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了。”她叹息一声。

　　我说：“害你性命非我本意，只有来生再还。”

　　听了我的话女子却笑道：“看到三生石我才明白，你我一面之缘是上天注定。公子，来生请不要再让我无望地等待。”说完这句话她最后看我一眼，突然化作一缕白烟飘向水声传来的地方。

　　我顺着道路望去，尽头是一座桥。只看见人走过去，不见有人回来。我突然怔住了，我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我的母亲站在桥头看着来往的人，她的兰衣在夜色中显得异常艳丽。偶尔她会向经过的人问话，然后眉目深锁。

　　这个梦境太古怪。

　　我向前走动几步，突然有人拦住了我。那人矮小，面目却十分狰狞。他的鼻子凑近我嗅了嗅，然后用尖细的声音道：“好怪的味道，怎么不像六道中的气味。”他用红色的眼睛瞟我，“哈，被我发现了一个擅自到这来的人。小子，你想来这还早了点，快给我回去。”

　　我说：“我的母亲在前面。”

　　那人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屑：“快了，待会过了桥，她记得你才有鬼。管你是母亲还是儿子，统统给你忘得一干二净。”

　　我说：“我的母亲……”还未等我说完他便打断我：“我说你怎么这么啰嗦？”他突然把我一推，力大无比。我感觉自己从一个高处跌了下去，猛然间睁开眼，我的眼前还是破庙的光景。我转过头，月光从庙门照进来，洒在面前覆盖灰尘的石板上。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在夜色中响起，有一种萧索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方才那并不是一个梦。

　　“你还没有放弃吗？”

　　“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母亲当年的话犹在耳边。如果这不是梦境，那么我的母亲究竟在一个怎样的异界？大朵红色艳丽的花，白色飘动的火光，桥，以及河水。

　　黄泉路，彼岸花，忘川河，奈何桥。

　　是地府幽冥。

　　我的心脏骤然收缩，我的母亲怎么会在那里？！怪不得每当她回到乌源山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一股亡灵的气息。二哥和四姐姐说我过分敏感，可我知道不是。

　　百年来母亲在黄泉路上等人？她在等谁？

　　我转身看着庙中的佛像，木质雕像已经开始腐坏。色彩从朽木上退下，蜘蛛网一层又一层盖在佛像的身上。可是雕像的眼睛却是深黑的，仿佛他正在看着我。我的手指一挥，庙中金光闪烁，灰尘都在一瞬间消失。

　　我的耳边响起梵乐，有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众生皆苦，跳脱轮回。”我和佛像一直对望到天明。就在晨鸡报晓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前突然无比清明。

　　自此之后的二十年，我一直在金顶潜心修行。人界的战争早已结束，但我再也未去过人界。我终于明白，若我一日为妖，我就一日不可毫无顾忌地接近我的星星。若我一日为妖，我与仙人的距离便是天和地。

　　当我走下金顶之时，我已长成青年的模样。两百年如弹指一挥间，我终于成形。

　　我穿上祭典的服装站在高台上，众狐族都在台下看着我。从四姐姐成形之后，狐族已经很久未曾有人成形了。我的母亲向我走来，她的兰衣还沾着夜晚的雨水。我跪下身子，我的母亲将百日露水洒在我身上。她的手指点在我的额心，那里出现一道红色印记。

　　我的母亲亲吻我的双手，那是一个冰冷的吻，只是狐族的王给她的子民的。然而这却是两百年来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唯一的吻。

　　我的母亲说：“祝贺你。”不带一丝波纹的话语。

　　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冷然的光可以将人的心脏冰冻。我俯下身去，亲吻了她的裙摆。我说：“感谢您，母亲。还有，我爱您。”

　　我的母亲听见这句话没有别的举动，她转身便走。

　　我微笑着站起身来，转过身接受众人的祝贺。长老站在远处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因为我的成形而感到喜悦的表情。看见我看他，长老转身离开了。

　　第 10 章

　　我刚从高台上走下来没几步就被人架住，身后那人的体格和呼吸再熟悉不过。我微笑道：“小胖，多谢你前来。”

　　“什么小胖小胖，你怎么就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啊。废话少说，我可不是为了来看你。”

　　小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胖了，他成长为成熟的男子，自然小胖这个亲热的称呼不能随便用。站在槐树下，他松开了箝着我的手。我转身看着他道：“那还真是抱歉，四姐姐现在可不在。”

　　小胖晃了晃脑袋，“我自然知道她不在，我还知道她在哪。”

　　我眯着眼看他，小胖却遮住我的眼睛。“这位公子，你的目光让我毛骨悚然，有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它自己跳了出来。”

　　我一愣，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微笑道：“怎么，原来你常常回味着当年的事情，看不出你如此钟情于我。”

　　“真是狐嘴里吐不出鲜花，噩梦，简直就是噩梦！”

　　二十多年前的一日，我和小胖相依着睡着。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见小胖在看我，熊眼睛在月光下点点红光，于是我眯着眼凑上去亲了他。小胖让人清醒的方法非常特别，他直接给了我眼睛一拳。我捂着左眼想，估计那个时候我把他当成仙人了。

　　小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你我兄弟二十年未见，问你个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我说：“没问题。”

　　“那，我帅不帅。”

　　“帅，都要掉渣了。”

　　“酷不酷。”

　　“酷，天下就你最酷。”

　　“那你说，我既帅又酷，还有地位和珠宝。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你说，元琴她究竟不喜欢我哪一点？”

　　我很想回答：自恋。不过我是不会说的，除非我想眼睛上多上一层妆。

　　我说：“四姐姐不喜束缚，你想把她绑住比登天还难。不如考虑下我，我也是很不错的。”

　　“去，死。”小胖磨牙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深夜二哥同小胖拼酒，我终于得空向金顶走去。在半山腰我听见笛声，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奔跑。狐族没有人会吹笛，我想起了百年前仙人在月光下的身影。

　　然而我追随笛声却来到观星台，长老站在那里。长老抬眼看见气息不稳的我，他将手中的笛子收入袖中。我的思维停顿了一瞬而后马上恢复正常，我微笑着走过去道：“长老，原来你会吹笛，我一直不知道，你瞒的我好苦。”

　　长老说：“我的事情，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我没有想到长老会这样说，今晚他似乎对我比平时更加冷淡，是因为我的母亲今日回到乌源山了么？我犹豫了一阵，还是道：“长老，你是不是爱着我的母亲？”

　　长老的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他说：“与你无关。”

　　正是这四个字触动了我心中某一根弦，我提高音调。

　　“好，你可以不回答，的确我无权知道。那么我再问你，我的母亲究竟在等谁？是不是我的父亲。”

　　长老的声音像万年寒冰一般：“闭嘴，你给我滚下山去。”

　　“如你所愿，我现在就下山去幽冥问个清楚。”

　　“谁告诉你的。”

　　我冷冷地笑了，回敬他道：“与你无关。我知道你和母亲都不喜欢我，是不是我从不抱怨，你就觉得我的脑子很简单？那还真是抱歉，我只是知道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不想费心思去想而已。”

　　我看见长老棕黑色的眼中突然出现了红光，我知道长老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他在一个瞬间转移到我面前，我直视他，目光毫不逃避。

　　长老伸出手一个大力把我推倒，然后他的身体压了上来。那种成年男子身上特有的气息在我周身萦绕不去，我在心中默念法咒，长老却把一道紫光打进我的身体中。

　　我的法术不起任何作用。

　　下一刻他垂下头来，非常粗暴地吻了我。像是惩罚一般，狠狠地咬我的嘴唇，我尝到血的味道。他的身体牢牢压在我身上，一只手固定着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掐着我的下颚。他的嘴唇从我的脸上一直移动到脖颈，经过的地方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

　　我用尽全力挣扎，长老却仿佛化身成为大力神一般让我挣脱不开。

　　他用力咬了咬我的耳朵，我的喉咙中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很短地声音。长老一瞬间停止了粗暴的动作，他稍微抬起上身来。我的脸上因为方才的挣扎产生了细密的汗珠，他将贴在我脸上的红发拂开，棕黑的眼珠扫视着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放手，我不是母亲。”

　　长老却没有说话。他又俯下头来，尽管他的手掌还紧紧固定着我的双手，然而他的吻却变得异常轻柔。那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令我喘不过起来。我的身体突然一抖，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坚硬的东西隔着衣服顶着我。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颤抖，长老突然放开了我。他退开一些距离，我坐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长老。那双棕黑的眼仿佛锁在我身上一般，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

　　就算让我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不会感到害怕。

　　然而看着长老的眼睛我突然就害怕了。

　　我逃走了。

　　第 11 章

　　人界此时正值太平盛世，那场战争使一个国家灭亡，另一个国家却更加强盛。我坐在长桌后面代人写信，正写到：望小姐万万不可作此打算，待我想出万全之策。

　　有人用扇柄敲了敲桌子，我和身边正口述授意我写信的男子一齐抬头看去。一位绯衣公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信笺，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他的眼睛从信笺上转移到我的脸上，道：“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罢？”

　　我微微一笑：“在下新到贵地。”

　　绯衣公子听了我的话眼睛弯起，如同弦月。“噢，怪不得。”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盯着我身边的男子。我有些莫名其妙，便也看向身边男子。哪知那男子不知为何一下慌了神情，他平平地笑一声：“呵，赵公子一向都如此爱作弄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他迅速离开，仿佛身后有人追他一般。

　　我一怔，而后看着笔下未写完的信，又抬眼看着眼前的赵公子。“这位公子，你妨碍我做生意了。”

　　赵公子啪地一下把手中纸扇展开，扇面上是桃花纷飞：“我可是在帮公子积功德，那人可不是什么好人。”说着他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美人，你也得多多提防着他才是啊。”

　　他对我微微一笑，收起扇子转身离开，留下衣上香风阵阵。

　　“玄寂，多谢你帮我看铺了。”王秀才走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小舒没事了么。”

　　“恩，大夫说不过受了风寒，吃下药已经睡下了。”

　　我在人界住了一月有余，王秀才的院门正对我家院门。他的女儿小舒前几日同我一道在院中种植花草，却受了风寒。我想起多年前柳家小姐中邪的事，觉得小舒受凉或许同我有些关系。王秀才带小舒去看大夫，我便主动帮他看铺。文采风流我不敢说，然而听人口述写信却是囊中之物，再简单不过。不论你要上古的符号，还是青铜上的铭文。

　　我说：“王大哥，方才的生意未曾做成，十分抱歉。”

　　王秀才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远处我便看见，大概猜到了。找你写信的人是个浪荡之人，不知道多少女子被他骗过。只是他家是城中名门望族，才使得大家敢怒不敢言。赵家公子却是个好人，从不怕得罪权贵。”

　　我道：“可是那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女子被骗倒令我匪夷所思了。”

　　王秀才哈哈一笑。“玄寂公子心思单纯，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勾当。他生在官宦之家，不但识字，而且算是个才子。只是与人往来的信件，却从来不经他自己之手，以免日后落下把柄。”

　　我摇了摇头，世间竟然有这种人才！？

　　我坐在食肆大堂，看宝马香车从街上经过。对面茶馆里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频频望过来，见我看他，便对我投以一个微笑。他的笑容古古怪怪，我没有多理他。

　　店小二道：“赵公子来了，楼上请～”

　　我抬起头向门口看去，果然看见早晨那位赵公子。赵公子对店小二微笑：“不用了，我和朋友同座。”他的眼突然望向我，微笑的时候眼睛中蕴有流光。

　　果然是衰神降临，他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招呼小二：“拿一壶同这位公子一样的茶来。”

　　我说：“公子倒是亲切，也不怕凳上有针。”

　　赵公子的手扣了扣桌面，我才发现他十指纤长，非常白净好看。“我可未曾说错。美人，我们自然是朋友。”他的脸凑了过来，我感受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让我想起了小胖。“所谓妖精，妖和精自然是同一路上的朋友。”

　　我皱着眉盯着他，冷冷道：“赵家公子果然喜欢说笑。”

　　赵公子轻声一笑：“啊，被你发现了。好罢，我道歉。”他握着茶壶为我将空杯注满。“美人，你有没有觉得对面有一个人看着很烦。”

　　我望了望对面茶楼的锦衣公子，没有说话。

　　赵家公子眉眼弯弯看着我道：“恩，的确很烦，不如我请美人看戏好了。”

　　他起身走出食肆大门，直接走进对面的茶馆。那位锦衣公子还是时不时瞟我一眼，赵公子却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我听见赵公子说：“皇甫公子，你我真是有缘。”

　　锦衣公子听见赵公子的声音却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他转过头干巴巴地道：“原来是赵公子，多日不见。”

　　赵公子微微一笑，突然将手搭在皇甫公子的肩上，似是十分亲热。皇甫公子的脸都绿了，赵公子仿佛没看见一般。他凑近皇甫公子耳边道：“我说皇甫公子，上次我宴请公子，公子推辞说有事要办。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公子闲的很，不如去我家好好切磋一下棋艺？”

　　我看到皇甫公子青白的表情就知道所谓切磋，便不止棋艺那么简单了。

　　皇甫公子又是一声干笑：“哈，不不用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听闻赵兄近日正在用功准备不日上京赶考，在下去府中打扰多有不便，这就告辞了。”

　　赵公子听见这话眼睛亮了亮，他凑得离皇甫公子更近，我只看见皇甫公子一个劲往后躲。赵公子轻声道：“你若是愿意同我在一起，我是心甘情愿不进京的。”

　　茶馆中有人倒抽一口气，有人满脸同情地看着皇甫公子，有人叹一口气继续品茶。街道上却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少爷，老爷又发怒了，让你马上滚回府。”

　　皇甫公子抓住了一根活命的稻草。“赵兄，你看……”

　　赵公子的手依旧长在皇甫公子的肩上，他从茶馆窗中探出半边身子。“小六，别嚷了，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