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钱夫人
钱夫人  发于:2010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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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像是朋友,有时还像仇人。但他就是那样挂念着,放不下。
那一日,衣裙好温柔地吻他,明明知道了他的身分,却没有舍下他。那时福气好开心、好安心,什么害怕担忧都不见了。尽管生着病,却觉得很幸福。那是不是爱呢?不论是不是,他现在只想见他。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下几天,他想见他。
福气等呀等的,一直到了皇上要来的前一天衣裙都还没出现。这几日,孤单已经渐渐要把福气给压毁了,内心的恐惧浮上来。虽然在偶尔会来揶揄他的白倡道和那些官兵面前,他总是强装镇定。但就如白倡道所言:「我就不相信到了这个关头,你还是一点都不害怕。」他说得没错,他是很怕。他怕得想要大哭大叫,只是他被关在那里,连会听他哭叫的人都没有。
这一天,夜晚降临时,福气一想到这也许是他最后的一晚,他终于崩溃了。缩在床脚捂着嘴巴偷掉眼泪,心里面又气又急,不知道混蛋衣裙是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来见他。这一整天,福气都在胡思乱想,他担心衣裙是不是出事了,他害怕如果明天自己就死了,却没有见到衣裙最后一次,该怎么办。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让他许最后一个愿望?那他希望再跟衣裙说说话。福气抱着身边仅剩的朱恭的信,这几日下来,纸张都要给他捏坏了。
埋头哭着,忽然听见碰、碰几声,像是有人摔倒的声音。福气从角落抬起头来,一人全身穿著黑衣、蒙着脸,进了房间。外头两个官兵已经横躺在地。那人靠近床边,在福气张嘴大叫之前,右手捂住了他的嘴,左手揭开了蒙面的黑巾。
「是我,别叫啊。」轻声道。
「衣裙!」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哽咽着:「你怎么现在才来?」
「嘘,不要哭啊。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朱衣裙说着,一脚跪上床边,伸手将福气横腰一抱。
「等一下,干什么?」福气伸手推开衣裙。
「傻瓜,当然是要带你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明天皇上就要来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傻?就是这样我才急着来带你走啊。」衣裙道。
福气不说话,只摇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摇头!」衣裙这回慌张了起来,他这么晚回来,就是因为去找琼英郡主并不顺利。琼英郡主不肯帮忙说情,只说:
「皇上自有公断。」然后她便走进内室去,不再与衣裙说话。衣裙被拒在门外,公主一日不见他,他便一日不离开。直到最后他想,没有办法了,便决定来带走福气。
朱衣裙伸手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说:「福气,我拜托你,我就拜托你这一次。不要固执,跟我走好不好?」
靠在衣裙的胸膛上,福气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好安心,好平静,他伸手抱住朱衣裙,像个小孩抱着妈妈。他摇摇头。
「不可以。」
「福气,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和我一起走,我们去过新的生活,从此与这一切是非无关。这样不好吗?你忘了以前和我们一起过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那样吗?难道你都不要了,要舍下我、舍下这一切吗?」衣裙说。
福气摇摇头。推着朱衣裙,哽咽说:「你快点走。再不走,外头人要醒来了就糟了。」
「福气!」
福气还是摇着头。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朱衣裙,忽然他靠了上去。朱衣裙还没搞清楚,便感觉到福气柔软的嘴唇贴着自己。
很感动,很吃惊,但不是感动、吃惊的时候。他拉开福气,生气地说:「不要这样!我们还没完呢。走呀!」
他伸手要拉福气,福气却再次将他甩开。
「我没办法,我就是不能走!我没办法。」
「你……你这傻瓜!!」
「……」
「你这傻瓜!」
「……对不起。」
衣裙为之气结,他瞪着福气,拿他没有办法。
「你再不走,他们要醒了。」福气听见外头似有声响,紧张地说。
朱衣裙一把拉住他的领子,将他拉近。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
「明天,我会准备好一大袋迷香,混进公堂。如果情况不对,我马上洒迷香,把大家都迷昏了之后带你走。到时候你再说不走,我也不听你的了。」
福气还来不及响应,朱衣裙的嘴唇已经压了下来。他们恣意亲吻着,互相拥抱着。直到有人声接近,福气才急忙推开衣裙,赶他回去。
□□□□
隔日,众人引颈期盼许久的时刻终于到了。皇上微服来到长安,虽说没有锣鼓喧天的大游行,但也是抬了八大轿子,侍从卫兵数十人严阵以待。队伍浩浩荡荡,引得许多长安民众好奇围观,他们跟着轿子走,就到了衙门来。
白倡道早就准备好了,他卑躬屈膝地迎接皇上,并惊喜地发现琼英郡主也一起来了。他心想,这下子他又更有了升官的希望。只要待会儿琼英郡主再多说他几句好话,难保皇上不会一高兴,便把他提拔了作宰相。他作着他的白日梦,一边安排妥当,便把福气提上堂来。福气跪在堂前,此时,贾贵也已经被带来跪在他身边。
这场审判,由皇上亲自坐镇,坐在判官的位置上。白倡道站在一旁,公主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皇帝身后站了一排的护卫,四周也都有高手保护着,福气看这样子,只怕衣裙有来无回。他希望衣裙不要做傻事,帮不成他,还赔了性命。
一切就绪,只等皇上开口。皇上第一句话,先问:
「白大人,外面那么吵闹,是什么声音?」
「是刚才跟着皇上的轿子一起过来,看热闹的群众。」
「人数很多吗?你看这里能不能容纳得下?」
「大约四五十人,应该是可以的。」
「那你让他们进来。」
「咦?」
「他们是长安的人民,朕要审王敬,他们若想在场观看,那就让他们看看。」
白倡道领命放了大家进来,一大群人,刚进来时还吵闹不已,但一看见坐镇的皇帝威仪不凡,四周又站了许多神色严肃可怖的官兵,大家便自然而然静了下来。忽然间整个公堂无人敢发一语,静得简直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好安静,福气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急促地进行。他的脉搏跳动好快,肌肉僵硬得发疼。最后的时刻要到了,不知道衣裙人在哪里,是否在人群中看着他?福气想起自己的那些恶梦,涌进公堂的长安人民让他想起那个可怕的梦。他会不会在这些人的眼皮下被斩首呢?恶梦会不会成真?
「王敬。」
低沉稳重的声音,是福气熟悉的声音。听见这个声音,福气抬头看了一眼。正如他记忆中的那样,坐在那里的那位,是个仁慈又严厉的智者,总是照顾着他,教导着他。就这么看了一眼,福气觉得自己不再害怕了。坐在堂上的那个人,是个能够给他公正的判决的人。无论是生是死,都会是最正确的结果。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叩了一个头,回道:「草民在。」
他这么一回答,四周顿时鼓噪声四起。
「王敬?是那个王敬吗?不是吧,王大人不是死了吗?」
「是王青天王大人?王大人怎么会是个小孩?」
「什么?那不是福气吗?怎么、怎么变成王敬了?」
「是同名而已吧?真够巧的。」
「我女儿跟他相过亲呢!」
大家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平常也没什么人见过王敬的样子,现在听见堂上的判官大人这么叫、福气这么回,全部都吓了一跳。皇上拿着惊堂木敲了敲,官兵们喊了几声威武,这才又安静下来。
「王敬,你跪在这里,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草民知道。」
「你说。」皇上说。
「草民犯了欺君之罪。草民落河没死,被人救起。明知道大家在找我,却没有出面。让大家误以为我死了,也让皇上以为我死了。这便犯了欺君之罪。」福气回答。
「贾贵。」
「草民在。」
「你也是一样吗?」
「是的。」
「为什么?」皇上问。
「草民后来知道王敬还活着,却没有禀告皇上,便是同样的欺君之罪。」
听他们说到这里,四周又是一片低低的讨论声。众人都很惊讶,因为听他们说话的内容,那就是王敬无误。而这王青天王大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娃娃脸的小子?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皇上点点头,问:「那么,王敬,为什么你明明没死,却要装死呢?」
四周的人甚有同感的点头,他们也想知道,王敬为什么要装死?
「因为……草民不想再做官了。」
「不想做官?」
「草民……草民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福气终于有机会,能够将心里的话坦然说出来。
「普通人的生活?你是想要作平民吗?」
福气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皇上眼中看不到责备他的意思。还是那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老人。他心中安定,便朗朗回答:
「草民从十六岁考中状元,担任长安县令,这些年来,与贾贵共同努力。但草民心中一直有个遗憾,因为年轻为官,草民在官场上遇见的尽是些阿谀奉承的人,要不就是钩心斗角的事。每个人见了草民,要不便是必恭必敬,要不便是不和草民交谈。同年龄的朋友,除了贾贵之外,一个也没有。草民在上榜那年,因为家乡的温疫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对于草民而言,比起做官更重要的是,草民想要结交一些朋友、一些亲人、一些知心的人……」福气停顿了一下,说:
「草民一直想要辞官,但是……」
「但是朕不肯放人?」
福气叩了一个头,说:「草民很感谢皇上的提拔关爱,也很荣幸能为皇上效命,但高处不胜寒,草民……」
此时,贾贵在旁边也叩了一个头。恳求道:「请皇上开恩,王敬年纪轻,本来就比较容易心情不定。是我没有好好协助开导他,又帮着他隐瞒。草民罪该万死,请放了王敬,让草民受罚。」
「不,皇上,请不要听贾贵胡说!是草民固执不通!请皇上罚我!」福气又叩了个头。
皇上此时侧转问了身旁的白倡道:「白大人,你说,朕该重罚他们吗?该罚他们哪一人?」
白倡道没想到皇上如此一问。他想想便回:「皇上,两位大人一时胡涂,但年轻有为,在长安有过功劳,本不必重罚。但欺君罔上之风不可长,若皇上不杀鸡儆猴,只怕将来人人都是如此。」他当然不希望皇上饶了他们。
「嗯,你所言甚是。那我就判…….」
「不要杀王大人!王大人是好官呀!王大人能活着,大家都很高兴!不能杀啊!」
「是啊!青天大人活着真是太好了,我们没见过大人,原来大人这么年轻!少年有为!不可杀!」
「让王大人活着!让王大人再来做我们的县令!」
「王大人千万不能杀!王大人是长安的宝,是国家的宝啊。」
四周爆出一阵吵杂。
福气和贾贵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两旁。这是支持他们的声音,是长安人民的声音。好大声啊!
碰!碰!惊堂木再敲两下!威武威武再喊几声。公堂上安静下来,大家屏气凝神,等着皇上发落。
「哈哈哈。」
堂上忽然传来皇上低沉悦耳的笑声,福气忍不住奇怪地抬头看。只见皇上笑着走下来,走到他的身旁。
「呵呵呵。你们两个,以为朕会怎么处罚你们?琼英郡主,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很傻?」
「是呀。一点都不了解皇上的想法呀。」琼英郡主说着也笑了。
「朕吓吓你们,你们还当真了。敬啊。朕看到你活着,高兴都来不及了,还会责怪你吗?天底下,有哪个皇帝看见自己的臣子不想做官,便要杀了他的?」皇上转过头,朗声问四周的人:「你们说,要杀了王敬吗?」
「不要!」
「不要!皇上英名!留下人才!」
皇上笑一笑,像个父亲般,一手拉着福气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肩膀。福气让他拉着站了起来,他瞠目看着皇上,看着四周,红了眼眶。自己真的是很过分,欺骗这些对他这么好的人。让大家为他伤心掉泪,他真的很差劲,还让大家这么爱护他……福气一时激动落下眼泪。他终于放松了,没事了,只是他觉得好惭愧,没脸面对大家。
皇上将贾贵也从地上拉起来。他拍着贾贵的肩膀。「很好,贾贵你是个好大哥。你们互相照顾,朕看了很高兴。」
铁汉如贾贵,此时也不禁哽咽。「谢皇上开恩。」
被众人忽略的白倡道站在堂上,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皇上不但没有治福气和贾贵的罪,眼前的情势,看来还很有可能把王敬叫回来做长安县令。这也就算了,更严重的是,皇上看来很看中王敬。王敬对他颇有微辞,待会儿要是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他可就死定了。他抬起头,眼神在人群中搜寻,对着某个方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就在此时,杨千刀从人群中忽然冲了出来。他以迅雷不及眼耳的速度跑出,手中握了把刀,举刀就向福气和贾贵砍去。由于他此举太过突然,四周的护卫都来不及赶上,在场的人都尖叫起来。
「王敬、贾贵!你们都去死吧!」
电光石火的剎那,贾贵挡在福气身前,福气推开皇上。眼看那一刀就要刺进贾贵的肚子里,一件武器从旁边射过来,刺中了杨千刀的手臂。杨千刀一呼痛,手的力量也松了。刀子划过贾贵腰侧,但并不是要害。
下一刻,御用护卫已冲上来把皇上带开、把杨千刀制服。看看刚才射中杨千刀的武器,竟然是把菜刀。不知谁扔的?
忽然,咚的一声,又一个东西飞过来,掉在杨千刀的头上。他「啊!」地叫了一声,那东西落在地上
……是根罗卜。
又是一件物事飞过来,护卫机伶闪开,那东西「啪!」地打在杨千刀脸上
……是条泥鳅。
就这么一下子,忽然之间像是下起了雨,各样的事物从四面八方飞过来,鞋子、木棍、石头、帽子、花生……什么东西都有,堂上乱成一团。
「坏东西,下地狱去吧!」
「谁杀我们的县令,我就跟谁拼命!」
「给你尝尝猪粪的味道!」
天哪……
「好了!好了!住手!别再丢了!谁再丢就是妨碍公堂,抓起来关!」护卫的队长脸上沾了猪粪,气得站出来一喝。骚动便停止了。
皇上早就捏着鼻子避到了一旁,他操着鼻音下令:
「先带贾贵去休息!快找大夫来帮他看看!」
一高大男人领命扶着贾贵下去。
杨千刀被押在地上,口中还在叫着:「王敬!贾贵!你们等着瞧,等我待会儿出去,我再找你们算帐!」
「你以为你还能出去?」皇上问。他倒很好奇,这疯子哪来的自信。
杨千刀目中无人,理也不理皇上。他兀自大吼着:「白大人!你快放了我呀!白大人!你去找我父亲,他有黄金,你要多少都可以!」
白倡道铁青着脸,僵直地站在原地。这个白痴!!不是跟他说过不能把他供出来的吗?如果他闭上嘴巴安静点,过两天他还可以把他放出来。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还在那里乱开口……真是……失策啊!
皇上不动声色,沉稳地笑了笑。
「这位壮士,可否请问一下,你打算付多少钱赎你的命?或是说,上次你是付了多少钱给白大人?」
白倡道两脚发软,快站不住了。
杨千刀真是傻得可以,还在猖狂着:「一条命一万两,上次我付了五万两。这次我可没杀人,顶多给你五千两。」
「王敬,这个人是什么人?」皇上转头问现在站在他右侧的福气。
「他叫做杨千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犯人。四年前,他杀了佃农一家五口,被我关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砍头?」
「恕草民无能,因为……有人阻挠,砍不了他。」
杨千刀还在大吼着:「我祖父是杨千富将军!我大哥是杨千怀二品尚书大人!谁不知道他们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谁能动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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