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叹气。这个人虽是唯我独尊,但在情事上绝对是个好情人,永远了解对方的需要。不过,了解归了解,顺不顺着对方的意愿则又另当别论了。
52.囚禁与被囚禁(下)
可能是对区小凉颓废的情绪感到不安,担心他的病情会因此恶化,蕊王代他邀请楼春深过府一叙。
因区小凉身体虚弱,常常打瞌睡,所以会面地点仍是寝殿。蕊王亲自除下形同虚设的镣铐,为他穿上薄衫,仍盖了夹纱被。
区小凉现在有些畏寒,平时都离不开被子,虽然天气仍是大热。
楼春深闻迅大喜,他早知道这个小老乡被蕊王囚禁,心里异常担忧。但是蕊王断绝区小凉一切对外联系,所以他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现在听说可以进王府探望,楼春深马上收拾一番,带上贵重礼物登门拜访。
被蕊王的贴身侍卫直接由大门领入寝殿,楼春深心中不由忐忑难安。
蕊王坐在榻侧,区小凉有气无力地靠在大枕上,冲他笑。
楼春深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他慌忙低头向蕊王行礼,借机调整自己危险的情绪。
“楼先生请坐下说话。”蕊王轻摇白扇,一指榻脚一张矮几。
楼春深谢过落座,然后手托下巴调侃区小凉:“我说,小祝,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惨?身体可是……活命的本钱,搞坏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区小凉苦笑,瞟他一眼:“老楼你讲点好的,我又没死,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小祝,你这就不对了!你不喜欢听我讲话,可以直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楼春深装唐僧,絮絮叨叨地念,深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好似真的很委屈。
区小凉几乎气晕过去,两只眼睛一闭开始装死。
楼春深说了半天,见他不搭理人,只好话锋一转说:“小祝,我这也是关心你,你不要这么不领情啊。你看,你这人吧,哪都好,就是眉毛生得不好!你看你看,你这眉细若断。要是个女人嘛,叫烟眉,还算有福之想;可你是男人,所以这个……”
楼春深竟和他大谈面相,指出他的眉毛是多么没有前途。说着说着,仍觉不过瘾,从怀里拿出一面小小的菱花钮纹铜镜,让他照着,自己在一边比比划划地讲解。
他还拿自己的脸当另一个实例,涛涛不绝地讲了大半个时辰。说得区小凉忍不住睁开眼睛瞪视这个伪神棍,好气又好笑。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面相决定性格。你长成这样,当然也不能怨你。不过,先天不足,后天你就得补着点儿!凡事要想开,心情自然舒畅,心情好身体就好。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别人我还不告诉他,也就是你了!”楼春深总结发言,结束长篇大论。
“那就多谢了!”区小凉咬牙切齿。
这人,是探病来的,还是气他来的?合着闹半天,他如今这个下场,全是他自己的脸长得不对,不关别人什么事儿!
“不谢,不谢!都是老乡,你千万别和我客气,应该的。”
楼春深连忙谦逊地说,又把小菱镜放在他枕畔,语重心长地说:“没事多照照,想想我的话。你这小脸,再瘦下去可就没了。”
区小凉气噎住,开始不停地打嗝。
楼春深喝口冰镇酸梅汤润润喉,觉得刚才只顾和区小凉聊天,有些冷落蕊王,人家毕竟是主人,不好怠慢。
于是,他正襟危坐,关心地询问:“王爷的婚期快到了吧?”
蕊王面上原本挂个淡笑,现在听到他这句问话,下意识地瞄瞄区小凉。见他手捧小镜怒视镜中自己的脸,满心不甘,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话题。他这才开口回答:“父皇代订的日子是七月初七。”
“七月七?好啊!七月七,天上牛郎去会妻,地上鸳鸯结罗衣。几年前,我爱的人也是在那天嫁给我的。”楼春深满脸感慨,追忆往昔。
区小凉丢了镜子,听到这话,不由嘲讽他:“是七分之一爱吧?”
“小祝,你这就不厚道了。要知道,笑话他人爱情是要被雷劈的!不管是七分之一爱,还是整个儿爱,我都有付出过真心。爱是不分大小多寡的,我给她的那部分爱,只要是爱就足够了!”楼春深双手合什,一付情圣模样。
“拜托!你想让我吐就明说,别摆这个样子恶心人成不?”区小凉毛发倒竖,向后缩缩身体。
听了楼春深的话,蕊王倒是王心大悦。他轻摇白扇,笑得祸国殃民。楼春深本来被区小凉的话差点呛死,见状也不由微微失神。
区小凉横了他们一眼,打个哈欠:“我困了。老楼快回吧!小心台阶,摔一跤损了命根子,我可没什么拿来赔你那七个夫人!”
楼春深气得张口结舌,站起身匆匆告辞,一路念叨“好心被驴踢”。
蕊王心情很好,拿起那面小镜反复看看,见没什么特异,又放回枕畔。区小凉冷眼看着,又打个哈欠。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蕊王抱住他,拍抚他的后背。
区小凉想了想,点头同意。刚才午饭,他又习惯性地吐个精光。现在肚子里空空,全身发慌,还真是不好受。
蕊王喜出望外,忙吩咐传膳。侍童刚把一堆脏被褥送去洗衣房,又听传膳,不由哀号。但蕊王之命又怎敢不遵?且早已习惯了,忙去办理妥当。
不一刻,一碗煮得烂烂地薏米白粥,外加两样清淡小菜就被送到。蕊王净了手,挥退侍童,亲自端了来喂。区小凉忍住恶心,竟吃了小半碗。
蕊王更是欣喜。侍童抬进浴桶,关好门户。蕊王挽起袖口,先试了水温,才给他擦身。
他一边劳作一边和区小凉说话,防他睡着了着凉。区小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意识模糊。
区小凉身体虚弱,久已不能坐浴,一天两次净身都由蕊王亲为。蕊王见他原本骨肉匀停的身体,如今病骨支离,连皮肤都已失去光泽,心里难过,擦拭的动作越发轻柔。
擦好后,给他盖上新夹被,蕊王自己也随意洗了洗,上榻搂住他。区小凉几乎睡着,被他抱在怀里揉搓胸腹帮助消化刚吃的食物,困得星眼迷离。
两人一抱一躺,亲密和稭地靠在一起,似乎都不觉得囚禁与被囚禁者的关系不应该这么亲昵。而是一付想当然的模样,似乎他们之间从未产生过裂痕,关系一直就这么好。
“冰衣,你恨我吗?”蕊王一边揉搓,一边含情脉脉地轻吻他的耳后,悄声问。
“……嗯?”
区小凉舒服得差不多已经在迈向梦乡,朦胧中听到他的问话,不甘愿地又走回来。只是大脑有些迟钝,他想了半天才回答:“不恨。”
蕊王笑着向下吻他的脖颈,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呢,冰衣?囚禁、欺瞒、别爱、强权,这些都是你最痛恨的,为什么会不恨?”
“……”区小凉的大脑一片空白,脑细胞在刚才最后动了一下后,集体睡着了。
他费力地又想了想,答:“我对你又没抱更大的希望,为什么会恨?”
“你是说,你不爱我,也不希望得到我的爱,所以不恨?”蕊王停止亲吻,桃花眼内微有怒气。
“差不多吧。爱恨是很强烈的情感。现在,我只是一具行尸,怎么会有这种人类感受?”
区小凉被他盯得清醒了些,离开他的怀抱,躺回枕上。他睁开眼睛,琥珀眼蒙了层水膜:“爱情不是囚禁能得来的。”
“可是,我对你这么好,你一点点感恩的心都没有吗?”蕊王锐利地盯紧他,手渐渐握成拳。
“一往情深,也未必会有回应。何况是不情不愿的好,更得不到心甘情愿的爱。”
“不情不愿?你还是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哦?你有付出过真心吗?那何以在得知我不爱你时,让我对你的好感恩?你对我的好,又是策略吧?想用来交换你要的东西?可惜,在我眼里,物物交换太原始,也太不经济,你还是不要玩了。”
区小凉的话,对蕊王的交易理论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尖刻得像一支支利箭,直直地射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蕊王再也难以忍受,他猛地按住区小凉,抡起拳头就打了下去。
区小凉睡意全消,眼睛亮晶晶地回视他暴怒的眼睛,像对方的一样锐利。
这样才对,区小凉毫无惧意地冷笑。囚禁就要有囚禁的样子,这样矛盾重重的四不像,只会让他好笑!
蕊王扬起的拳头擦着他的耳际砸在了榻上,沉闷地振动,还有骨节的轻响,令区小凉的身体都跳了跳。蕊王的脸青得可怕,死死瞪着他。
区小凉熟视无睹,略感失望,懒懒地说:“不打吗?那我睡了。”
蕊王猛然压住他,粗暴地吻上来,狂热的动作令他们的口中都有了铁锈味儿。区小凉被他压得呼吸不畅,几欲闷死。
“不管你爱不爱我,你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你也永远休想离开!”
蕊王伸出手指擦去他嘴角的鲜血,放进自己口中,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宣告。
区小凉深吸几口气,微喟点头:“知道了。我可以睡了吗?”
“睡吧。”蕊王躺回他身边,重又抱住了,将头搁在他颈窝,抚摸怀抱里的这个身体。他似在确定区小凉的存在,细致的抚摸并不带情欲。
这个人,不讲理又冷酷,可是终究不忍心伤害他,否则纵有十个区小凉也早死光了。不伤害他的身体,是他的底线。可是心的伤害就不算是伤害吗?区小凉怔怔地想。
他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亦或又吐个天翻地覆。谁知,在蕊王的怀抱里,他竟然很快睡着了,而且是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不仅错过了晚饭,连蕊王什么时候离开去上朝的都不知道。
也许,楼春深说的对。即便是偷来的生命,也有尊严,他没有权力轻易放弃。
不过,楼春深中邪了吗?居然说自己爱那七个夫人,他不是拒绝爱人的吗?转性了?鬼才信!那是怎么回事呢?还有那面莫名其妙留给他的小镜子……?!
区小凉猛然翻身,找到那面镜子,仔细察看。
没有夹层,没有机关,连镜面都不是最上乘的,实在是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区小凉不死心,认真研究那些花纹,最后终于让他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在窄窄的镜侧,有人用利器浅浅地刻了一句话,用的是花体英文,繁复的笔画看上去和镜身原有的花纹很相近。
那句话的意思是:“七月七夜有人营救。”
七月七,七月七……还真是个好日子啊!他冲着镜子淡然而笑。
53.七月七,叶底鸳鸯凑成双(上)
楼春深无奈地摊手,对面前这个浓眉大眼、自称是沈留香的不速之客解释:“我真的给他留了线索,还暗示他七月七是个重要的日子。他有没有明白,我哪知道?”
“你干吗暗示,明示不行吗?”
沈笑君挨个打量他这间卧室里的摆设,快速在心里估了价。啧啧,富贵之家就是奢侈,一个睡觉的地方也弄成金窟银窝!如果不是他人不坏,又是那人朋友,倒是个下手的好目标。他颇惋惜地暗地里扼腕,继续两人的谈话。
“小沈,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况。蕊王防贼似地守在一边,你让我怎么明示?要不是我事先预料到这层,在镜子上刻了句话,连暗示都做不成。”
楼春深不晓得自己的财产刚刚逃过一劫,不慌不忙地擦汗喝凉茶,给他讲明经过,一边只管腹诽:这人当自己是楚留香吗?搞一身味儿熏他!不过身手还真叫好,突然就出现在他去王府的马车中,让他传话。没说几句,忽然又凭空消失,简直是忍者神龟嘛!
“那他到底明白了没呢?哎,真头痛!这位大叔,你也想个计策救冰衣啊,怎么只顾喝茶?”沈笑君见他一脸抱怨,忍不住来气。这都什么朋友啊,一点义气也不讲!
“大叔?我才三十三岁!麻烦你叫我楼哥,好吧?”楼春深脸上肌肉扭曲。他看上去有那么老吗?大叔?
沈笑君严肃地注视他,批评:“这你也计较?冰衣都快被那家伙折磨死了,你也不着急,你这朋友就是这么当的吗?”
“不要那么冲动,我怎么不着急了我?你没见,他现在瘦得就剩下骨头了。当时我一见,差点没立马抱他离开那个鬼地方。这也太不人道了!他也是,那脾气倔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说他和蕊王斗个什么劲儿?不过,照我说,他明不明白你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到时候你把他一扛就成了。他现在那样儿,我看恐怕连地都下不了了。”楼春深黯然摇头,苍黑的脸皮更黑了。
“我就是怕他那个脾气,所以才请你事先支应一声,提醒他养精蓄锐,保存体力。否则,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救他。”沈笑君也担忧地说。
“只要他能熬过这几天,应该没问题。蕊王对他还好,并没用刑。只要他自己身体争气,误不了事!不过,你把你那个计策先说说,我给你参谋一下。”楼春深反过来安慰他。
沈笑君正愁人手不够,听他请缨,低落的情绪有所回升,马上伏在他耳边,小声地把营救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
“新式武器呀,准把他们吓蒙了!时机也好,那天王府肯定会乱成一团,你们又出奇不意,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还有几个细节你注意一下……”
楼春深肯定了他的方案,又针对其中几个沈笑君没考虑到的环节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沈笑君一听,的确是他疏忽的地方,看楼春深的眼神立刻变得肃然起敬。
“那人……可信吗?”楼春深最后问。
“可信!上次就是他帮的大忙。不过,他身份特殊,如果被人认出可就麻烦了。”沈笑君有些后顾之忧。
“没事儿,真要被发现了,一块走就得了。”
“可是,那东西只乘过两人,我怕装不下三个。”沈笑君仍犹豫。
“反正还有几天,你先做做实验,看装三个人怎么样。万一不行……,不还有我吗?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接应。”
“楼哥,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冰衣他一定会重获自由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楼春深只觉眼前一花,沈留香就又不见了。他不禁望空兴叹“武林,武林,藏龙卧虎啊”!
自楼春深拜访后,区小凉的病情有了些起色,饮食勉强算是亚正常。平时也不太吐,除非蕊王做到最后。将养了几天,身上的肉回来些,精神也健旺许多。
蕊王那天差点动手后,有些失悔破坏了完美的形象。一夜反思后,他重打锣鼓另开张,继续对区小凉加意体贴,誓将温柔进行到底。
区小凉也后悔那天情绪失控,话说得过于尖刻。再怎么的,那也是他爱过的人,伤了对方的心,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于是,他的态度自然放缓,平时和蕊王相处,也不再横眉冷对。
蕊王以为他有些回心转意,心里甜蜜欣喜,每天都笑得天怒人怨。
蕊王和夭羽王子的婚礼也已准备妥当,唯有守卫布署还没有最后确定。据估算,正日子那天,宾客及其随从护卫将有千余。人数众多,来源复杂,背景又各不相同。王府内侍及虎卫,既要保证来客安全,又要维持王府正常秩序,特别是保护两位新人周全,保卫工作极其繁重。
侍卫统领安排来去,始终排不开。无奈,他只得去求见蕊王,请求当夜将保护区小凉的侍卫和隐卫抽调一部分到别处值守。
蕊王不假思索,一口否决这个提议:“不可!不仅不能调走,那天,你再多派些人手给本王看牢了。若有丝毫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