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就很平淡了。
也就是说肖未必是全心地喜欢牛牛的。他们在一起可以牵强的说是缘分只是并不知道这缘分会坚持多久。尽管肖表现出对牛牛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所需要的也许只是一种宠别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自发的,不是牛牛激发的。
牛牛总问:"你真的想我吗?真的疼我吗?"肖回答:"真的。"对肖而言也的确是真的,但这世间的真也有着成分、构造的不同。
"你们认识多久了?"简约问。
肖回答:"三个月。"三个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牵挂和感情,只是肖并不对这段感情抱以乐观态度。他无法乐观起来,即便是收看了湖南文体频道的新栏目《梦工厂》中关于同性恋的问题探讨,听到了李银河提请在新的婚姻法中增加同性合法结婚的建议,他仍不乐观。
人有多元的心情,有许多心情不可能永久。
牛牛因为单纯所以单纯,他不会思考那么多。有人宠自然是好的,所以他时不时地恣意娇纵起来。他没有过高的要求,但他有用只不尽的情绪。他会无风起浪无理取闹,这是他无可非议的性格。
所以,简约说喜欢肖的时候,肖尽管把它当成了玩笑,心里面还是泛起了阵阵涟漪。
啊!喜欢,多么美好的词汇,牛牛好象从来没有使用过。
夜是无眠的,黎明也很快就要到来了。六点钟的时候两个人梳洗整理完毕。望了一眼仍在酣睡的牛牛,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站台上的人三三两两,这个城市还没有睡醒。清晨的雾有点儿凉,火车呼啸而过的冷风让简约瑟瑟发抖。
他们的眼睛有点儿红肿,是昨夜未睡的关系。
简约说:"我走了。"肖说:"再见。"简约说:"谢谢。"
晨雾中的火车象一条绿色的长蛇,洞开的车门象一个个黑色的伤口吞吐着零星的上下车的人们。简约的银灰色风衣下摆在风中摇曳不停。
突然,肖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地、动容地、不顾一切地,把唇贴在他的耳边说:"别走了。听说,同性可以结婚了。"简约笑笑,说:"是吗?"蓦地,一大串眼泪掉了下来。
(六)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同世间所有勾搭成奸的狗男女一样一拍即合。简约便没有上火车,而是上了肖的床。在床上两个人没有什么特别越轨的行为,只是紧紧地贴肤抱在一起,半带着清醒半带着沉睡。
简说:(我们按照惯例称他为"简")"我好象也不喜欢你。"肖说:"我知道。"简说:"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什么?"肖说:"天长地久是说给别人听的,天长地久是做给自己看的。"简说:"天长地久是无法用时间来判断的。"
简没有回哈尔滨,哈尔滨留给他的只有伤心的往事,是属于叶知秋的月朗星稀的夜晚。简因此而敏感,也因此而脆弱和坚强。简随时等待着肖的询问,心情中竟有一份迫切。
肖开始了正常的上班下班,但只坚持了两天便请假了。他陪简去洲头看湘江,去岳麓书院访古,又计划着去张家界和炎帝陵。
这段时间他关掉了手机和传呼机。他在形式上人间蒸发了。
"这对牛牛是不公平的,"简说:"至少,他还需要两天见你一次。你不想他吗?"肖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深深地迷恋和依赖上了那淡淡的柠檬香味儿,可实际上他遗忘得又快又从容。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那些死去的人们用不可争的现实告诉所有活着的人们: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
简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和教练的故事结局?"肖说:"为什么要问?"
时间久了,简甚至渴望着盼望着肖的问询。他很想说,但是前提是有人问。他等着等着。洲头的已经落光了,他们把想游玩的地方游过了,肖却忘记了问,或许他根本不想问。
回到肖的单身宿舍。门口悬挂了几十张留言的纸条,几乎全部是小苹果写的,字迹凌乱,可能急得快发疯了。
只有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夹在其中,是牛牛写的:肖你再不给我打电话,就永远也别想见到我!!!!!
他在句末加了五个惊叹号以加重语气表示自己的愤怒。可惜的是肖把它连同那一大堆纸条一起丢进了垃圾筐。
简呆呆地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凄楚的神情。
简说:"你可以为了我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但是你未必值得。"简说完这句话天空便开始下雨,长沙的初冬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肖说:"可能未必是为了你,你从未要求过我什么。"
肖无疑是个自恋狂。每个人的自恋都有足够的理由。随心所欲是每个人的天性,强迫自己不去随心所欲是一门重要的功课,没有人可以得到满分。
我们可能会觉得对简的描写太没有性格了。但他只不过是同性恋圈中的一个小小角色,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他即便是再有性格,也难免被淹灭,十亿人口中千人一面的事太多太多。
只是雨下个不停,简在雨中想起了几件可以证明自己性格的事。
有一回他趁着夜色骑着单车在松花江边狂飙,在单车上他解开拉链掏出身体的某一部位开始放水。车轮碾着马路上留下的一行曼妙无比的湿漉漉的曲线。他还大呼大叫。
有一回他去同学家里做客偷了同学妈妈的胸罩,然后偷偷把它塞进男音乐教师的公文包里。
有一回他偷窥了一个邻家女孩洗澡。那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女孩浑身上下光洁得象白色的瓷。
当然,这一切不会有人知道。就象,这世界很妖,没有人知道。
文静而秀气的简在等待着肖的询问,关于他和叶知秋的故事结局。因为他很想说,但他要等有人问才说。
肖只是欣赏着绵绵的细雨,似乎满怀心事的若有所思。从阳台上望他的背影,有一个消瘦性感的轮廓。
简默默地收拾着床铺,那些书,那些光碟。当他拿起那瓶柠檬香味儿的空气清新剂的时候,肖说:"等等......"
简知道,肖想起了牛牛。
他终于想起了牛牛。
简把手机递到肖的面前,"给他打个电话吧。"肖思忖了一下,接过电话,按了键。
"喂,刘总吗?我是肖,我回来了,明天上班......"然后,他挂断了电话,半晌不语,缓缓地坐在了床边,点燃一根烟。
"怎么......"简欲言又止。
肖说:"我被公司炒了。" "对不起。"简说。
"不要说对不起!"肖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或者说我们都对不起?我没有愧对任何人。"他吸烟。又说:"啊,不,我是说我没有愧对我自己。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人还需要什么呢?GAY还需要什么呢?要明天吗?明天说不定就是世界末日。那些天伦之乐已经不存在了。金婚银婚全是骗局!他们快乐吗?鬼知道!可以骗任何人,就是不要骗自己。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所以......"他加重语气:"你不要对我说那三个字。"简说:"可是一切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我们刚认识不到二十天。"肖一把把他拥进怀里,把他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用淡淡虚无又清晰的声音说:"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肖也许没有什么太多的方式表达自己。他只会敞开怀抱去拥抱,只会在耳边轻轻说话。但这已经足够了。一个拥抱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可大可小,客观存在。
铺开粉红色富贵牡丹图案的提花棉毛巾被,放好淡紫色的海绵枕头,盖上嫩绿色茉莉花纹的故园冬暖被。床头贴着梁朝伟张曼玉在《花样年华》中的造型海报,床尾挂着一条雪白的毛巾。空调嗡嗡地响着,窗外的雨沙沙地下着。杏黄色的手机同果绿色的柠檬清香剂丢在一起。沙发上的丑布娃娃瞪着眼睛看着一大堆脱下的衣服,也盯着床上的肖和简。
简是瘦的,从身形和皮肤上看不出是北方人。
他的大眼睛如同暗夜中的两颗玄星,翘起的唇柔软得像是融化了的玉。他用纤细的手指尖撩过肖坚挺的胸脯,然后抓住他背上的肌肤,说:"肖,我是你的。"
肖,我是你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的亲爱我的乖,我的梦想和所有,我的恐惧和忧愁,我的感伤和对痛的感受。我的燃烧和冰冷为你在爱的瞬间灰飞湮灭。我要吞噬你,也要融入你。我用发丝缠绕,用四肢盘错,用呼吸和呻吟证明快乐和保守,然后毫无保留地喷射和流泪,在这雨声沙沙柠檬香香的长沙之夜里一波三折又通畅地喘息。肖啊,我是你的。
简,我是你的,我的所有都是一个你。我为你去爆破尊严,砸碎所有伦理。我是湘江湍急的流水,是江边柔细的沙粒。我是不雕琢的粗糙和牛奶的细腻。我是你长夜的呼啸也是黎明破晓时即将分娩的太阳。我是你的,是你的人体雕塑和性爱机器,是你侵略的残暴残酷的蹂躏和怜惜,我是你的俘虏也是你的天敌。简啊,我是你的。
于是,他们相爱了。
(七)
翌日,天晴了,阳光如同舞台背景般坚守在阳台上。
推开门,一个娇小身影背着阳光尖叫。是小苹果。
肖很少会忘记锁门,但是昨夜他忘记了。
小苹果的尖叫声惊醒了他。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中看见一张扭曲的脸。
小苹果的嘴唇抽动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准确无误地喷射出来。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扯住被子用力一掀。于是她看见了两个一丝不挂的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体。她准确无误地分辨清楚了那个她不认识的人是个男人。
"天!"她不由自主地叫了这个无甚意义的词儿。
她柔肠寸断。"肖,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肯定不愿看到她的铁青脸色和沮丧的眼神,也不愿听到她意欲歇斯底里却又凝噎在喉挤出来的一句充满感伤和无助的话:"为什么?......没想到,你是玻璃。"
小苹果生平从未遭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一瞬间她所有的甜蜜梦想都象玻璃杯一样破碎了,所有的碎片都变成了李寻欢的飞刀并且蘸了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她不知该从何幽怨,唯一本能的反应就是流泪。
她没有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和砸东西,因为她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有修养的女性。她无限悲惨地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才明白,一切都是骗局。"她飘摇得如风中垂死的树叶,在这个阳光四溢的清晨里跑下楼去,一路上纵横着泪水,不顾街头的人来人往,也没选择方向。
在被子掀开的那一刻肖首先感觉到了凉,然后本能地把身子缩紧,并且抱住了简。他试图保护简。
他的心如玫瑰花般带着鞭炮的响声炸开又闭合,那种感觉如同失足跌进万丈深渊仓皇绝望又庆幸着自由降落。
他有点享受刺激的潜意识。
他没有追小苹果,也不想解释什么。他想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所以他不惊慌失措,也不尴尬窘迫。
他拉回被子盖好了简。简睁开眼睛,问:"怎么了?"简睡得很沉,刚才那一幕并未清醒。
肖说:"我女朋友来过了。"
然后沉默,冗长的沉默。
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简问:"她全都知道了?"肖说:"她看到了。"简说:"我去跟她解释。"肖说:"说什么呢?又说那三个字么?" "对。"简说:"说完了我就消失。" "你舍得我?"肖盯着他的眼睛问:"别傻了。你舍得我舍不得。" "可是你并不是纯正的GAY,你有双重取向,你应该多想一想明天。"简说:"你就要跟她结婚了。而且,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不纯正的GAY." "你撒谎!你骗不了我的。"肖说:"你想要我放弃。但这种办法太老土了。我不承诺我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一辈子只想做自己。"简说:"你应该尝试着做一下别人。"
谈话在无结论中结束。电话铃声响起。肖接听电话,是牛牛。
牛牛劈头盖脸地叫:"肖,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谁?说失踪就失踪,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不想理我就直接说好了,有何必勉强你自己呢?你虚伪!虚伪!"牛牛"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肖依旧握着电话筒,苦笑了一下,回头看简约。
我们认为肖是不可思议的,原来他可以那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并且坚持地把这种喜欢继续。他又可能轻易地不喜欢一个人,固执地把它结束。他的骨子里应该是风流的,甚至是有智障的,根本懒得选择判断。他对牛牛的好是那么经不起考验,而且又同女朋友闹得人仰马翻,心里面竟然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一个极懂珍惜的人或许就是一个不屑于珍惜的人。
小苹果走遍了大半个长沙才把心情平复下来。然后,她给姐姐打电话,声音已经很平淡。
"姐,我同肖分手了。" "是吗?"姐姐轻描淡写地说:"再换一个吧。"小苹果吃惊于她的态度。她以为姐姐会安慰,会询问,会干预。但一切并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样子。这世界已经越来越离奇。
"要不,我在北京帮你找一个。"姐姐又补充说。
为什么会这样?半个月前姐姐还对这个未来的妹夫人选赞不绝口,还叮咛她把他看严一点儿。而现在事情成了这种样子,她竟然都不问一问原因。
人情是不是越来越冷漠?人心是不是越来越隔膜?爱情是不是越来越轻易?亲情是不是越来越现实?
牛牛挂了电话机后迅速上了网,打开OICQ约见网友,日程从今晚一直排到了下个星期。他发誓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超过肖很多倍的男人。这个男人要比肖有钱,比肖漂亮,比肖更会关心人,而且要比肖更加百依百顺。他会带着这个人走到肖的面前展示,以达到某种报复的效果和心理的平衡。
而肖呢?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也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了简,有了时间,最重要的是所有曾经的劳心劳肝都暂时消散,快乐变得很容易。
所以他漫不经心地出门找工作,午夜时分再潇洒地漫步回家。他往往物色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就在第一时间内给简打电话,用不置可否的语气说:"简,快过来!"简振作精神披星戴月地赶过去,见了肖的第一句话也总是说:"怎么?又没找到工作?"
(八)
对于肖来说,在长沙找一份工作并不难,但是在短时间内回到曾经的正轨是不可能的。他就象是一个被关在家很久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出来,一定会玩得尽兴才行。
从小苹果掀被子那时刻算起来已经过去三天了,按理说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平息。但事实的确反常。肖觉得这件事情也许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但现实告诉他现在的人心深如湖水,所有的事也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光滑的卵石而已,它迅速地沉入了湖底,甚至没有什么水花。
肖已经不是那种惧怕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的年龄了,有时候还会庆幸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小苹果打落了牙齿吞到了肚子里。肖也没有了工作。所有熟知他和她的人都没机会在他面前或背后风言风语了。他甚至有点儿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