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玉箫忽觉心头一阵隐痛,不是伤的缘故,而是--
何若君虽爱自己,但是,他也爱陈天明啊!这一点,李玉箫比谁都要清楚。为何?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一种恋人之间,微妙的,不可言喻的直觉。
“胡太医,其实何若君对皇上…”
不知为何,头有点晕,李玉箫正奇怪,突然胡太医啪的一声倒在床边。
“胡太医?”李玉箫一惊,正想下床扶起胡太医,忽觉眼前的事物一阵模糊,影象开始涣散,重叠。
是迷烟!?
念此,李玉箫也一头栽下了。
客栈真大,恰好何若君的房间是离厨房最远的,待他捧着温水上气不接下气回到房时,已过了半刻钟,一推开门,何若君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房内空无一人,却洒了一地血水。
盆晃啷一声掉在地上,水溅湿了何若君的衣襟,淌了一地,逐渐跟红红的粘稠液体混为一体…
看着满眼的红色,何若君的心顿时空了…
※※※
“何公子!皇上正与群臣议事,你不能进去…”小林子慌慌张张拦住气急败坏来势汹汹的何若君,却被他狠狠的一脚踹开。“滚开!”
何若君以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挡我者死的骇人气势排除万难畅通无阻直闯御书房,也不管在场的数名蓝紫红绿官服大臣,一踏入房内便高声咆哮起来:“陈天明!你给我出来!!”
陈天明被如此模样的何若君吓了一跳,正想问个究竟,转念间,挥袖遣走议事群臣。
“众卿家先退下罢。”
“皇上…这…”
“下去!”
众臣无一不被何若君放肆狂妄的行为倾倒,不过更为陈天明的宽容而吃惊。君意难违,纵使情有不愿,心有不甘,也只好乖乖退下。
陈天明向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也躬腰退下,顺手将门带上。
御书房内只剩下二人,静静的,何若君急促沉重的呼吸声特别明显,尤其是那副歪曲五官的异样怒相,很骇人,几日前陈天明亦清晰见识过,念此,他心头一阵刺痛。
“若君,什么事?”陈天明缓步来到何若君跟前,柔声问。
“别装傻!快将玉箫还给我!”
与陈天明的语调恰恰相反,何若君却是怒吼,如此尖锐突然的话让陈天明先一怔,后一愣,莫名其妙起来。“玉箫?他怎会在朕这?”
自李玉箫失踪那刻起,何若君的耐性已到了极限,他没时间跟陈天明瞎耗,救人心切,干脆一剑抵陈天明胸口,怒道:“陈天明!你到底应还是不应!?”
剑尖的寒气令陈天明不由身子一颤,他动不得,双目惊愕地直直看向何若君。从头到尾他都一头雾水,说多模糊有多模糊,如此状况,怎么应?
陈天明不是天人,是天子,虽说天子有天子的气度,但亦有他不容侵犯的脾气,被人如此无故质问,即使对象是何若君,他也不忍要动容。
“你得说清楚,不然朕怎么应?”陈天明压了压心中的不悦,平心静气道。
“说清楚?哼,难道你自己还不够清楚么!?”
“朕的确不清楚。”
何若君咬咬下唇,狠狠地瞪着陈天明。“玉箫跟胡太医一同失踪,胡太医…不正是你派来的吗!?”
闻言,陈天明瞳孔骤扩,难以置信地看住何若君,喉间搐动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怀疑朕?”
“将玉箫还我!”何若君一脸决绝,冰冷的眸子中却燃烧着极盛的烈焰,仿佛欲将眼前人焚为灰烬。
面对如斯何若君,陈天明苦笑,笑得无奈,笑得凄楚--任何人的猜疑,都比不上何若君的来得更令他心寒。深深叹了声,方才的不悦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愈发死寂的心。
“他人不在朕这。”陈天明淡淡的说。
“陈天明!?”
陈天明挑起眉,带着几分不满,几分受伤的表情正视何若君。“你不信朕?”
何若君冷嗤一声,当下冷笑起来,疯狂而歇斯底里,是的,他无法冷静,他快要疯了,倘若再见不到李玉箫,他就要疯了!一想起那滩触目惊心的血水,他怎能冷静!?怎能不疯!?
“…你要我如何信你!?如何信你!?”
何若君当真一口咬定人是他抓的了,陈天明苦笑一声,忽觉心好冷,好冷好冷,从来未曾如此冷过。被至爱的人怀疑,原来是这般的滋味啊!
心灰意冷之际,陈天明连解释都懒得了,干脆玩弄起强权主义,直接否认。
“信不信由你,君无戏言,朕说无,便是无。”
何若君心中骤然一寒,顿时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你当真不肯将人交出来!?”
“朕说过了,他人不在朕这…”
剑啪的一声滑落地上,何若君双腿跪倒在陈天明面前。
“若君…你这是…”陈天明万分愕然,顿时说不出话来。
“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我不能没有他…只要你把他还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居高临下,陈天明看不清何若君的脸,却能从话中听出无尽的凄绝,当下心都在淌血。
“你…何苦呢?”陈天明强忍住俯身搀扶的冲动,抿抿嘴,叹了声。
“就算你要我这副身体,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将他还我…”
“若君…”察觉到对方话中夹带的一丝啜泣,陈天明不禁心一颤。比起愤怒,伤心的何若君更令他难以拒绝,他的心在痛,在刺痛,在揪痛,很痛很痛…
何若君…
你是一种蛊,天下间最烈的蛊!要不然我怎会被你迷惑至此!?怎会一次又一次栽倒在你身上,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天哪,你这妖精…我该拿你什么办法呢?什么办法!?
迷乱之际,陈天明的身体早已违背他的意识,紧紧拥住了何若君。除了眼前此人,天下间恐怕再没有什么值得陈天明惧怕的了。
“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若君…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是你?那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
“玉箫…玉箫在哪里…?”
“对不起…我…”
“把玉箫还我…求求你…”何若君的声音很轻很虚,没魂似的,朦胧而缥缈。
陈天明被他的声音吓倒了,猛地将他从怀中拉开,才发现他目光呆滞,面目无神,失魂落魄得像个活死人。
真糟糕,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若君!你清醒一点!我在这里,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容任何伤害你的事发生!!别怕!”陈天明一把将何若君拉回怀中,包得严严实实,容不下一丝空隙。
“还给我…还给我…”何若君仍咕哝着,挣扎起来,愈来愈强烈。
“若君!你别吓我…若君…”何若君动得越厉害,陈天明抱得越紧,无奈失常中的人实在力气惊天,他一掌打开陈天明,拿起长剑--
“还给我!!!!”
何若君一剑刺向陈天明胸口,霎时鲜血四溅,溅在何若君结冰的脸上,淡黄色的袍子上,如雪的手上…亦染红了陈天明一身。
“若君你…!”陈天明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何若君手颤抖着,却满面怨恨,雪白的肌肤映着鲜红的血渍,分外妖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蛊魅。
“陈天明,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我到底哪辈子欠了你?为何?为何你要苦苦逼迫!?为何你一条生路都不给我!?”理智完全崩溃,何若君只顾疯狂地咆哮,像个实实在在的疯子。
胸口很痛,心…更痛!此情此景,陈天明看在眼中,痛在心中,想握住对方的手,才发觉使不出半点力,他累了,尽了,千头万绪只化为轻轻一唤。“若君…”
“陈天明,我要杀了你!”
“…你当真…那么恨我?”
“没错!我恨你!恨你恨你!!”
何若君几乎哭喊着,每说一句都狠狠地将剑插得更深,发出皮肉裂开的滋滋声,忍受着空前巨大剧痛煎熬的陈天明憋足眉头,脸色骤白,却没呻吟过一声。待何若君稍稍静下,陈天明勉强挤出一丝淡笑,声音柔得像极了是母亲对着初生婴儿,怜爱,宠溺。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死了,你便原谅我…”没等何若君回答,陈天明便一个挺身刺向剑尖,剑身穿过结实的身躯从背后伸出,同时喷出一滩鲜血。
“我…死而无憾!”
竭尽全力吐出最后一席话,陈天明直觉身上的力气迅速流失,靠倒在何若君肩上,对方纤瘦的身子自然负荷不了如此重压,不觉轻轻一侧,陈天明像死物般滑落地上。他惨白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直至他倒下,躺在血泊中,依然是那抹淡淡的微笑…
微笑…
何若君捧起双手,满是鲜血,身上,地上,亦红红的,令他忆起某个情景,那时候,也是同样的红…好红好红…
忽地,着了魔似的,何若君猛抱住陈天明,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天明…天明…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不要…”
陈天明闷哼一声,被剧烈的摇晃唤回意识,眼前是泪水婆娑的何若君,陈天明不禁一怔,没想到他还会为他落泪,为他哭泣,为他伤心…
“若君…你原谅我了么?”
“原谅了原谅了!我原谅你了!你不要死…不要死…”
“你…还爱我么?”
“爱…我一直都爱着你啊…一直都…”
“…有你这席话,我陈天明总算不枉此生了…”
陈天明深深舒了一口气,紧皱的龙眉一下松了下来,像极了个安心离开尘世的人,此时此刻,何若君才知道自己给陈天明带来了多大痛苦,可惜…为时已晚。
“天明…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蓄了点力气,陈天明握住何若君的手,用那坚定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他,虚弱却有力地,道:“若君…今生今世,你我无缘厮守,但求来生,来世,我一定…一定要将你紧紧捉住…绝不放手…”
言尽于此,再无声响。
良久的寂静,何若君紧紧拥住怀中人,泪水像缺堤的洪流,滚滚而下,湮没了一声又一声的低唤。
“天明…”
第九章
从昏睡中醒来,眼前赫然站着一位锦衣玉帛的青年。
“你是谁?”李玉箫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反射性的问道。
“十九王爷。”此话并非眼前青年所说,而是来自于李玉箫身旁同样手足被绑的胡太医口中。
“十九王爷!?”这个称谓令李玉箫不禁一怔,完了才察觉到说话者,“咦?胡太医你也在啊?”
“如今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吧…?”胡太医虽老态龙钟,眼神却依然犀利尖锐,李玉箫当下被他提醒了,目光回到青年身上,同时用余光仔细审视四周。
这是个四面徒壁的空荡石室,窄小阴冷,空无一物,二人都手足被绑横躺在一边的石床上,呈任人宰割的弱势姿态。迷药效力未褪,李玉箫提不起力,胡太医只是一介文人医师,状况自然比李玉箫更糟糕。此情此境,令李玉箫不由联想到上次郭府遇难一事,算而今,只不过是隔了一个月而已。为何厄运接二连三降临!?真是倒足几辈子的霉!不过,期间还是有好事发生的,譬如认识了何若君…
何若君…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呢?自己突然失踪,一定把他吓坏了吧?
念此,李玉箫不觉叹了声,感慨二人自上京后便聚少离多,还差点永别呢!不知是否错觉,李玉箫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种强而无形的力量阻碍着他们感情发展…姑且不管是否属实,毕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也难怪他怨天尤人的…
“十九王爷,你我无仇无怨,你为何掳我至此?”思量片刻,李玉箫终于开口了。
陈夜黎--十九王爷,应该跟李玉箫八杆子打不到在一起罢?
“本王与你确无恩怨,但你对本王却有利用价值。”
陈夜黎冷漠一笑,眉宇间那股霸气居然比陈天明还重,十九王爷,究竟是何许人物!?李玉箫心中惴惴地想。
“什么意思?”
原本陈夜黎并不愿与将死的人多费唇舌,但对象是李玉箫,他却兴致勃然起来。
“呵,李玉箫,你以为你跟胡太医一同失踪,何若君会去哪找你?”
“有话直说,转弯抹角作甚?”李玉箫不是笨,而是没耐性。
“当然是皇宫。”
“那又如何?”
陈夜黎一番虐笑,“哈哈,李玉箫,没想到你如此驽钝啊,看来是本王高估了你呢。”
“……”损人的话李玉箫最讨厌听,而且还有胡太医作听众,不觉黑了嘴脸。
“要杀陈天明,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只要找到他的致命点,要杀他…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哪。”
“……”李玉箫已听出事中跷蹊,下意识地看了胡太医一眼,他正封唇锁眉,一脸严峻与僵直。
李玉箫顿悟,难道…!?
忽地,铁门开启,快步跑来一个侍卫装扮的高大男子。
“禀王爷,王爷果然料事如神,何若君已将皇上剑毙!”
陈夜黎闻言大喜,当下狂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何若君那家伙比本王想象中还要冲动呢!如今,本王便可顺理成章接任帝位了!哈哈哈哈!!!!!”
什么!?何若君杀了陈天明!?不可能!!!
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玉箫鼓睁着眼,难以置信,一切来得太快,快突然,太夸张,他无法接受,无法相信!
天…告诉我这是一场梦罢…
“王爷,那他们…”侍卫看了看李玉箫与胡太医,意有所指。
“姓李的暂且留着罢,万一何若君逃脱,可以用来牵制他。另一个就…”
侍卫很识相,马上接上应话。“属下遵命!”
什么?他要杀胡太医?
陈夜黎走后,侍卫马上露出凶狠无比的目光,拔刀,杀气腾腾地逼近胡太医,胡太医却一脸视死如归,毕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早死不早,迟死不迟,也没什么关系了,更何况,能与皇上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不甚光荣!
胡太医闭上老目,等着那抡在自己头顶的巨刀落下。
“等等!”是李玉箫的声音。男子一怔,定住。
李玉箫眨眨眼,可怜巴巴恳求道:“侍卫哥哥,胡太医都要死了,能不能让他留个遗嘱啊?”
“小子!不要以为王爷说不杀你你就嚣张起来!”男子怒吼道。
李玉箫不管他,转向胡太医。“胡太医,你那么多子女儿孙,难道没话跟他们交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