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雅 第三卷 一枕清霜————舟火
舟火  发于:2010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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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一晃又在独格岛上住了半年。


  当初川靖眼中的一把火烧得我心头猛跳,但仔细看来,这半年却无具体动作……我在想,川靖是在取舍吧。以独格岛上的安宁换大陆狼烟再起、格局重新洗牌是否划算。


  我心中也在取舍:在独格岛上生活了六年,眼下也是差不多该告辞的时候了,但我却对现在平静的日子依旧不舍。或许,我不舍也没用,独格岛也许也会被卷入大陆上的争端。权力、财富、美人。凡是俗人,都大抵难逃这三物诱惑的。虽也有跳脱这三物之外的高人,但却受名声所累,这也不是没有。世上人无非这几物,多如此。所以,纵然看见了川靖眼底下跳动的欲望之火,我也没有出手干扰……千百年来,无数人从川靖这条路走过。有些人成功了,我当然也不能阻止川靖也许将可能的成功。


  川靖虽然失了曾经的傲然、热血,但我依旧是喜欢他的。能够坦然正面自己的欲望的人,总要比遮掩欲望的人好许多。而遮掩着害怕着自己欲望的人却要比没有欲望的人好上许多。


  我没有欲望。也许我的欲望,正是在几份淡薄的感情中消磨殆尽了的。


  


  满六年,我登船,要离开独格岛了。川珞至码头边送我。这个小丫头从前两天开始就一直哭呀地,一直到我上船时候都还未停过。


  我看着她肿起的核桃似的眼睛有些怜惜,调笑着说:我还没死呢,你已经哭成了这样。你说若我死了那你可怎生的好?!……


  川珞破涕为笑:雅才不会死呢!!


  我的小公主,你总算不哭了…与众位告别,即将登船,冷不防川珞抓住我的衣袖。我苦笑不已,只得问她: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川珞突然正色道:雅,你是因为大陆上的人才避祸独格岛的!你和他们不有仇么?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摸摸川珞的头,感觉这小丫头正在不停地长大,不是我要回去。只是想回了,便回了……你…明白么?


  川珞似懂非懂地带着我手一齐点头。


  是呆满了六年该回去了,仅此而已。感觉周围似乎有人的窥视,我又补上了这一句话。


  雅!雅不要川珞了吗?!小川珞可不吃这一套,抓紧了最后的机会在撒泼。


  


  川珞,雅也想问你一句话。


  闻言,川珞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望着我,似乎我正是一个捕到小鹿的猎手。川珞……难道从此也再也不会去大陆了么?我问她。


  会!当然会!


  我微笑:那……到时候便来找我吧!雅也会永远等着川珞的。


  


  自此,独格岛上少了一个药君,江湖之中又出现了个药君。因他行医冷漠,不问生死,只求病症,因此,后来有人称他为冷心药君。



  


  小小一座青山头,挤满了一堆挎着刀剑的江湖汉子。男人们像是战场临阵一般,冷肃着站着没有多余的浑声,全都干巴巴地看着前面两扇紧闭的竹门。


  


  许久,竹门开了。一名青年男子被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赶了出来。


  烟妹子,你行行好,能不能再进去和你家主上说一声。


  烟妹子?这名字我可当不起!垂烟眯眯眼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甜腻味,你老可是漕运的二把子,我这个乡间野里的丫头怎么敢当你的妹子?


  吴家闻言摸摸头憨憨地笑了。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憨厚的样貌只是他的假象,他这个人其实比什么都精!


  


  妹子你看?……


  垂烟冷哼一声:你省省吧,赶你出来的可不是我这个丫头,是我的主子!主子不待见,我有什么办法?


  瞧妹子说的,江湖里谁不知道药君最疼的就是你了!


  垂烟咬咬嘴唇:再疼也没用,规矩就是规矩来着。你这些兜人的话还是回家给你媳妇儿说去吧。


  吴家苦笑:我也知道药君的规矩呀……可这病正熬到上头实在…… ……“嘭!”的一声,吴家还没说完,柳垂烟已经进屋去了,只有他对着那两扇门兴叹。


  “二爷!”底下汉子对他喊道。


  “二爷,要不我们一把火烧了这里,看他还出不出来治!”


  “二爷!”、“二爷!就这么干吧!”……


  “咄!说得全是什么***狗屁话!放一把子火万一人都烧了还出来治什么?!…”……


  “二爷,那怎么办才好?”……


  吴家的眼珠子转了转:实在没法子,也只好那样了。


  


  如今江湖上有三君者:药君、毒君、医君。其中圣手医君最为传奇,被世人称为真神。他在江湖上救过人无数,只可惜他已经消失三十余载了。现在还有人传说他当年是去给皇帝当大夫去了,如今还好衣好食地被皇帝供在宫里呢。在医君从江湖上消失约八九年之后,笑面毒君名声鹊起。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现在还有人说毒君是小孩子般的身材呢!笑面毒君在江湖上并不经常走动,但几乎是一动作就有人死的。可是这位拘魂使者却不太爱见血,下的也都是些温暖暖、甜丝丝的毒。只不过这毒一毒就是要毒到骨子里去的,这“一品三日醉”就担得起这个名。毒君当初因此毒而声名大噪,江湖人也送了毒君那“笑面”二字。而这药君的“冷心”,也是因为药君看病定下的一个规矩而成——药君非奇症不诊。


  


  药君非奇症不诊。纵然是你病入膏肓、或者将要不治而亡,如果你所得的病症若不是药君眼中的奇症,他照样能将你扫地出门。不像失踪多年的圣手医君、也不像行踪缥缈的笑面毒君,药君的住处很好找的,就在天香府郊外的一座矮山头。而药君自从两年前出现以后也从未医死过一个人,这无疑使他成为众位求医者眼中的上上之选。无奈他只问病症,不顾生死,于是多事者又在他名号前面添了“冷心”两个字。而这,又成了众多求医者眼中过不去的一个坎。


  


  吴家也是在这个坎前面止步的一个人,但他狠下了心:实在没办法,也只有那样了…… ……随即又阴恻恻地笑起来,他想要奇症,我给他奇症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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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烟!


  垂烟?发什么愣呢?我叫回眼前神思不属的丫头的魂儿,笑道。


  垂烟好似神识还没回来似的,闻言扮了扮脸孔,扮了个似笑似哭的脸,问我:主子,你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家人都能舍弃,那他还能有什么东西是丢不下的?


  我叹了口气:垂烟,我早已说过了。你爹和我是有些渊源的,你大可不必叫我主子。


  哪能呢!垂烟低下头去吃吃笑:我爹没来救我、我娘也没来救我,是主子将我从乱军堆里救出来的。何况,七巧姐姐和机锋哥哥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主子主子的叫?难道主子就单欺负我一个么?!


  


  看着垂烟自哀的脸,我没答话。垂烟你不知道,我和你爹何止是有些渊源呵……


  


  六年!整整六年!避世六年之后我重返梁国。


  纵使心中早作准备,但看到这一乱世景象我仍旧胸中震痛:傅璃!梁云央!……原本大好的梁朝河山就被他们践踏得支离破碎。若有一个是真聪明也就罢了,偏偏两个人都是直拗的人,互不相让!于是这梁朝国土就裂了六年六年!


  嘿,都是聪明人!都是真英雄!这脚下的千万个百姓还算什么?也没见着他们心疼了。


  


  然后,我亲眼所见,六年的国土相裂,止于一战!


  


  我不知道这一计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反正,这计策也是将我给算计进去了。而无疑,这其中得利最大的是傅璃。傅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梁云央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不得不舍妻弃子,才保住了元气。从此,旧梁再无抵抗新朝的能力了。旧梁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让我想起了三国刘曹。刘备当年也是那样,几任妻子尽令人虏去。然,刘备尚有诸葛亮、有飞将军,梁云央却有什么来抗击傅璃?梁朝垂垂老矣,几路大将皆在边关。除非,梁云央能舍得祖宗名声、梁人血性,放姚军进了依苫关!那只怕原梁朝要民怨沸腾,不攻自破了——梁云央终是没有这样做,只是抛弃了妻儿,迁都石安。这对众多大臣百姓来说,已经是尽善之举了,可怎知这对被留在京城的妇孺来说,当是怎样的灭顶灾难!


  


  我再次遇到方宵的时候,他正奄奄一息。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娃儿。他看见我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转而便露出了仇恨的目光。


  我这辈子得罪过许多人我知道。渐渐地我不知道我还莫名其妙地得罪了更多的人。但是如今的我不同从前。对于那些敌意的目光我已经不耐烦再去解释什么了。只是上去翻他的眼皮、看他的舌苔,给他吞下两粒救急的药,对他说赶紧躺好。谁知他的牛脾气竟然这么上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说谁要我救!若不是我出奸计他们京城也不会那么快就被破了!还说如今梁云央仍对我念念不忘的简直是他瞎了眼睛!…… ……


  皱着眉旁敲侧击,才知道是有人给梁云央下了个套儿,说我在这套里面就等他来钻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信物送到了梁云央的手上,他就傻愣地自己跳陷阱来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足足消失了六年一出现就给人利用。想来还是有人要将整个梁朝一锅端的,可惜傅璃却不吃他那一套。傅璃是知道我的厉害的,当初他那样将我关得好好的还不是让我给逃了出去,我又怎么会轻易再被人给捉起来?


  


  后来长大的女娃子就是现在的垂烟。方宵有生时没说什么,我猜便也是梁云央平日里最宠爱的潇潇公主。方宵后来是因为耽误病情外伤感染死了。这是我在回来之后死了的第一个朋友。他临死前终于和我释然:说他去世的消息不要透露出去。一是不想让好友梁云央伤心;二是不想让云游在外的爷爷知道伤怀……我点点头表示都知道,然后看着他闭上眼睛就微笑着死去。


  


  他是笑着去了,我心犹比死倍煎熬。总想着这人怎么一下子就去了,当晚夜不能卧,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吓得七巧要将我送回独格岛。我问机锋说你父母死的时候哭过么?他说多少都哭过些。我再问他说后来进了撰组哭过么?他回答说那时候哭有什么用?——那时候已经不会哭了。我说是了,我多少也比你年长些,怎么也不能哭啊…所以便睁着眼睛让眼泪干到天亮。七巧被我的话哽到无语,机锋是原本就不会说什么的。后来慢慢事淡了,方宵才不会被我们提及。再到后来我定下了非奇症不诊的规矩,他们也没有说什么。江湖上方才流传冷心药君只医奇症,且下手没有不活之人。


  


  我笑看垂烟:你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把爹给丢了。


  哪是我把爹给丢了呀!是爹不要我了!垂烟小小的身子,气得发抖。我暗想这性子可真不像璃,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梁云央若有她一半的糙功夫,别说现在,八九年之前人头就被梁仲给取走了。


  念起梁仲,我又想起了青衣。回梁朝两年有余了,春、江、月原来的暗线也都联系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这青衣我却怎么也找不着。


  梁仲没死,若一直被梁云央软禁在京城,那青衣也一定在。可惜两年前京城被傅璃占了以后就失去了梁仲的消息,我不禁心里也暗暗为青衣发急,梁云央容不下梁仲,傅璃又怎么可能容得下?!

 

 

症结


  


  看着眼前的将死之人我冷冷一笑。


  不是不知道吴家为了求我医诊会这么做,是即便早已预料到了我还是被眼前行将槁木的老人吓了一跳。


  漕帮的大当家,吴明,带领漕帮在漕水一带风风火火了三十年,现在就奄奄一息地躺在我面前。


  


  我医人有一条规矩:非奇症不诊。吴明得的并不是什么怪症状,只是来势凶猛药物强压不下令一般大夫束手无策而已。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答应为吴明看病。而为了让我改变心意,吴家竟然在吴明身上下了一味药,是以产生怪毒……只不过一时三刻要不了吴明的命而已。


  当然,那一味药的火候、分量,也不是那么好把握的。我不知道武林当中的第一用毒世家原来也与漕水的交情那么好。


  


  药君,你可有把握治好?吴家在偏厅问我。


  若治不好,我自然会按照江湖规矩,满足你三个条件。我悠悠然放下茶杯。


  三个条件就不要了,我们希望的是人最后一定要治好!吴家激动地说。


  一定要治好?


  是,一定要治好!……漕帮还有需要老爷子的理由!


  我明白了…放下杯子,我转身进入内室。他们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虽然这两年来黑白二狗便始终不停地在这座山头游荡,但说老实话,他们还从未进过我的家门。


  


  三冥幽火我始终没有向傅璃讨回。既然不在我的身上,想必黑白二狗也不会认得我。而璃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危难时候多了去了。若是到了生死时候,凭着这一块玉,也希望旧日地府的朋友能够网开一面,多给他一点时间。


  我当时这样想着,手下工作不停。却不想这时候旧梁河山已经如同风中飘摇的烛火,随时都会被傅璃一举扑灭。而此时的梁云央已经集结了己方的最后一丝气力,一方面打算背水一战,一方面偷偷派遣刺客入城,想来一个荆轲刺秦王。


  若是傅璃遇刺垂危,那璃军军心必乱,这个时候梁军一鼓作气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地。


  只可惜梁云央身边的方宵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便夭折了,所以他派出了三个刺客,分三路刺杀傅璃。这其实对为帝者来说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皇帝,就应该在沙场上一决胜负的;而譬如下毒刺杀此类三流手段,亦为普通将士所不齿。所以梁云央的三个刺客,找的不是将士,而是英雄!


  其中一个甚至是为我所熟识的,却连我也不知道,她原来是梁云央埋藏在傅璃这边许久的最后一张王牌。


  不!应该说是梁云央的父亲,太上皇,留在傅家的最后一张王牌!


  


  父亲傅臣死后,傅府曾被傅璃血洗了一遍。那是我溜出宫过中秋节的那一天。到了傅府才猛然发现,新血换旧血,旧时的人已然全都不见。除了那时候晴云是追着父亲报仇去了,剩下的人只有我、傅璃、傅春,还有那个从小照顾我们到大的,做了一手好菜的厨娘。厨娘能够幸免此难,是因为曾经有恩于傅璃才让给留下来的。而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厨娘除了会做一手好菜,还有一手好武艺。这武艺,便用在了两拨刺客刺杀未果,厨娘的背后一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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