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似乎是天生为肖而设计制造的。他有冰肌雪肤和柔软灵活的腰肢。他如一朵玫瑰在肖的胸前绽放,又如一只蜡烛在肖的身下燃烧。之后他枕着肖的臂膀入眠,匀净的呼吸如同黑夜里的音乐。
此时此刻躺在牛牛家里客厅床上的简约还没有睡。他一边吸烟一边透过玻璃窗看路灯。牛牛家住在二楼,透过窗正好可以看到路灯的顶端。昏黄的灯光下有无数飞蛾疯狂舞蹈。 月朗星稀的夜晚,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那个教练的名字他终生不忘。他姓叶,他叫叶知秋。是一句成语,很有诗意。有无数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喊:"叶老师!叶老师!"他抱以灿烂的笑容。却没有人知道他笑容的背后有多少个故事。
十三岁的时候简约扭伤了脚,叶知秋背着他去医院。当时简约的父母在闹离婚,他是个没人管的可怜虫。他住在叶知秋的家里养伤,于是有了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十四岁的时候,简约就学会了流着泪说:"叶知秋,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十五岁的时候,简约又学会了流着泪说:"叶知秋,你的样子让我恶心,我欠你的总会还给你的。"十六岁的时候,简约还是流着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一遍遍徘徊在松花江边上,默默地呼唤:知秋啊知秋......
简约无法入眠,只是一根根地吸烟。
简约在网上对牛牛说:看你打的字,就知道你很CC.牛牛说:圈里的人难道有不CC的吗?你说不定就是个老妖怪!
简约说:我还不老,我只有20岁。
牛牛说:那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未老先衰了吗?
简约说:说实话,我对你可能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我只想交一个普通朋友,并且,到一个远方去散散心。
牛牛说:如果有兴趣的话,那就来吧。到长沙来。
(四)
小苹果的姐姐回北京去了。她对肖非常满意,并且叮嘱小苹果说:"你还是要看严一点儿,有时候看上去越老实的人实际上心里面就越花。"小苹果看着姐姐郑重其事的样子,便也郑重其事起来了。等姐姐一走,她就缠着肖不放,并坚持着在肖的床上住了两夜。
在床上小苹果紧紧抱着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切切私语着,幻想多于实际,但幻想得并不离谱,而且她坚持着要让肖定下婚期。
肖只是似睡非睡地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
突地,小苹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肖吓了一跳,问:"怎么啦?"小苹果的脸因为莫名的委屈而变了形,气嘟嘟的声音里充满了酸梅汤的味道。她质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啊?"肖懵懵懂懂地回答。
她说:"那我们现在就搬到一起住吧!"说完她又一下子躺了下来,激动地把头扎进他的怀里,一条腿也压到了他的身上。
肖无甚反应,只是慢吞吞地说:"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小苹果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一个人住多可怜啊!最起码我能帮你洗洗衣服什么的。你难道不想我吗?" "可是......"肖说:"可是我的衣服从来都是自己洗的。"说完,肖翻身下了床,胡乱地套上了衣服。不去洗脸也不刷牙,只是坐在床边抽烟。
沉浸在爱情幻想和美好憧憬中的小苹果怔怔而又怯怯地问:"怎么了?" "我们不是在年底就结婚了吗?"她问,又补充说:"是你说的。"肖的眼窝潮湿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是的,是的。"
肖和小苹果的恋情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肖刚到广告公司就职,小苹果在广告公司对面的报社里做实习记者。
两个人在公共餐厅里因吃盒饭而认识,因吃盒饭而开始和发展。
小苹果的家在株州。她住在姨妈家里。后来跟同事一起租了房子。再后来她随着在北京就业的姐姐去了北京,她在北京的时候经常打电话给肖。
半年前她从北京回到长沙。她最落魄的求职的一段时间里是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关键时期。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仲夏之夜,两个人有了彼此的第一次。
在小苹果的眼里,肖是一个故做冷漠的人。她相信男人一旦上了床就会剥去所有伪装,所以她闭着眼睛享受着爱的甜蜜。
她或者并不明白,男人的许多谎言是女人逼出来的。
她也的确不明白肖为什么会不冷不热沉默寡言。在她的眼里,男人就是男人,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不同的只是肖是自己的,别的男人是别人的。
而且,她得意于肖的冷漠,她很开心地看着肖对所有女人的漫不经心和毫不在意。按她的话来说,肖很有安全感。
小苹果走了之后,肖将床铺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番,连床底下的灰尘都没有放过。他仔细地将床头那幅挂歪了的画扶正,又上上下下对着空气喷了好一阵儿柠檬味儿的空气清新剂。
他又整理了自己。换上黑色紧身恤衣,戴上两只黑色泰国银耳饰,前卫和性感就呼之欲出了。
他趁着周末的夜色阑珊寻欢买醉,似乎要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也似乎要抛洒什么多余的东西。
肖分别去了一家名叫"玻璃梦幻"的酒吧和一个地处偏僻的名叫"浪也白头"的网吧。
在"玻璃梦幻"里他喝了半打百威啤酒,在"浪也白头"里他聊了四十分钟左右之后约见了一个网名叫"清秀王子"的人。
他与清秀王子通了电话,电话的那端是一个幼稚的声音。他幻想着清秀王子"174/20/57"的样子,赶往约会地点湘江边上的一个石椅。
结果中途有了变故,牛牛打了传呼,回机,牛牛说:"你在哪里?我要你马上过来!" "我可能会晚一两个小时。"肖一边看表一边说。
"不行!"牛牛的语气坚决:"简约要走了,我要你陪我去送他。" "这么晚了哪儿还有车?"肖问。
"明天早晨6点半的火车。今天晚上我爸妈去乡下了,我和简约在家里等你,快来吧!"肖想了一下,答应了。
我们的肖就这样披星戴月地赶过去了。对于牛牛的约会,肖是百分之一百不会爽约的。微凉的夜风吹得他有点发冷,但是他还是在夜风中找到了牛牛的家。
穿过漆黑的楼道,轻巧地爬上二楼,按门铃,开门,肖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兴奋起来了。
牛牛显然是画了妆。他修了眉毛,涂了唇膏,而且穿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露肩晚礼裙。他不停地在试衣镜前摆姿势,自我欣赏着,忘了世界的存在。
简约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
肖说:"牛牛,你要注意你的手指,女人的手没有那么僵硬的。" "什么?"牛牛用夸张的语气说:"天啊!让我摆兰花指?我可没有那么变态!不,我很变态,我是妖怪,我是从盘丝洞里出来的,我是见男春!"然后,他发出一串似男非女的尖尖笑声。
后来,牛牛又抱着肖跳舞。伴随着萨克斯曲《铁达尼号》或者是《茉莉花》,两个人从客厅扭进厨房,又从厨房扭进客厅。可以想象牛牛的样子是多么荒诞。他涂着鲜红的唇膏,扭着灵蛇般的腰肢,连体的长裙闪着银光,脚上竟然蹬着一双他妈妈的高跟拖鞋。但是他浑然不觉,小鸟依人地靠在肖的怀里随音乐摇摆。
肖知道,此刻的牛牛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肖不忍心破坏他的快乐,尽管牛牛的装扮不象美女象妖精,他能够透过牛牛的外表体味那种扭曲了的感觉。肖不认为牛牛有错误或者是不应该。肖知道牛牛没有去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就在肖抱着牛牛旋转起的一瞬间,他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陌生而熟悉。
毫无疑问,这个眼神是属于简约和某一瞬间的。
为了这个眼神,肖发出了一声叹息。牛牛没有发觉,他始终沉浸在莫名的幸福和满足之中。
肖问自己:"为什么叹息呢?"
为什么叹息?为什么叹息?叹息也许是因为失去。肖叹息太多的人为了争取明辨是非而失去了质朴单纯;太多的人为了惩罚自己的无辜而失去了善良和信任;太多的人为了哗众取宠而失去了矜持安份;还有太多的人为了追求功名利禄而失去了活着的快乐。
肖的叹息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够快乐。实际上他不想追逐什么,却被迫着在某种潮流的带动下为了生存而在做着另外的自己。也许原本他也很妖娆的,只是他不敢,或者是不能。
于是他以极其温和的目光爱抚着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牛牛,理解他用擦鞋油的刷子梳理自己的眉毛,用毛巾在背心里面垫高自己的胸部然后昂首挺胸再"咯咯"地笑。
在通常意义上的恶心、龌龊、无耻、下流......的许许多多不美好的词汇叠加之中,牛牛趁着夜色体验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牛牛玩得累了,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高脚杯。透过琥珀色的液体他看这个世界,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动荡,所有脸孔都变了形。他看到帅气的简约像个猪八戒,他笑的更加灿烂了。
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并且把酒塞给简约。简约轻轻地说:"谢谢。"肖说:"也谢谢你。"简约问:"为什么要谢我?"肖说:"因为我想。"
简约被触动了。同所有的GAY一样,他细致敏感。那个月郎星稀的夜晚在他的脑海里扩散成了无边无际的敏感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捕捉可以触动的信息。
他想起叶知秋扯过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拭彼此身上的汗水。他流着泪问:"为什么这样做?"叶知秋说:"因为我想。"
想就可以做吗?
只因为想就可以做吗?不顾礼仪廉耻,不管伦理道德,不计后果责任吗?不、不是这样的。简约想说,你这个王八蛋你压我骑我摸我咬我,不管我的死活插我,我恨死你了你滚开操你妈的你滚开!简约的心里有太多的否定。但他还是在否定之中一下子抱紧叶知秋宽阔而光滑的脊背,吻着他的脖颈。这个时候夜的寒冷让他颤抖,让他声音颤栗地说:"叶老师,我好怕呀!" "叶老师,我好怕!"
牛牛把所有节目都做足了,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把红酒一饮而尽。他没什么酒量,哪怕只是喝一滴酒都会面红耳赤。酒精迅速把他的四肢麻醉,思绪也变得迟滞起来。他很块地睡了,醉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去了。
肖细心地为他卸妆,褪去他的红粉朱唇,脱下他那压在箱底儿珍若瑰宝的晚礼裙,帮他换上一件干净松软的睡衣,把他轻轻地抱进被窝里。
肖说:"六点半的时候他恐怕不会醒,到时候只能我送你了。"简约说:"没关系。"简约望着肖。肖深情款款地看着睡梦中的牛牛,那份专注使他焕发出某种光泽。简约突然和动容。说:"你对牛牛真好。" "是吗?"肖说:"只是他可能并不知道。"又说:"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就可以了。"于是肖说:"我们干什么?喝酒好吗?"简约说:"好。"
(五)
肖和简约分享了那瓶剩下的红酒,等房间里到处都散溢着酒的醇香的时候,他们有些微醉了。 "哈尔滨好吗?"肖问。
"好。"简约回答,"松花江上有冬天。"
松花江上有冬天。冬天岸边的垂柳上挂满了银色的雾凇,每一条都象白色的彩虹。晴空丽日的时候有成群成群的麻雀在枝头蹦蹦跳跳,它们是灰色的,很肥,它们把雪沫当作面包屑来啄食,肆无忌惮地破坏景色。它们从来不照顾别人的感受,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也不因为毛色黯淡而自卑。
在千里冰封的江面上有楼群一般林林总总耸立的冰雕雪塑。清扫得如同镜面般光洁的速滑道上,有一队队神行太保般的俊男美女蹬着冰刀在自由游弋,这其中就有简约。 简约是速滑队里成绩最差的,因为最差,所以能额外地得到一些关注。比如说教练会让他多滑几圈,让他最后一个回家,或者亲自用手纠正他的动作,陪他滑翔。
那时侯他的手总是冰凉的。他的印象中叶知秋的手总是又大又暖又厚。他应该有一种"恋手情结".简约的爸爸为了婚外恋而抛弃了原有的家庭,简约的妈妈为了一个上海老板而抛弃了他。简约是个苦孩子,是那种不得不坚强早熟的人。
"所以,你喜欢上了你们教练?"肖问。
"不是。"简约说:"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不喜欢。" "不懂?"肖问:"那你现在懂了吗?" "也许吧。"简约说:"如果说喜欢,那么现在我可能喜欢你。"
换句话来说,简约还比较单纯。
他的脚扭伤后被迫退出了速滑队,十六岁离开了学校,之后他做过服务生卖过报纸搞过推销,目前正无所事事。他的老妈突然良心发现般从上海寄了一大笔钱来让他重返校园。
虽然他的经历不是很顺利,他仍然很单纯。半个月前他第一次上网,牛牛是他见的第一个网友。
他从哈尔滨赶到了长沙。他只觉得去一个远方会让自己放松,从而忘记叶知秋。
简约的确没有撒谎,他对肖有一种喜欢。就在几天前初识的时候,他看见肖近乎虔诚地把酸梅汤端到牛牛面前,然后喂他喝下。简约感觉,肖是个极富爱心和耐心的人,为了这种理想的呵护,简约单纯地喜欢上了他。
肖还是吃了一惊,然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牛牛,然后再看简约,然后笑笑。
我们也许会喜欢那种感觉。几个要好的朋友聚到一个象家一样的房间里,酒足饭饱高谈阔论之后,静得只剩下了黑夜。床上的人不规则地躺着借着酒醉熟睡,睡不着的人数着分针秒针的滴答声寻找话题。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淡淡的花香,松软的被子象巨大的磁场将人吸附。放松四肢,简约说:"聊聊你吧,肖。"肖说:"没什么,很简单。"
肖是个生长在岳麓山下的长沙伢子,吃辣椒,喝湘江里的水,到洲头偷,去乡下戏台听花鼓戏。他的父母都是教师。他毕业后便独居了。他和父母的关系很好,只是不经常见面。
简约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那么,肖读大学的时候同几个同学玩得很好,在寒冷的冬夜里大家轮流着互相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三摸两摸就摸出了依恋。肖觉得同男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肖是在一个同性恋的酒吧里认识牛牛的。当时沉默寡言的肖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喝茶。吧里来了两个远方的客人,一个姓孙的做营销的武汉人,一个姓黄的搞化工的上海人。两个人很快融入了现场的气氛,并且开始喧宾夺主。后来武汉人带着一个NG去开房间了,上海人则盯上了牛牛。
牛牛说我只是来玩玩不是坐台的,上海人说别骗我我看你就象,牛牛说即便我是我也不会跟你走你这个老屁眼儿,上海人说瞧你乳臭未干长得鸡眉鼠眼就是白给我我还不要呢!
牛牛有种忌病讳医的心理,也最痛恨别人说他长得丑。场面极难堪的时候肖挺身而出护住了牛牛。
后来牛牛就跟着肖去吃夜宵,吃完夜宵就跟着肖去了单身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