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待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前长了些，每天会在家里吃晚饭。确切的说，是她每天邀请明佑康来家里吃晚饭，之後两人再一道出门，去和朋友们一起打发夜生活。

　　不知道他到底耍了什麽手腕，看到姐姐为了配合他的节奏，不断地改变著自己的生活习惯，我的心里便如著了火般焦急。

　　那个人将姐姐和我玩弄於股掌之间，当他一面对著姐姐谈笑风生，一面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盯著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催逼我的答复。

　　每天晚餐後，他都会留住我，和姐姐一起，在客厅里聊一会天，直到他们俩出门後，我便会为又平安度过了一天而感激不尽。

　　这一晚，哥哥外出赴晚宴没有在家。姐姐和明佑康又刚刚离开家出去玩乐。本该格外轻松自在的我，却还是怎麽也放松不下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地将门从里面销上。这道程序，已经是最後一道防御措施了，是最近不得不快速养成的习惯。

　　但我知道，那道关闭的门，只不过是给自己一点象征意义上的精神安慰罢了，它是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它什麽也挡不住。

　　是时候采取行动了，虽然一想到这个就会心慌。

　　一直以来，我都过著快乐又单纯的生活，没有去想过在某一天，自己也会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不得不做出违背自己心愿的痛苦的选择。

　　即使心里会害怕，会割舍不下，我也必须坚持这个选择，必须行动起来。

　　过去的生活是多麽美好。这个家里有我最幸福快乐的成长记忆，我相信，那些记忆绝不是虚假的。

　　只是，这个记忆的最终结局，是一个困境。

　　我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这个困境。

　　可笑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来对我解释，所有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往昔完美的世界在自己的眼前颠覆，没有人来拯救我。

　　除了我自己，还能依靠谁？

　　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知道是谁在敲门，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要装睡著了就好了。每次只要装睡著，敲门声很快就会停止。

　　敲门声持续响著。我竭力忍耐著。

　　“晓渡，开门。”哥哥的声音很短促，分明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开门。我知道你还没有睡觉。”

　　是的，我并没有在睡觉，但却不得不装成睡著了的样子。因为睡著了，就不会听到敲门声，也不必去打开那扇门，更不用面对敲门的人。

　　“开门，晓渡，我会敲到你开门为止。”

　　今天的哥哥有些怪异，自从我开始锁上房门睡觉之後，每次敲门只要无人应答，他便会自行回房间去，从没有象今天这麽坚持。

　　既然装不下去了，只好开门。

　　“果然是没有睡啊。”哥哥一只手按在臀後，一只手肘支著门框，手掌撑著额头，微笑著打量穿戴整齐的我。

　　我看了他一眼，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些什麽，隐约的，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

　　“你？喝醉了？”我疑惑地问道，那个亲切到腻人的笑容，完全不符合他的傲慢矜持又冷酷的个性。

　　“能看出来吗？”他反问，仍旧是那个反常的笑容。

　　我拧起眉头，鼻子凑近他，用力嗅了嗅，确实闻到了酒味。可是，他一向喝酒很节制，也从不喝白酒，我也没有见过他喝醉酒的样子。

　　“没有喝醉吗？”

　　我更加疑惑地问道，心里开始盘算，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醉，哪样对我更有利。

　　彷佛能看见我的内心似的，哥哥离开门框，走进来，伸手抓住我的肩，问道：“你希望我喝醉了？”

　　“是啊，最好醉到不省人事。”我简单明了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确实是喝醉了。”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弯下腰，将头垂在我胸前的位置，说道，“正好醉倒酒後吐真言的程度。晓渡，你在回避我，拒绝我。”

　　突如其来的变换话题，令我来不及反应。

　　“虽然很不愿意，我还是应邀参加了各式各样的宴会，为什麽呢？因为我在家的话，你一直在紧张，所以我想给你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可是，为什麽你还是要锁门呢？”

　　他挺直身子，摇了摇我的肩膀，俯视下来。我拿不准他到底醉没醉，也拿不准是否该提防他的行动力。

　　“你以为我会喜欢看到那扇关得紧紧的门？或者，你以为锁上门就能挡得住我？”他慢慢的问道。

　　真是蛮不讲理。居然敢这样责问我。摊开来讲的话，我锁门的理由更加充分才是吧。

　　只不过，我没那个胆据理力争就是了。

　　“你知道我为什麽锁门。你比谁都知道。”我低声说道，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很好。”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放开了我，走到门口，转过身，背靠在门上，视线射向我。

　　那个高大的身躯那样静默地站在那里，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期盼他赶快走出去，可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会就此走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

　　“来吧。”

　　他又说了两个字，朝我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来。

　　无需再猜疑了，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的心彻底狂跳起来。

　　“我、我明天还有考试。”处於劣势的我，为了自救，努力找著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盯著我的眼睛，笑了笑，声音变得低柔：“来吧。”

　　那只手仍然伸在他和我之间，掌心向上，五指略略分开，手指修长又秀美，伸展的姿势既优美又坚定，我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也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只手的温柔。

　　“来吧。”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沈、轻柔，夹带著丝丝甜蜜的引诱。

　　毫无预警的，我的腿自己挪动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终於，结束了最後一门考试。

　　趁著同学们准备去吃午饭的空挡，我回到教室，拿出石膏像後被小心地藏起来的背包，挎上画夹，一溜烟地跑出了学校。

　　带上画夹，只不过是个伪装罢了。必要的时候，美术系的学生，也许是个可以在陌生的地方博得信任的身份。

　　陌生的地方。不错，我不得不去陌生的地方。该去哪里，我并不知道，重要的是，那个地方必须不会被找到。

　　既然无法说服别人，又无法做到心甘情愿地任由别人摆布，我只得靠自己的力量来摆脱所有这一切。

　　摆脱这一切，离开这里，远离这些病态的感情纠缠。

　　就算未来是一片茫然，也不可能比现在的处境更坏。必须行动起来，必须从泥沼般的现实里挣脱出来。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为了小心起见，我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从此刻起，交通工具只能选择火车和汽车，坐飞机的话，很快就会暴露行踪。

　　自从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後，我就费了不少心思来计划，虽然没有经验，但至少有两点是明白的，一是不能使用身份证坐飞机，二是不能使用信用卡。这两样会被查到落脚之处。

　　另外，为了表明决心，早上临出门前，手机也被我毅然决然地放在卧室的床头。

　　做到这个份上，心里其实是有准备吃苦的觉悟的。

　　在火车上吃的午餐，很粗糙的盒饭，不甚好看口感也差的米饭上，很敷衍地覆盖了一层味道不很地道的炒菜。

　　我展望未来，今後有一天，也许会连这样的饭菜也吃不上，通过这样的想象，成功地说服自己欣然吃光了这一顿饭。

　　几个锺头之後，我下了火车。这里并不是目的地，买到这里的车票，是因为到达火车站时，这班火车最先发车。

　　虽然是盲目的出走，但我希望，能够借由这盲目，让自己不那麽容易被找出来。

　　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那麽那些会找我的人，多半更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将背包和画夹寄存在车站的行李寄存处，我背著书包，胡乱上了一辆公交车。今天就在这个城市住一晚，明天去哪里，那是明天才考虑的事。

　　心情多少不是很踏实，毕竟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并且还离家这麽远。

　　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初开始还没怎麽觉得，後来天渐渐黑了下来，心里越发没著没落的，谁若多看我几眼，我都会感到对方象坏人。

　　也许是肚子饿的关系吧，影响到心情。我进了一家快餐店，在面对橱窗的一张长条桌前的高脚圆凳上坐下，点了一份套餐。

　　刚开始肯定是不习惯的，我安慰自己道，不过，凡事都要坚持，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习惯。

　　橱窗里映著我的影子，我朝著影子笑了笑，提醒自己放松些。那个笑容，真的是很僵硬啊。

　　不过，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已经知道我出走了吧。哥哥去学校没有接到我，肯定很意外。他会打我的手机，可是手机在家里。

　　他会担心的。但愿他能尽早回家，去到四楼。早上临上学前，我偷偷在他办公桌上放了一张字条。不是什麽长篇大论的信，只是一张便条，上面简单写著：我出去玩了，在我回来之前，别找我。

　　看上去象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写这种留言。既然出来了，必定是有充分的不会再回去的理由。说是出去玩，是为了不想让大家为我担心，其实这个便条的主要意思是要大家别找我。

　　若是被找到，那真的枉费我的一番苦心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那个明佑康得逞。这个念头，不停地出现在我的心底，坚定著我坚持下去的信念。

　　第27章 不协调的颜色

　　再次登上火车，踏向新的旅途，心情依旧是茫然的，只不过，茫然里有著几分坚定。

　　昨天坐火车时，一路上只顾想著自己的心事，别的什麽也没顾得上。今天留心观察，车厢内竟有不少回家过暑假的学生，在玩著扑克，或是聊天讲笑话。

　　这样的年轻学生很容易被辨别出来，他们总是结伴而行，在车厢里大声说话，开心地大笑，打著扑克，互相争抢零食。

　　他们是大人，又是小孩。在大学里度过几个月之後，即将回到父母的身边，享受无忧无虑的假期。

　　我也曾和他们一样，不满意的时候就哇哇大叫出来，兴奋的时候就肆无忌惮地大笑，也会有心情去抢同学手里的零食，也会和同伴一起在人多的地方故意大声说话，好像唯恐人家不知道我们有多麽年轻、活得有多麽开心。

　　往昔的日子，多麽美好，却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也许，我不该这麽悲观。可是，对於未知的未来，即使已经下了决心去面对，还是无法做到坦然。无知又无能的我，凭什麽会有那样的自信。

　　几个锺头之後，虽然还没有到达火车票上的目的地，我却鬼使神差地跟在那群学生身後，一起下了车。

　　跟著他们，走到火车站附近的长途汽车站。这里，似乎是那群学生的分手之处，他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售票口排队买票。

　　我跑到大门外，在书报摊上买了一张地图，花了几分锺仔细看了一遍，最终选择了目的地。

　　叠起地图收进书包，我走进售票大厅，排队买票。

　　决定了目的地之後，眼前似乎开朗许多。上了汽车，心里一直想著，只要到达了终点，就是新的开始了。

　　随著汽车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我注意到不断地有旅行社的大客车迎面驶来，留心观察那些车辆挡风玻璃後的广告标牌，发现我所选择的地点，竟然是一个适合二日游和三日游的旅游景点。

　　这是完全出人意料的情况。因为这一带是山区，我才在地图上挑选了这里。选择山区，原因只有二个。一个是我怕热，这个漫长炎热的夏天，在山里也许会比较好打发。二是山区的生活成本应该比较低。

　　如果是风景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生活成本未必会低到哪去。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许找工作的机会相对也多一些。

　　而且，我也不一定非得在景区内住下，总能够找到可以居住的村镇，不管多麽偏僻多麽闭塞，都没有关系。

　　黄昏的时候，车子到达了终点。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县城，很小，也很冷清，几乎一切商业活动都是针对一车又一车的游客，随处可见装潢简单粗俗的宾馆和饭店。

　　我找了一家家庭旅社住下，客房很小，还算干净。晚饭後，我想打听这里的情况，便向主人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来画画的学生，想找一个清净的没有游人打扰的环境专心画画，请主人家帮忙推荐这样的地方。

　　主人夫妇很热情，一口气提了好几个地方，我拿笔一一记了下来。我还特地问清楚了这几个去处能不能找到地方住，好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些地方不一定有正规的宾馆，但肯定有简朴的民宿。

　　这倒正合我意，越是很少人来人往的环境，越让我放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到山间的气候果然凉爽，夜间还得盖被子，美中不足的是，耳边老是有蚊子在嗡嗡叫，不得不爬起身，点燃客房里配备的蚊香。一夜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我告别店主夫妇，离开旅社，找到小城里的汽车客运站。

　　在店主夫妇推荐的几个地点里，我选择了一个叫桃溪的地方。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地名比另外几个要好听些。比起三石、木坑、乌涧、弯口之类的名字，我想，换了谁，都会选桃溪的吧。

　　开往桃溪的，是那种典型的穿梭在乡间的客运面包车，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都是脏兮兮的。在我看来，就连行李，也比乘客多，车座下和过道里，到处都挤得满满登登。

　　我不得不和一床被草席包裹住的大棉被并排坐在一起。身後不时传来几只鸡的很克制的咯咯咯的低鸣。

　　车厢里弥漫著呛人的烟草味和刺鼻的鸡粪的臭味，可是，每个人都如无其事，恍若未觉。我在心里不断地劝说自己不要在意这些，但是，终究还是伸手将车窗大开。

　　窗外的新鲜空气扑进我的鼻孔，将所有的异味一扫而空。被车轮扬起的沙石路上的尘土，却也扑了我满口满脸。

　　一路上走走停停，没有站牌，等车的人就站在路边招著手。要下车的人，会大声朝驾驶员喊出一个地名，驾驶员便会在某一个村口停驻片刻。

　　桃溪是个镇子，也是这班车的终点站。下了车，我朝四周看了一遍，作为一个镇子来说的话，这个镇子也未免太小了点，看上去不过只有几十户人家。作为一个村子的话，也许在山区里还算得上是一个大村落。

　　村口横著一条小溪，浅浅的溪水清澈透明，形状各异的鹅卵石静静地躺在溪水之下。我踏上面前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拱桥，走进了村子。

　　村子中间只有一条短短几十米的水泥路，道路两旁集中了所有现代文明设施，包括一间电信公司，一间门面低矮无人办公的移动通讯公司，一间玻璃门上贴著红十字的小诊所，一间桌椅都泛著油光的早点店，一间占用了两间屋子面积的颇有都市现代感的百货商店，里面整齐摆放著日用百货和烟酒，还有不少超市里常见的袋装食品。

　　最後，还看到了一间估计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会有的店铺，灰白的石灰墙，黑色的瓦片，大门是一块块长长的门板，高高的门槛上，有些歪斜又残缺的门板已经卸下来几块。

　　屋子里面昏暗一片，我伸头朝里面看，隔了几秒眼睛才适应，只见正对面是一排玻璃柜台，里面陈列著货物。柜台後面，靠墙是一排木质陈旧的货架，同样摆满了不起眼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