音乐，听著听著便笑了起来。我正要听听元朗发表高见，姐姐却高举起一只手臂，向远处挥了挥。

　　我咬紧了嘴唇，不知道该摆出什麽表情。

　　“这位是明佑康，是我和晓渡的朋友。”姐姐向元朗介绍道，然後由转向明佑康，“这位是元朗，我的男朋友。”

　　两人握了握手，元朗邀请他一起坐下。

　　“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和晓渡说说话。”明佑康微笑著对元朗说道。

　　姐姐抢先开了口：“你们聊吧，不用在意我跟元朗。”

　　明佑康按了一下我的肩头，低声说了句：“过来吧。”

　　我站起身，跟著他，走到最角落的一个位子里坐下。一个服务生跟了过来，我们点了两杯咖啡。

　　我静静地等著咖啡端上来，然後便看著咖啡在杯子里晃动。我很想先发制人，先开口，可惜完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你肯定也能想象的出来，见到你，我会说些什麽。”他的眼睛黑亮亮的，表情也是一贯的热情洋溢。

　　“不。”我快速回答著，想让他一上来就明白我的斩钉截铁的意志，“我来见你，并不是来听你说话的，更不是来被你说服的。我是要告诉你，我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上你。”

　　趁他还没有回话，我抬起视线，刻意地看著他的眼睛说道：“虽然与你毫无关系，但我不妨让你知道，我有自己的爱人。如果我必须得爱上谁的话，那我只会爱他一个。我只爱卓东野。绝不会再爱上别人。”

　　他的眼瞳蓦然间变得无比的黝黑深沈。

　　我的心里有些难过了起来。对他，我的心情总是无法变得冷硬又绝情。依我的性格，本不该会说出这些冷酷无情的话。可是，我又不得不如此。他是个什麽样的性格，我多少也算是有一些的了解。若是此刻我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怕立刻就会被他所利用。

　　“没错，”久久之後，他依旧纹丝不动地注视著我，“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想尽了说服你接受我的方法。但现在，我全部放弃了，放弃说服你。晓渡，我恳求你，不再需要理由，不再试图说服，我只单纯的求你，接受我吧。”

　　我直愣愣地瞪著他，实实在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从来，我就不了解他。他对自己的行为，一向就是不需要解释，想做什麽，就做。我很怀疑他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我曾以为他的行为是太痴情的缘故。但是，我无论如何再也招架不住了，为此，我绝不会再承认他是痴情。他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地对待我，完全不尊重我的意志，根本就是无情。不错，就是无情。他对我太无情了。无情地无视我。

　　“如果你能够爱上卓东野，那麽你一定也能够爱上我。最重要的是，我对你的爱绝对不会比他少。我爱你胜过爱任何人。”

　　他依旧在否定著我的选择权，依旧在否定著我的个人意志，依旧在擅自妄想著我的感情，依旧在无视著我的人生。

　　“我现在很怕听到你说‘爱’这个字。”我打断他的话，既然他执意忽视我的感受，那麽，我不得不直接攻击他口口声声宣扬的爱情。“听到你说出这个字，我只会感觉到不快乐不幸福。对於一个无视我的拒绝，自说自话说爱我的人，我所感受到的，只有压力，和厌倦。”

　　“那是因为你在刻意地排斥我。”他加重了语气，双眼不无痛苦地望著我，沈声说道，“你并没有公平地对待我。”

　　“公平？只因为我不爱你，就是对你不公平吗？那麽，就跟你说实话吧，在这件事上，我还真是无能无力了，因为我不可能对所有说爱我的人公平。我只对一个人公平，那个人必须是我自己挑选的人。”

　　我不免感到有些愤慨。公平！公平！谁都喜欢跟我谈公平。汤茱莉是如此，明佑康也是如此。凡事不如自己的意的时候，就是不公平。那我呢？这些口口声声说公平的人，对我公平吗？

　　“可是，你不能否认我真心实意地爱著你。”他声音变得低柔，眼神也似乎是在安抚著我。

　　“我不要。”我再也不想听。

　　“尝试著跟我交往吧，我追求你这麽久了，我只恳求一次机会，晓渡。”他继续软语相求。

　　“不要。”

　　他不提也就罢了，这一提，新仇旧恨涌上我心头。不过，算了。我咬咬牙，想到早就下定过的决心，过去的就让它统统过去，不再跟他计较了。

　　“那麽，要是我强迫你呢？”他忽然用奇怪的语气问道。

　　“你什麽时候没有强迫我？”我也很奇怪他说的话，便反问道。

　　他慢慢避开我的视线，垂下眼帘静默了一会。我也不急於说话，扭过头，仔细观看身边的一棵盆栽。

　　“即使是强迫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他垂著头，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不是我太幼稚，而是这个世界太难懂。也不是我太无情，实在是我没有办法欺骗别人又欺骗自己。

　　“你，你很恨我的父亲，对吧。因为他的行为伤害了爱他的人，也伤害了你和你无辜的家人。我也很鄙视他的所作所为。可是，如果你非要逼我接受你，和你在一起，你也就是在逼我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努力回忆并模仿著以前班主任单独找我谈话时曾用过的表情和语气，尝试著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我了解你。你跟他不一样。”他依旧低著头，十指交握，麽指不停地搅动。

　　“不管我跟他一不一样，结果都会是一样的。因为我不会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即使在一起，迟早还是会离开你。我不愿意为我自己的生活徒增这许多烦恼。”

　　我几乎要感到痛苦了。为我自己，也为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坏人。他为什麽非要将我和他自己都置於退无可退的境地？

　　我已经渐渐对这样毫无进展的谈话失去了耐心。

　　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的话，我的心意只会被他拿来利用，成为他倍加努力胁迫我接受他的感情的利器。我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只能强调我个人的幸福绝不是来自於他那里，我想，一般人应该很明白自己再无机会了。

　　“我做不到。”他表情越来越沈重，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根本就没有过放弃你的打算。我一直是这麽认为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多的问题也能够一个一个克服掉。”

　　我真的对他的偏执感到畏惧。到底该怎麽办？我该试著哭著哀求他吗？

　　“你到底要勉强我到什麽程度？”我不由得愤怒了起来，甚至真的想哭了，“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不爱你，我不要跟你一起克服掉一个一个一个的问题。我只要跟卓东野在一起。我只要我哥哥。”

　　蓦然间，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紧紧地在我的身边坐下，抓起我的一只手，合在双掌间不住地轻轻按揉。

　　“好了，晓渡。我在这里。”他贴近我，曲起自己的长腿。

　　我吓得不轻。是我的哥哥。是那个为了这次的见面，而被我苦苦摆脱的人。我立即转过头，朝姐姐和元朗的位置看过去，完了，虽然元朗看不出异常，姐姐却完全蔫了。

　　“我以为在我和你之间，已经沟通得非常清晰明确了。”哥哥平淡又冷漠地看著明佑康，轻声说道。

　　“不错，我确信我们都说出了该说的话，但我不记得，有谁做出承诺会放弃自己的爱情。”明佑康同样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两见过面，并有过深刻的谈话。

　　“唔，我对你的爱情没有偏见。”哥哥的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双眼却更加冰冷，笔直地锁住明佑康的视线，“前提是，别来危害我的爱情。”

　　第62章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再次的，我意识到自己被两方面都忽视了。虽然有点庆幸没有因私下会面受到哥哥的责备，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毕竟最重要的当事人是我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