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来心情多忧悒,没什么大碍。”
“茗儿,待溪颜生辰办完,我带你去踏青如何?”
“好。”
看着祈尘殷切关怀的神色,夙茗渐沉的抑郁回转几分。
“溪颜是罕觏的好妹妹,祈尘也该多加费心。”
与祈尘相视一笑,两人才安闲地落座侃侃而谈。
第二十七章
秀挺如玉树的人儿身着一袭锦缎长衫,长衫色泽素洁如薄云,衣底绣有波澜壮阔,水袖青纹繁复,纤腰锦带盘龙,流苏垂摆,玉配泛光,发尾青玉环束起,只余几绺青丝随风簸荡。
单瞧背影,已有万般清灵流泻如曲,让路人频频留步侧目。
夙茗凝视着面前墙壁,周遭投来的目光让他细长柳眉紧锁。
今日闲暇无事,便找潋溪颜为昨日的唐突而道歉,潋溪颜本对夙茗心存歉意,见夙茗这般更觉愧疚,于是寻来拓陪着他游逛集市。
而经拓提议,两人决定去潋家于此地开设的绸庄,不料刚过拐角,拓却道有急事,让夙茗在此诸侯片刻,奈何这一去便是半时辰,而周遭目光越发众多,夙茗无奈只能转身面壁,来个视若无睹。
随着艳阳偏转,夙茗甚是焦急,一番踌躇后,转身向拓离开的方向走去,才走数步,拐角处便迎面撞上一人。
夙茗不悦地一看,竟是拓。
“拓,怎么去了那么久?事可办妥?”
拓目及夙茗微揪的眉心,很是愧疚。
“抱歉,让你久候,都办妥了。”
“什么事?看你走时似是焦急。”
“没……没什么啦……”
拓挠挠后脑,略带傻气的笑着。
夙茗见此不觉莞尔,拓却是傻了眼。
“茗公子,你笑起来,甚是漂亮,可惜,茗公子素来只对潋少主展颜。”
夙茗一怔,神情更显欢愉。
美目柔柔一挑,万般风情如泉涌。
“是否只对祈尘展颜是其次,溪颜小姐愿展芳颜才是首要。”
拓哀怨的抿唇,嗫嚅道:“茗公子常伴少主,都被他调教坏了。”
夙茗立时收声,面色红润如施粉。
“可以去绸缎坊了吗?”
拓点头,领着夙茗向南方步去。
一路谈笑,又于集市买了许多新奇玩意,来至绸庄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
凝眸四顾,二层楼的屋舍,碧瓦朱门,门额悬挂金匾,潋锦绸庄四字骨纤势狂,笔致优雅,似出于潋祈尘之手。
拓看出夙茗疑心之处,笑道:“这是已逝的潋老庄主之作。”
“潋老庄主?”
夙茗困惑回首,与潋祈尘相识已久,却不曾听闻他提及自己双亲,如今经拓一说,倒是极其好奇。
“少主四岁时潋老庄主便已离世,而夫人……心寄于庄主,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也弃少主而去。”
夙茗抿唇,心底泛起一股涩意,直上咽喉。
“祈尘……看似……很明朗……”
“生老病死,本是世间最为无可奈何之事,那时我还未入庄,也只是听李老伯提过概况,潋少主自小颖慧过人,经那变故,虽有段时日怅惘凄楚,但终究挺身扛起世家荣耀,也便在那时,他对所谓的名门正派彻底鄙薄。”
夙茗大惊,望向拓,语调不禁扬高:“同为正道之人,难道他们为难一个四岁的孩子?”
“我也不清楚个中曲折,只知当时若非越家当家人越纵横出手扶掖,潋家难脱劫难,而本是心性刁钻的少主变的温和圆滑,待人温柔,却又于温柔之际拒人千里之外,但……”
语态一转,眉稍蹙,犹疑道:“我入庄时,也就是十二年前,因为与少主小姐年龄相仿,便被安排在他们身侧近身伺候,也作玩伴,那时少主常年沉湎于习武,而越纵横亦常来拜望,越纵横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便待少主如亲子,指点他武艺,少主亦十分崇敬他,而有一日越纵横携少主离去,似是名门正派举办诛魔除妖会,要一举歼灭当时引领江湖步入腥风血雨的清魅宫,而后少主留宿他方,起初几日回一次庄,但随时间推移,其中相隔时日渐长,可人也越发开朗,所以庄中人未作异议,任由少主跟随越纵横闯荡江湖,可魔被降伏,清魅宫宫主清浅铮丧命,清魅宫大乱,少主安然回府,越纵横却不知去向,而当江湖盛传越纵横已死时,他又如鬼魅般现身,就在此刻……感觉……一切都变了……”
拓垂首,愁眉深锁,似是考虑是否可将详情告知夙茗,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应是无伤大雅,夙茗见此却不禁焦急,会错意误以为拓不信任自己,神色显出几分局促。
“拓但说无妨,我绝不会流露半字。”z
拓错愕片刻才憬悟夙茗言中含义:“茗公子莫要误会,我只是怕你听了会不高兴,你与少主关系密切,我又怎会担心你泄露此事。”
说至关系密切时,夙茗不禁面上一热。
“你说吧……我想知……”y
拓抬眸看向夙茗,神色有些困惑。
“一切都变了……少主本日趋开朗的性子又恢复昔日的假作温和,且……他对越纵横的崇敬也似雪般消融……面上虽仍敬爱,可底子里,他对着越纵横的眼神却甚是古怪,当时我与溪颜都小,未经世事,不明白那古怪代表何意,如今思来……却是淡淡而又极深沉的恨意……越纵横也未察觉,因为……他对少主的关切亦淡薄许多,在旁人眼中,他依旧对少主嘘寒问暖……但……我与溪颜知……不一样了……曾经的越纵横……目光清莹温暖如和煦……而那时的他……变得……似浊流般……让人困惑……”
拓说着,眸中不禁染上几许凄楚,淡淡的,却湿了那抹深邃。
“少主自那时变坚强了,是真正的坚强,不再与我、溪颜嬉闹,而全心习武,整顿家业。有一日,我与溪颜偷看他练功,见他拿着一块破碎的玉配发怔……那时他的神色,如何也无法忘却,极深的凄恻……溪颜说,少主的模样看似比双亲去世时更痛苦,我与溪颜很是好奇,却不敢出言询问,那一年……究竟出了何事……”
夙茗垂首不语,心底泛着一股凉意,却仍是抬眸回以殷切的拓一抹笑靥。
“祈尘……他可是倾慕何人?”
拓一惊,仓皇摇头。b
“这不过是我与溪颜枉自臆度,毫无凭据……且当时年华不过十,只是一个孩子……那样的感情……”
“那样的感情也可根深蒂固。”
夙茗打断拓未完的言辞。
“至少……他曾改变祈尘……”
“茗,你莫气恼,少主他……”
夙茗看向急欲为潋祈尘辩解的拓,嫣然一笑,风华惊落红尘纷繁。
“拓,你殷忧什么?”
“这……”g
目及夙茗俨如洞悉万物般的目光落于自身,拓不免舒缓语调。
溪颜让他带夙茗外出游玩,并俟机告知夙茗此事,目的是让夙茗更了解少主,若因他多嘴而反使夙茗对少主心存芥蒂,那他岂不是自作聪明了?
“祈尘他若有心仪之人……并未有何不妥……至少……在与越纵横断裂之时……可以支撑他不是吗?”
不知是否是拓急切解释之故,几度思忖,夙茗非但不再介怀反而深觉好在那时有这样一个人……能做祈尘的支柱。
听了夙茗的话,拓一阵尴尬,讪讪一笑,目光垂落。
“我们进去吧?”
不待拓应允,夙茗已先行走去,不料足方踩上门槛,屋内竟有一把雕花红椅飞出。
夙茗身子一转,椅子从腰侧划过,落于不远处。
“茗,可好?”
拓急切询问,见夙茗含笑摇头,心中仍恼怒,冲进绸庄,神色已是平日待外人时的肃杀与漠然。
“椅子是谁丢的?”
夙茗紧随拓入绸庄,只见庄中立着六人——一个见着拓便转忧为喜,着装似管事的暮年之人,一个匍匐于地荆钗素衣的少女,一个身着华服腰配利剑的纨绔子弟,还有三个家丁模样的男人。
“胡伯,怎么回事?”
搀扶身侧面色铁青的管事,拓锐利目光扫向那华衣男子。
然而华衣男子却凝视拓身后伫立的夙茗,眸底流溢让人厌恶的光泽。
胡伯手按着肋下,咬牙道:“这位公子蛮横无礼,硬要前些日子江南送来的一匹丝绸,可……我家闺女即将出阁,这丝绸少主子说给她做嫁妆……但这公子非但不听劝反而让我把闺女和丝绸一并给他。”
拓一愣,细看肋下受伤痛得面色苍白的胡伯,目光微沉。
但凡在潋家管事,皆有一番身手,然而刻下胡伯俨然伤得不轻,可推度那公子还有一些本事。
“这位公子,这丝绸是江南特产,江南只要有少许名气的店家都会贩卖,何苦执意这一匹?”
那公子冷哼出声,不瞧拓一眼,手上折扇一展,故作潇洒的摆着。
“本公子看中这一款就定要这一款,你这出生寒微的小厮有何资格评论?再者……呵,我柳家乃一大豪门,肯纳这种黄毛丫头做妾实属她三生有幸。”
本是静默的少女闻言仰起脸蛋,一双清澈的眸怒瞪男子。
“像你这类纨绔子弟也只有家世压得住人。”
华衣公子本熠熠的神采顿时黯淡,神色一僵,折扇并起,俯身一拳抡向少女。
拓心下暗惊,正欲出手制止,夙茗却先一步拦住男子。
“殴打柔弱女子,你这豪门家规也委实让人拜服。”
夙茗手臂一转,借力推开男子,而后弯身扶起少女,浑然无视男子已然恼怒的神色。
女子谢过夙茗,便上前搀扶胡伯。
胡伯感激地欲俯身一拜,却为夙茗制止。
“这位公子可是潋茗?”
胡伯细细打量夙茗一番,只觉得他模样清秀宜人,飘逸出尘。
“来之前我与胡伯提过你。”
拓见夙茗微怔,忙不迭解释。
夙茗了然点头,而后才转向那华衣公子。
“公子,倘使刻意闹事,眼下也该适可而止吧?”
男子唇角上扬,不以为然。
“美人何出此言?在下可是真心诚意出钱购此丝绸,怎是闹事?”
“丝绸无货,管事的已说清道明,为何纠缠不休?”
“我喜欢这丝绸,重金购买,这老家伙却百般推辞,既然是女儿的嫁妆,那我要了他女儿,这嫁妆属于我,无误吧?”
“别家闺女心有所属,你单为一匹丝绸却强抢姑娘更令她委身做妾,未免太令人齿冷吧?”
“强抢,委身?”
男子听闻夙茗所言面露不悦,目光却更见炯然。
舌依着唇形舔过,哂笑道:“就她这容貌稍稍清秀的女子我这豪门愿纳她为妾实属她荣幸,若非这匹丝绸,我连看她都嫌费神,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