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风的位置太低,他微微躬下身:〃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献给我最爱的人,歌名叫做---<深爱著你>.〃
那柔和低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诱惑力也被放大了十倍.我清楚地听见身旁的师奶们吸凉气的声音,好象她们患了集体牙疼.
台上,那个引起牙病爆发的人走到乐队的琴手身边,微笑著示意,对方马上乖乖地让了位.
在那架廉价的电子琴旁坐下,他习惯性地双手合十,祈祷般地沈思了片刻.然後,修长洁白的手指展开,象鸟的羽翅一般,轻轻落在琴键上.
〃我已经看见这故事的结局
却不愿相信
相信你会真的离开
因为深爱著你
即使命运注定要留我独自哭泣
我也不会放弃
永远不会放弃
因为深爱著你
你阳光般的笑容穿透我的心灵
为了你的天空不再有阴霾
我愿意付出所有
因为深爱著你---〃
那旋律初听上去平淡,却是极容易上口,到了副歌部分,台下竟有一多半的人跟著哼唱起来.
一曲终了,他照老样子起身微微一躬,一甩头就下了台,台下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对他全无影响.
走回到我身边,他托起我的下巴:〃哎,你哭过了?〃
〃瞎说!〃我狠狠瞪他,〃谁哭了?〃
他笑笑:〃哦,知道了,是风吹的,你的眼睛才这麽红.〃扶著我肩膀慢慢从人群边缘走开.我想了想,没有动手,由著他引我回到车旁.
〃去哪儿?〃坐在车上,我踩住离合器问他.
他将点火器关了,低声说:〃送我个生日礼物吧.〃
〃什麽?〃
他整个人压了过来,我听见车门上锁的声音.
他的嘴里,是我已经开始习惯的淡淡甜香,有点象茉莉和橙子混合的味道,隐隐地掺杂一丝血的咸腥.不知道是一贯如此,还是被我揍成这样的.
感觉到温热的手指探进了衬衣的第二和第三颗扣子之间,我用力推开他:〃不行!不能在这里!〃
〃为什麽?〃
车窗玻璃上贴的是雷朋单面可视膜,我不能说是怕被人看见.
〃不舒服.〃我硬梆梆扔出三个字,绷起脸作生气状,好叫他不敢再问下去.
他叹了口气:〃好吧.〃探身打著了火,车身有规律地抖动起来.
我看著那张俊脸上泛起的红晕,知道他已是欲火中烧.同样身为男人,我明白那份煎熬可不好受.
冰凉的手指拂过他滚烫的颊唇间,我柔声说:〃找个地方坐坐吧.〃
上一次来这家酒吧还是两年前.我放弃了被中国第一名校B大录取的机会,选择在F大就读,只为了离谢以文近一些.
可是当我满怀欣喜告诉他我已经接到F大的录取通知时,他却兜头泼了我一盆冷水:他说他要结婚了,跟一个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的女人.
所有双宿双飞的美梦瞬间破灭,失去理智的我竭斯底里地大闹了一场.
自始至终,谢以文的态度冷静得让我害怕,似乎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包括我的失态.
酒吧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从那个胖胖的大胡子酒保到蓝白格子的桌布.
我的目光从墙上那已开始锈蚀的铁丝蜘蛛上收回,心底痛得沥血,却对著陀陀温柔一笑.
若被甘子期知道,定又要骂我〃自虐狂〃.
象是为了回应我心里的想法,在两个座位之外,我看见了一张意外的脸---甘溯源.
他在这里做什麽?来这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就算有不明底细的圈外人贸然闯入,也会象一只掉进蜂巢的蝴蝶一样不自在,要不了十分锺就自动退出去.
这家夥---以甘子期的年龄,他少说也有四十几岁了吧?而现在隔著酒吧朦胧的光线,那张远比他儿子清秀的脸看上去最多三十.
忧伤啊!他哪来的这麽多忧伤?整个人象在忧伤的陈酒里浸泡了多年,落寞的气息辐射散发到他周围方圆五米的范围内.
〃怎麽啦?〃
陀陀顺著我的视线乱看,被我〃啪〃的一下打了回来.
甘溯源竟然随著这一声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看著我.
脊背上冷汗直冒.我想起来了,这家夥好象神经不太正常!
这当间,甘溯源似乎想起了什麽,冷笑了一声,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搁在耳旁.
刚才的两杯酒喝得太急,受到刺激的胃又乱动了起来.
〃我去下洗手间.〃匆匆搁下一句话,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对著洗手池撕心裂肺地呕了足足五分锺,才勉强抬得起头来,就著一直大开著的水喉揩干净手和脸.
红酒甜!!的香味和著胃液的酸腐之气弥漫在整个空间.我忍了又忍,才算把又想开始造反的胃给镇压下去.
直到这时,我才看见站在身後的甘溯源.
镜子里,他的目光纠缠著我的,语气不胜幽怨:〃思安,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什麽思安,也不是在折磨自己,舌头却已被吓得不受控制.
他的黑色西服下,是健硕不下於甘子期的巨型身材.我记得甘哥哥说过,他的技击训练是由他老爸启蒙的.
见我没反应,甘溯源走了过来.
我的眼睛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寻找逃离的路径,却失望地发现只有一个地方可供离开---甘溯源的背後.
〃思安,你是思安对不对?你曾经跟我说过会回来找我的.现在,该是你报仇的时候了!〃
恐惧在他的一句句话中一点点增长.这个人,他在对著一个幽灵说话,却把我当成了那个鬼!
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大松一口气,这时候进来方便的,实在是大好人!
进来的大好人竟是陀陀!
〃怎麽这麽久?明知道我在等你.〃
我已经没力气骂他又不自量力多管闲事了.再说,他不出现,还不定甘溯源会干出什麽来呢.
正想迎上去借机脱身,甘溯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别走,思安!〃
我猛地一甩,竟然没甩掉:〃我不是思安!〃
〃不,思安,你不要走!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可是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我和陀陀交换了一下目光,得出结论:这个人疯了!
陀陀不顾一切地冲到我和甘溯源之间,试图将我们分开.
甘溯源低吼一声,攥紧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拉,痛得我差点掉下眼泪.
陀陀一见急了:〃你放开他!〃猛推之下,竟然真的把那疯子给推到了一边!
甘溯源苦笑一声:〃思安,这是你的新情人吗?他一定比我更好吧?〃
我甩著疼得火烧火燎的手腕,吸著凉气回答:〃他当然比你这个疯子好!〃
〃思安的新情人---〃甘溯源象鉴赏文物一般盯住陀陀的脸看,其实真没什麽可看的,光是墨镜就遮去了半个脸了!
在我觉得不对头出声警告之前,甘溯源已经动手了.
〃啪〃的一声,陀陀这一晚已经饱受创伤的身躯轰然倒地.
墨镜被摔到一边,露出青紫的眼眶.蝶翼般悠长的睫毛紧紧覆盖在眼窝上.
这小子,居然在这关键时刻给我掉线!
〃喂,你醒醒---啊!〃
甘溯源那疯子揪住了我的衣领,将我从陀陀身上拉了起来:〃思安,你怎麽能这样对我!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结婚,是有苦衷的!〃
这话听上去何其耳熟!我看著离我鼻尖不到两公分的那张脸,大笑起来:〃苦衷?你以为这就是被原谅的理由吗?凭什麽?凭什麽我就该死守著贞节牌坊在这里等著,等你这个有苦衷的人回头赏我一夕之欢?〃
〃小维!〃
有人在低声吼叫,声音里充满无奈和愤怒.
我仔细辨认,发现那声音不是甘溯源发出的,不由大吃一惊,转头望去.
门口,站著一个高个子红头发的男人,穿一身黑色皮衣,标准的MB打扮.
不认识.
刚才情绪那麽激动,也没听出声音来.
男人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走上前一步,说了跟陀陀一样的一句话.
〃你放开他.〃
甘溯源冷笑一声,似乎是想说不放又怎样,却被那男人手里的一样东西给镇住了.不知不觉,他放开了卡在我领子上的手.
我退後一步,靠在潮湿的墙上大口喘气.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乌黑的枪口直指著甘溯源的眉心.〃你不是知道的吗?发现我在跟踪你,你不是还打电话叫保镖来了吗?〃枪管一捅,〃说!你为什麽要纠缠他?〃
不愧是老江湖,在这种情况下,甘溯源居然还笑得出来:〃这跟你有什麽相干?〃
〃当然相干,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甘溯源转头看向我,目光幽怨:〃思安,你到底有几个新相好的?〃
我摇著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不晕倒.〃我,我不是---〃话还没说完,甘溯源已经被枪柄猛击一下後脑,倒在了地上.
〃快走,马上会有人来!〃
我一闪,躲开他来拉我的手:〃我不想跟你走,可以吗?〃
〃小维,现在不是发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他不由分说攥住我的肩臂,试图拉我入怀.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开那个怀抱,大叫:〃我不想跟你走,谢以文!求你别再来烦我!〃
“小维!”他摇著头,越靠越近,鼻尖已离我的脸不到两公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那个小小的我。
这样的修眉入鬓、凤眼飞斜,再加上修长而健美的身材,如果他真的是MB,应该是那种一流的货色,价钱低不了。
痴想中,他已经将双唇贴了上来。冰凉的鼻唇,他应该是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著冬夜的寒气。
舌尖倒是很暖,细细地舔著我的齿缝和唇瓣,直到我忍耐不住张开了口,任他的舌长驱直入。
将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拥抱住那个坚实的宽阔臂膀,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开始跳动。冤孽、冤孽!
“走吧。”
当他再一次要求,我没有马上反对,只是看了看还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甘溯源的保镖马上就到,他们肯定会报警,我不能暴露身份。”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扔下陀陀不管。
一丝苦涩的笑意掠过他的唇角:“你的朋友---他不会有事的,甘溯源虽然涉嫌走私,倒还没听说跟黑帮有牵扯。”
出门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陀陀的长睫毛似乎闪动了一下。
也许是我的错觉。
到了外面,上了谢队长的桑塔纳3000,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需要跟他走,而是完全可以留在原地等陀陀醒来,甘溯源的保镖要报警就报好了,关我什麽事啊!谢以文不想暴露身份,那他自己走好了,关我什麽事啊!
可我竟然就为了这麽个站不住脚的理由,抛下陀陀跟了他走!
由此可以证明,在我心中,谢以文比陀陀重要得多。
得出这个重大结论,我看了他一眼:“你是在查甘溯源还是我?”
他一手扶著方向盘,一手拍拍我的大腿:“都算是吧。你最近交往的人很奇怪啊!”
我卷起双腿避到一旁,生硬地回答:“以前我真不知道你们海关稽私队还管大学生的私生活。”
他淡然一笑:“小维,我知道你为了我结婚的事还在恨我。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也不想多说。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斐陀是公众人物,你跟他在一起很容易被媒体暴光,到时不但学业要受影响,而且会牵连到老爸。”
“谢你关心,我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自己明白。”
他侧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我看著车窗外面流萤般飞舞的霓虹灯光:“他对我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他静默了几秒锺,然後平静地说:“是这样。那很好啊。我只是希望你小心一点,毕竟这个社会还不能完全接受同性恋。”
我看著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心里想著:这就是你要结婚的理由吧?你不想让性向不正常的流言影响到自己的升迁,所以才匆匆找个女人结婚,全然不顾我是否受得了这一切。
“你往哪儿开?”
他听了我的问话,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恐慌:“怎麽啦?你不是要回家吗?”
我轻蔑地笑笑:“又想故伎重演和我挤一张床?送我回学校!”
头不争气地又痛了起来。我强忍著没拿手去按太阳穴,心里祈祷著快点到学校,在我支撑不住之前。
余下的路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不时小心翼翼地偷瞄我一眼,我可是头疼得连骂他的力气也没了。
终於到了校门口,我的手刚挨上车门把手,就被他一把按住了:“小维,今天的事,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尤其是你那个姓甘的同学,明白吗?”
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知道!我又不是白痴!那是你们的工作机密吗,我不会那麽大嘴的!现在,谢队长谢大人,我可以下车了吗?”
脑袋里面一片轰鸣,象捅翻了一百万个马蜂窝。他的声音,好象隔了厚厚的玻璃墙传来的。
“小维,你别生气好吗?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隐私,我是真的怕你会受到伤害。”
伤害?我在心里冷笑一声,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受到伤害?
“好了,你们快点找到证据,把甘溯源那疯子抓起来,我就安全了!”
勉强支撑著,故作潇洒地把车门用力关上,尽力用平稳的步子走进校门,我在他的车离开的同时跪倒在草地上,大吐特吐。
刚才已经吐过一次的胃里空空如也,没有什麽东西可供我呕吐。但我却无法停止干呕,所有内脏都在痉挛。
或者如甘溯源所说,我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可是我有什麽资格作践自己啊?比我倒霉的人多的是,比如陀陀,比如甘子期。一旦甘溯源的罪名坐实,到时候,早就失去了母亲的他就会一夜之间从甘家大少爷的位置跌下云端,成为一文不名的孤儿。
我真的是太贪心啊!有父有母有人痴爱,却贪求著一份不可能的爱情,落得今天的下场完全是活该。
眼角余光掠到旁边的一双黑皮鞋,我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用手背揩干净唇角,看清不是陀陀,我在放松之余竟隐隐有些失望.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在最不堪的时候他会出现.
〃小维,你怎麽啦?脸色这麽吓人!〃萧珊珊一把捉住我胳膊把我拎起来.
〃我没事---〃我试图挣扎,却被她不由分说拖到门外,大叫一声:〃出租车!〃
直到被她带到医院的急诊室里,我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我真的没事---〃
〃坐下!〃她将我猛地按倒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中年女医生和气地笑了,亮出一个压舌板:〃小夥子,女朋友的话哪能不听介?好了,来,伸舌头,啊---〃
和一个女人对抗已经不容易,想同时和两个女人斗?我自忖没那个本事,遂听话地任她给我看舌根,量体温,测血压,开药方.
可是在看到萧珊珊从取药处抱回来的两个大盐水瓶时,我还是忍不住表示了一下异议:〃不用这麽夸张吧?我不过是多喝了一点酒---〃
萧珊珊连话都没说,只用眼睛恶狠狠一瞪就让我乖乖闭上了嘴跟了她走.
到注射室让护士把盐水给我吊上,我一看墙上的挂锺,已经九点多了,有些歉意:〃要不你先回去吧?〃
〃少废话!〃萧珊珊在我身边的椅子上落坐,手里攥著不知什麽时候买的两瓶激活.
稍停了一会儿,我看著她没什麽表情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宫羽商,对你还好吧?〃
她转过头看我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我们分手了.〃
〃嗄?〃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啪啪打开激活喝一大口,把另一瓶递给我:〃他说他爱的人是你.〃
见鬼!我把饮料洒了一身!
〃别乱动!当心手肿了又要挨一针!〃她抓住了我的左手腕,拿了自己的围巾抹去我身上的水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那种---那种对女孩子没感觉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早就知道?〃
〃现在这年头,哪还有你这种柳下惠,谈了两年恋爱,只限牵手拥抱的?〃萧珊珊诡笑了一下,盯著我的眼睛,〃别担心,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看著透明的注射软管里一滴滴落下的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