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阑人静。
碧落之上,流下清湛银泪。
淌之不尽,落之不绝。
恍如上古时代不曾停歇的吟唱,千百年来不曾平静的江湖。
遗世之美,夺了世间的华,万物的色。
潋祈尘盈盈而立。
一把精致纸扇随手扇弄,两块通体碧透的扇坠琤琤。
清辉萦身,华而不实,犹如烟霭所化,下刻,便会消散于青烟,与月华做伴袅升九天之上。
夙茗本能抬手,触上潋祈尘笔直隐透高贵的背脊,轻轻抚摩,以确定他的存在。
若是平日,潋祈尘绝不会以背对人,遑论被人触摸,尤其是江湖风云骤变,骇浪四起的现今。
可知晓身后为何人,潋祈尘只温和一笑,转身,抓住那只柔嫩的手,紧握。
随后施力一拉,把那人儿拢入自己怀中。
夙茗微微挣揣,潋祈尘的手臂却稳如泰山,坚定依旧,未见丝毫松弛之态。
“做什么?”
“没……”
夙茗微垂头,美如温玉的脸庞覆着月华,低垂处居着淡淡阴影,清逸出尘。
潋祈尘轻笑,执起夙茗的手。
经过细心照料,那前些日子被烫伤的部分已回复昔日白嫩,不见先前的红肿。
低头一咬,皓齿极轻极柔地触上细腻肌肤,轻舔。
夙茗脸蛋顿时浮起妃色如霞,想缩回手,无果。
“这也是惩罚?”
“是啊。”
潋祈尘伸手,揉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束起的发。
眼底侵上一丝寞落与失望,细腻如斯,却是夙茗无法理解的情愫。
“不痛。”
只是有轻微的瘙痒。
“轻罚就够了,我怎舍得你受疼?”
夙茗幽眸一瞥,不以为然。
谁知他对多少美人倾诉过这等心境。
潋祈尘喟叹,却又无从解释自己刻下的真心。
这般炽烈,仿佛遁入那熊熊烈火,燃得遍体高温,却又无所宣泄。
这小孩,果然让人又爱又恨。
“又广发英雄帖了。”
舍不得抡拳敲夙茗的脑袋,只得转移话题。
目光徘徊,终是回到那轮明月上。
眺望那清明冷华,却再也无法平静心中那抹波澜连连,惴惴不安。
“又要?”
“嗯”
“为何?”
“寒阙月遣手下送来秘函,说少林于三日前一夜被灭门。”
少林于江湖为一大支柱。
百年大派,高手无数,威信耸天。
而今竟一夜被灭。
此等骇闻,寒阙月得知便急命手下轻功一路赶来,因此自己才会在消息未散之前知晓。
这般大事,不用多加揣度,也知数日后,将会引起何等激浪。
江湖之态云谲波诡,变幻莫测,而此刻,俨然沉如烟波,狂如暴雨,隐透危机。
想着,潋祈尘的目色又黯淡几分。
平日清明如水的玄色渲染上一层灰暗,凝滞不散。
“少林……很重要?”
灭门?
夙茗血气忽滞,无故心悸。
这二个字眼……好熟……好讨厌。
“怎么了?”
潋祈尘见夙茗神色迥样,原本不安之色已化为关怀,搂着少年的臂也环得更见坚定。
“没……没事”
夙茗一顿,随即扯出一淡然笑容,顾盼间已回复常态。
“我和你一起去。”
仰面,两点墨珠清澈泛华,荡起波澜三千,竟是鲜有的执着与坚持。
潋祈尘修长的指抚上夙茗的眉心,轻笑出声,却未同意,也不作拒绝。
这般反应,着实让夙茗心生急噪。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担心如斯,只是无端恐慌害怕。
怕“灭门”,惧祈尘遭害。
他恐……
思路转及此处,夙茗已心神大动。
为何……会如此在意祈尘?
为何……会挂念他至极?
纵使他曾舍命相救……百般呵护,自己对他感激盈心,也不会如此焦心。
短暂的相处,仅一季也不满。
慢慢回忆浅尝,却惊觉祈尘的行经,习惯,嗜好,甚至是他的温暖,都极其熟稔。
似曾相识。
夙茗眼眸骤缩,攀在祈尘衣上的手也紧抓如溺水者死附浮木,微微发颤。
第二章
“我们是否……相识?很久以前……?”
脱口而出。
心,像是卷入了旋涡,一阵骚动与混乱。
压抑,激动,期待,害怕。
铺天盖地,让夙茗顿时目眩,却又不肯放开手中的衣。
潋祈尘微笑依旧,神色恬淡如那方天边飘零浮云,映入夙茗眸中,却是苦涩黯然,心如被揪那般疼得几近窒息。
为何有如此感觉?究竟错过了什么?
明明有一抹幽影划过心房,却似破空箭,指间沙,恁是他再奋力追逐,也只有苍茫与黑暗蒙蔽了他的视线。
潋祈尘微垂眼睑,容色沉下。
“遗忘的人……有何资格询问?”
淡定的语调,却让夙茗浑身一震。
美目圆睁,错愕的望着面前的人。
某些东西,行如流水浮云,缓缓凝聚,又缓缓消逝。
“呵,瞧你,我开玩笑呢。”
定了良久,潋祈尘才褪去先前的沉色,眸光一转,语带戏谑的调笑。
“我怎可能和你在很久前相识呢?”
“嗯……也是……”
似呓语般低喃。
夙茗微微一笑,不是常日得知被祈尘戏弄后会有的羞怒,而是罕见的沉静。
揪着祈尘衣襟的手也缓缓松开。
而那原本平滑的衣料,已被自己捏弄得满是皱纹。
夙茗眉心一紧,拂上那凹凸不平的衣裳,却任他如何抚,也消不去已留下的痕迹。
双眸忽涩,一股说不清的情愫侵上心房。
一抹月色苍茫,清华哀戚几世情长愁。
夙茗澄明的眸定定望向那皱纹。
神色有些许呆滞与茫然。
潋祈尘抬手移至夙茗眉心,一弯一勾一弹,戳向那两弯黛眉之间。
轻微的疼,却让夙茗如梦初醒。
微微瘪嘴。
目光蕴着几许幽怨。
“你又戏弄我?”
虽如是说着,却一展鲜有的柔顺之态。
依着祈尘,把头埋在他颈项间。
“祈尘……我定要与你同去……”
“夙茗,你明知此行诸多为难……何苦……”
“嘘”
未待祈尘道完,夙茗纤细的指已点在祈尘薄唇上。
“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这……”
潋祈尘不免踯躅。
今天下大乱,江湖人心惶惶。各大门派中已有数教惨遭毒手。
若此刻携夙茗同行,定横生枝节。更可能连累他受无妄之灾。
可……当真留他在府中……又不免挂念。
且现下别庄防卫不高,而江湖又灭门之灾频频,想那少林,何等技压群伦,也摆脱不去血流满门的厄运……更遑论这小小别庄,而夙茗虽武学尚高,却涉世不深,何知如何逃生?
思绪千回百转,头头是道,却各有其弊。
“祈尘”
夙茗瞧出刻下他的踟躇,既为他处处为自己着想而心生感动,同时也坚定了自己非去不可的决心。
那一声叫唤,竟流露着非比寻常的决绝。
“我要随你同去”
“……那好吧”
终是败在少年熠熠生辉的明眸下。
即是潋祈尘,也不禁感叹,自认得夙茗之后,已毫无原则可言。
“但你得应允,路上一切照我吩咐行事。”
“行……”
夙茗微顿,半晌后,如黑曜石般的瞳轻灵一转,竟隐透媚态。
“但你也不可明知有险,却还以身试险。”
“知。有你在身侧,我何敢使坏,倒是……茗儿你如此关怀我,我好生感动……”
“你……”
面对着祈尘的调侃,夙茗脸色微变,却不再动怒。
只是莲足极其优雅的踹上祈尘的腿。
天地浩淼,水色碧幽,青山峥嵘,直耸入天,浮云皑皑,气息悠然。
山腰瀑布飞流直下,犹如九天垂下万丈白绫。
水珠四溅,朦胧如白雾升腾,浩荡之气摄人心魂。
少年在潭边蹲下,青丝高冠,鬓发垂落入水,眉弯如月,目灿若星,朱唇一挑,风情倾尽,貌及谪仙。
夙茗水袖挽起,掬水嬉戏,香荑在水中撩拨,引得水面生漪,形若白莲。
玩兴大起,不住戏水,直至腰间攀上一双手。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
细若凝脂,素白柔滑,十指纤葱,指骨修长,细细一看,便知是极适握剑的好手。
手开始不安分。
在夙茗柳腰上游弋。
弄得本欲泼水玩耍的人儿终究洒尽手中的水,转身明眸含怒,冷瞪来人。
来者嬉笑出声,丝毫不把少年怒意放入眼里。
手上动作更见放肆。
直至夙茗神色微显怪异,而后眸中怒意褪去,换之浮上丝丝埋怨,最后嬉笑连连,伸手制住腰上作怪的源泉。
“你别挠了……”
第三章
潋祈尘不应。
反手擒住夙茗雪白的手腕,抵在他背后,仗恃自己力大,把那双腕桎梏于一手,另一手继续在夙茗腰上抓挠。
“你……嘻……祈尘……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