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控制不止地滑过艾萨克的脸颊，眼前这个男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彷佛他说不要害怕，自己就真的不会再害怕一样。
　　天气很冷，但此刻却有一股温暖环绕全身。
　　路易斯忽然从床头摸出一座正义女神的小型雕像放在艾萨克手中，雕像布满裂痕，显然是摔破後再被人重新粘和的。
　　琥珀色瞳孔的主人露出温柔的微笑，“……你的信仰一定会守护著我们。”
　　艾萨克低头望向手中的雕像，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正义女神其实预示著他们将会粉身碎骨的下场。
　　───────────────────────────────
　　後来，葛莱和露丝的案件因为原告上诉而再度开审。
　　检察官布莱顿向法官呈上一件重要的证物，那是一段录影片段，原本是酒吧隔壁的古董店在对面大厦装设的监察镜头，但因为范围包括两店之间的後巷，所以当晚在那里上演的不堪入目的情节被镜头毫无遗留地录影下来。
　　最後，法官在艾萨克·乔治的沉默无言，彼得·葛莱发白的脸容中宣布，被告强暴罪名成立。
　　路易斯坐在旁听席上，一脸担忧地望著艾萨克。
　　这次是对方首次落败的官司，他不敢想像对方即将要承受的压力，媒体的幸灾乐祸、公众的舆论、上司的责备。
　　他实在是太担心，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艾萨克的身影，以至於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後正有一位戴著眼镜的男人擒著愤怒的目光盯著他。
　　正义，赢了。
　　他们，却输了。

　　15. 亡命之逃

　　在法院停车场一个偏僻的角落，几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字排开，像是要遮挡著什麽一样，从远方望过去，隐约可以看见两个身影，一个蹲著身子，另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艾萨克……你的胆子可真大……”祖尼法抬起艾萨克的下颚，语气充满震怒，“居然连我都敢出卖！你知不知道，葛莱入狱後我将会有多大的麻烦！”
　　对方狠狠地把他的头往地上砸去，鲜血从额上流下来，染成一地殷红。
　　艾萨克没有挣扎，没有痛苦的呻吟，只是一声冷笑。
　　“你笑什麽？！？！”祖尼法完全被他激怒，对著身旁的四名大汉下命令，“给我打！打至他连笑都没有办法笑！”
　　“是！！！”
　　在被人拳打脚踢的时候，艾萨克大叫一句───“你要杀就乾脆一点！”
　　祖尼法闻言抬了抬手，示意四名大汉停止，接著走到艾萨克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眼神满是嘲弄，“杀你？杀你不好玩，令人生死都不如才更有趣……”
　　对方忽然仰头大笑，然後拍了拍其中一名大汉的背部，“路易斯·奥狄，你们知道他的吧？”
　　“知道，是那个钢琴王子。”
　　祖尼法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要……那个男人的一双手。”
　　从对方口中听到路易斯的名字，艾萨克一瞬间脸色大变。
　　他用尽力气站起身来，抓住祖尼法的衣领，大叫，“你不可以……不可以对他出手！”
　　路易斯的双手，乘载著他伟大的梦想，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哼。”对方不屑的回应，擒著没有温度的笑容看著他，“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说过只给你一次机会而已……”
　　脸孔转眼变得惨白。
　　“真是难缠的狗！”祖尼法粗暴地把他推开，力度大得令他整个人撞倒在对面的墙上。
　　下一秒，一辆纯白色保时捷跑车突然高速驶入，祖尼法和四名大汉踉跄後退，跑车停在中间，隔开了艾萨克和祖尼法他们。
　　“快上车！”
　　右边的车门打开，路易斯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艾萨克马上站起身，走入车里。
　　跑车迅速向後倒退，漂亮地拐了一个弯，旋即驶离停车场。
　　直到保时捷跑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时，祖尼法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紧紧盯著路易斯他们离开的方向，冷冷地向身旁的大汉们下达命令───
　　“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把他们抓回来！”
　　──────────────────────────────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为什麽他们要打你？！因为输掉了官司吗？！他X的！！我早就知道祖尼法那家伙是疯的！！可是不知道他居然疯成这样！！”
　　路易斯坐在驾驶席上，一边熟练地操控著方向盘，一边连珠炮发的怒骂。
　　“不……”艾萨克乏力地靠在椅背，用似有还无的声线说，“他比你想像中的还要更疯……”
　　路易斯瞧了瞧他，琥珀色的眼睛有著难掩的心疼。
　　和这种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究竟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根本无法想像。
　　回想起当年艾萨克能够被著名的大律师收养，修女们感到安慰、小孩子们感到羡慕。
　　在离开的时候，孤儿院更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送派对。
　　想到这儿，路易斯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原来人人渴望著的天堂，是一个恐怖可怕的人间炼狱。
　　握著方向盘的双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颤抖的声音从双唇之间泄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是因为过於愤怒、还是因为过於恐惧，“……艾萨克……你要撑住……”
　　回答他的，是对方脸上浮现的笑容。
　　这一晚，他们在巴黎市中心最大型的医院住了下来。
　　为什麽要挑这里？
　　根据艾萨克的说法，祖尼法这人必定会从最偏僻的医院开始搜索，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而且市中心的医院病人众多，保安亦较严密，他们要逃走的时候也比较方便。
　　“幸好你们来得及时，不然乔治先生很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了……”医生走出急诊室，向路易斯说道，“依他的情况，需要留院观察多一、两天……”
　　“好的。”路易斯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於放松下来。
　　留院吗？老实说，就算要他们离开，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他们现在，无处可去。
　　“……你饿吗？”
　　路易斯走到床沿，伸手抚摸著艾萨克的脸颊，高兴地发现对方的脸色已经渐渐回复红润。
　　“我要吃你做的三明治……”
　　他挑起一条眉，似笑非笑的口吻，“哟～大魔王的脑袋肯定撞坏了，竟然会对我撒娇耶！”
　　对方没有像平日那样回驳他，只是静静的说，“总之……我要吃……”
　　“好吧……那我看看有没有什麽办法去弄点材料过来……”
　　“嗯。”
　　路易斯走到医院的饭堂，凭他过人的外貌和高超的社交手腕顺利从厨房大妈的手中取得面包、火腿、青菜、蕃茄等等基本食材。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我病倒了，你也是这样子溜进厨房里偷食物来弄三明治给我吃……”艾萨克半靠在床边，一边盯著正在涂牛油的对方，一边露出甜丝丝的笑容，语气中充满著怀念。
　　路易斯噗嗤一笑，然後鼓起腮，不满的嚷，“人家这次可是光明正大的向人要来，才没有偷！”他把弄好的三明治递上前，“好了，吃吧。”
　　艾萨克接过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著吃著，泪水突然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路易斯见状不禁惊问，“怎麽了？”
　　他愣了一愣，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湿湿的，暖暖的，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嗯？……大概……我有点感动……”
　　“哈～笨蛋！想吃的话我可以以後每天做一份给你吃啊！才用不著哭呢！”
　　艾萨克笑了一笑，接著低头继续吃手中的三明治。
　　以後？
　　他连明天的自己是否仍然活著都不敢肯定，更何况以後。
　　食物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刺激著艾萨克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
　　这一刻，他想好好的记住这个味道。
　　记住，然後带到天堂。

　　16. 生死时速

　　睁开眼脸的时候，艾萨克一下子认不出现在身处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纯白色的天花板、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被单，窗外的天空仍旧与往常一样蔚蓝清澈，可是为什麽呢？他总觉得天空带著一点灰。
　　偏了偏头，视线落在於沙发上睡著觉的黑发男人。
　　艾萨克翘起了唇角，缓缓地走下床，凝视著眼前的人。
　　纤长的眼睫毛、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身子忍不住靠上前，嗅了一嗅，对方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这是路易斯专属的味道。
　　他不自觉地愈靠愈前，就在四片唇瓣快将贴上去之时，他蓦然看到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艾萨克瞬间愣住，本能想要往後退，却被人扣住了後脑，对方调侃的语气传进耳窝，因为刚刚睡醒，路易斯的声音带著一丝沙哑，说不出的性感诱惑，“……一大早就想偷袭我？”
　　“……谁……谁会偷袭你啊！”他立即反驳回去，可是却不知道红透了的脸颊已经出卖了自己。
　　“嗯？”对方挑起眉，扬高了声线，眼底尽是笑意。
　　就是这个眼神，每当路易斯露出这一种眼神的时候，就代表自己的所有思绪都被对方看穿了。
　　艾萨克不禁泄了气，正当他慌忙的在脑海里寻找别的话题时，只听见路易斯忽然低骂一句，“真是的，不要露出这麽可爱的表情！”
　　“谁可───唔！”话还没说出来便立刻被那柔软的嘴唇堵住，艾萨克起初还在挣扎，可是很快就投降了，伸手搂著对方的手臂，主动加深这个吻。
　　路易斯翻了翻身，把他压在沙发上，已经精神起来的下半身顶著艾萨克，吓得他马上推开身上的人，“喂！你不要一大早就发情！”
　　“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如丝般的滑腻声音，似耳语呢喃。
　　心脏怦怦地跳动著，不行！这种情况，一定要逃离现场！
　　“我饿了！！去饭堂看看有什麽好吃的！！”艾萨克迅速站起身，在对方把他扯回来的前一秒就跑离了病房。
　　“……我也饿著啊……”路易斯翻了翻白眼，无语问苍天。
　　──────────────────────────────
　　滑嫩的煎蛋、烤得刚好的面包、还有新鲜的牛奶，艾萨克捧著餐盘，满意地走回病房。
　　走到转角处，视线触及走廊尽头的病房，房门打开了，他却看不见路易斯，只能看见数名西装男人，颤栗一下子流窜全身，心顿时往下沉……
　　路易斯！！！
　　正当他想冲进病房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後拉住他的手腕，回头一看，是路易斯。
　　身体因为被人突如其来地拉著而失去了平衡，艾萨克向前一倾，双手一滑，餐盘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惊了在病房里的人。
　　“他们在那儿！！！”
　　“快点跑！！！”路易斯紧紧握住他的手，吼出这句话的同时，二人已经拔腿飞奔，不断往前拼命跑、拼命跑、拼命跑───
　　医院里顿时一片骚乱，他们穿过人群，不理会周围的惊叫声和斥喝声，无视後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追喊声，就这样手握著手，一直往前跑。
　　艾萨克望向眼前男人奔跑著的背影，一瞬间，他看见的是那个八岁的小男孩，然後是十三岁的青年，再然後……是这个明明快将二十六岁，但仍然不失稚气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从八岁的时候容许对方走进自己的生活圈子开始，他和他的命运从此就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
　　命中注定，他们往後人生如戏。
　　他们一口气跑到地下，急急忙忙坐进车里，白色保时捷跑车如箭般迅即消失在医院停车场的出口。
　　路易斯瞧了瞧後视镜，怒叫一声，“他X的！！！真像冤魂不散的鬼魂！！！”
　　艾萨克转头向後望，也不禁紧皱起眉头。
　　两部黑色跑车正紧跟在他们後面，穷追不舍。
　　“艾萨克，把安全带系紧一点。”
　　他点点头，依照对方的话系紧了安全带。
　　下一秒，路易斯握著方向盘的手突然向左转，车子扭了一个弯，驶进一条仍在修建中的公路，把路中心的警示牌撞破粉碎。
　　因为事出突然，後面的跑车显然反应不及，错失了时机，只能继续往前驶。
　　他们成功甩掉了一辆，可惜，还有一辆。
　　路易斯猛踩油门，将车速开至最大，驶上了山路。
　　车窗外的风景瞬息万变，保时捷以前所未有的极限速度在马路上狂飙，车子快得几乎贴不到地面。
　　艾萨克转头望向坐在驾驶席上的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底下闪著嗜血的光芒。
　　他疯了。
　　这种驾驶方式简直是充斥著疯狂，接近死亡般的惊心动魄。
　　“喂……你……”
　　路易斯立即打断对方的话，“艾萨克，以下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
　　“啊？”
　　“待会儿我数三秒之後，你从车里跳下去，然後跑回市中心，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我会想办法摆脱掉他们……”
　　“不行！！！”艾萨克几乎是吼叫出来，“别开玩笑！！！我怎麽可能丢下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对方的情绪也已经失控了，大声地叫回去。
　　这样子的路易斯，他从未见过。
　　他从对方的双眼中，看见了视死如归的心情。
　　“……不行……我不会这样做的……就算是要死……也一起死！”没有路易斯的世界，他也不稀罕。
　　“……艾萨克……”对方忽然换了一副哄劝的口吻，“和祖尼法抗争，逃避下去根本行不通……我们可以做的，是直接跟他对著干……你知道了吗？”
　　“可是……不可以！！总之不可以！！”
　　“我们手上还有筹码……”
　　“筹码？”
　　“对，就是你。”路易斯突然朝他笑了一笑，“回去找证据，找祖尼法犯罪的证据……”他张开口想说些什麽，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我不会有事的，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