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粼意味深长的看了风泽平一眼,也不说话,直到看得他有些不自在的尴尬一笑,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时,他才回身坐到座椅上,突然唤了一声:“飒!”
飒走出一步,跪在燕清粼跟前:“爷。”
“东方筱澜的印信还在么?”
飒看了燕清粼一眼:“爷,三日一封,从未间断。”
燕清粼嘴角撇撇:“他倒是锲而不舍,有这等闲着的功夫,怎的不自己想法子?哼,添乱!”
飒抬起头来:“爷,关于此事,属下一直没应承下来,若是爷有吩咐……”
燕清粼点点头:“你立刻以听风楼楼主的身份修书一封给东方筱澜,救东方慕平可以,条件是两千万两黄金,外加,”燕清粼语音一顿,瞟了眼此时正老老实实立在一侧的风泽平,嘴角一勾,“外加北辽南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
话一落,风泽平和飒突地望了过来,眼里都有些吃惊。
“以为我会要他的国土么?”燕清粼轻笑一声,只这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不会,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最厌恶别人的施舍,我要靠这双手自己来拿,明白么?”
风泽平敛去惊讶,眼神中浮出几分欣赏:“殿下英明。”
燕清粼理都不理,转身对飒说:“原话转达给东方筱澜,他若是不应,就等着给东方慕平收尸罢。”
飒略一游移:“爷,这人到底救还是不救,是完好无损还是……”飒实在摸不透燕清粼到底想些什么,若是会错了意……
燕清粼一瞪他:“你说呢?”
飒顿时笑得有些勉强:“爷……”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燕清粼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稍微顿了顿,正好让杯盖遮了视线,“听风楼是听风楼,明着里与我燕清粼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若是敢露了马脚……”
“属下不敢!”
“那就好,我可没有那么多夕午粮庄来折腾……至于人,”燕清粼轻啜一口,缓缓放下茶碗,眼睛却一直盯着里面漂浮的碧螺春叶,舒舒展展,倒是一番好景致,“既然收了人家的钱,自然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罢,直接送回北辽便是,别跟大燕扯上关联,嗯,明白了?”
飒心里略微思量一番,接着沉声一应:“属下……明白了,飒立刻去做安排。”
听燕清粼低声应了句,飒稍稍叹口气便退了。
人,终还是要救的,只是不能让东方慕平知道是燕清粼派人做的……飒明白,的确明白,在他收到东方筱澜的印信的时候,他就知道燕清粼定是会救东方慕平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因为燕清粼不可能不知道军中那些龌龊事,东方慕平呆一天便危险一天,只是燕清粼碍于太多顾忌而无法抉择。所以飒才私自扣下东方筱澜的印信,没有告知燕清粼,他不忍心已经被众多事情折磨得消瘦一圈的燕清粼,再去为一个不值得人伤神。可是……
可是,燕清粼总是做些……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小时吃过太多苦,所幸没有变得心肠狠毒,却也让人惧怕三分,对你好起来能让你酥骨三分,对你恶起来诛连九族他眼也不会眨。而对东方慕平,燕清粼表现的太过不正常,又太过正常。
不正常是因着就一面之缘,燕清粼竟掏心掏肺的帮东方慕平敛根基,这对向来行事谨慎低调的燕清粼来说,太过异常;而说太过正常,则是因为东方慕平从小到大的境遇,与燕清粼实在太类同,以至于让燕清粼感同身受,而不得不插手。救人亦是救己,所以纵使损失了夕午粮庄,燕清粼也没有因此忌恨东方慕平,他只当作自己遇人不淑了了。只是,东方慕平没有珍惜,这才是他最大的损失,至少在燕清粼的眼中,东方慕平已经不过是政治博弈中的筹码而已了。
飒至今还记得,当初送东方慕平返回北辽时,他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只是从北辽回来后这事儿燕清粼没有过问,飒也不会主动提,至少燕清粼在这近一年中,从未提过东方慕平的只言片语,只怕这情分,已成往事,若是有的话。
看出飒的不情愿,燕清粼并未戳破,回身见只有风泽平还留在当下,便说道:“飒那边会安排好一些,到时若有需要,师傅还要便宜行事。”
这声师傅,让风泽平听得格外服帖,忙应道:“殿下抬举,臣惶恐。”
燕清粼摆摆手:“你不必跟我来这套虚的,我见了心里搁应。”
风泽平腆着脸笑道:“殿下每次都出奇制胜,当真让臣刮目。”
燕清粼冷笑一声:“师傅眼界高呐,在父皇那里见多识广,我这点小把戏能入的了师傅的法眼?”
风泽平一愣,面上有了几分红,既然燕清粼已经答应此事,圣君交待的任务便完成一半,他犯不着在这里跟燕清粼口舌之争,让自己受些窝囊气,于是话锋一转:“臣听说,殿下狩猎一事已经安排好了?”
燕清粼点点头:“嗯,估计会调动十二万兵士,与其说狩猎,倒不如说是一次较量。”
“那是自己内部的一分高下,还是做个外人看的幌子?”
燕清粼眼色一闪:“师傅以为呢?”
“殿下慎重!”
“哦?”
“殿下不能轻易涉险,这吴雄鬼人是让人头痛了些,但费些时日应该能抓到……”
“父皇何时对吴雄开战?”
风泽平一愣,接着缓过神来:“殿下……是怕帝座安危受威胁么?”
燕清粼脸上显出几番不自在,只瞥了他一眼:“随你去想,不过这人我是抓定了!不只是因为他在大燕来去自如,逍遥自在,更因着……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很不满,师傅该知道的罢。”
风泽平脸上讪讪,他当然知道为了什么,现在想来倒有些后悔那晚带燕清粼去见了苏逸风被那个吴雄鬼人要挟的一幕,这对燕清粼来说,绝对是触到了他的忌讳,所以燕清粼的“回敬”自然少不了。
“那请殿下允许臣暗中保护,否则臣绝对不会放任殿下身处险境的!”
燕清粼耸耸肩,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随便你。”
既然允了,风泽平立刻就想亲自去探查一番,于是起身道:“若是殿下没有旁的吩咐,臣先……”
“慢着。”燕清粼慢条斯理的打断他,眼皮一抬,直接锁定风泽平,“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风泽平一听,心里转过几番,没想到漏了甚么,于是问道:“殿下是指……”
燕清粼面上一沉:“姬容。”
风泽平喉头“咕咚”吞咽一口,脸上讪讪:“殿下,这个……”
姬容的事儿说出来,以燕清粼的脾性定然会勃然大怒罢……而且姬容在凉庭却是处境凄惨了些……这些到底要不要告诉燕清粼,还是避重就轻,挑些好听的说道说道,只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少废话!”燕清粼扔了手里的碧螺春,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向听雨轩走去,只扔下一句话:“你若是敢隐瞒,哼,我决不会轻饶你!给我走!”
风泽平苦笑着站起身来,急忙追他而去,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帝座帝座,你这次可把泽平害苦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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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南方暖和的早,绿意已经披遍江南。
起了个大早,卫少天一人一骑,纵马在山上跑了个来回,顿觉心体通透,他这几天身体有些疲乏,因着前几日去了带人偷偷潜进吴雄,怕是劳累着了,回来便一直被燕元烈禁在帐篷里。今天正好趁着早,卫少天偷溜出来,放放风,谁知待回来时正见着燕元烈站在营地外围,淡黄鹅衫,负手而立。
卫少天敏锐的感觉到周围几处隐着几个暗卫,看来,他又没带侍卫出来,现在两国处于即将交战时期,虽说吴雄那边还蒙在鼓里,但这边关之处本来就危机重重,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这一国之君牵扯出的事端能少了去?真是……太任性了。
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稍稍勒紧马缰,卫少天让马跑得慢了些,小跑着向燕元烈方向去。还差十几步远时,燕元烈突然飞身掠了过来,轻轻一跃,跳上马背,一手揽了卫少天的腰,一手抢了马缰,脚下一夹马肚子,卫少天心爱的照夜玉狮子便掉头按着卫少天来的路小跑起来。
卫少天一愣,倒也没阻止,只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待会儿没事么?不是要跟几个将领说说突袭的事儿?”
燕元烈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手臂却将卫少天抱了个满怀:“怎地?朕就乐意晚去还不成?”
卫少天莞尔,放松了身体后靠在他胸前,闭目养神:“你是正主,自然都是你说了算。”
燕元烈轻哼一声:“朕说了算?那朕让你搬来朕的御帐,你怎地不听?”
卫少天蓦地睁开眼,脸色微红,他回身道:“你……这是在边关军营,皇上想传出些流言动摇军心么?”
“都是你有理,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无趣。”
这话就有些无理取闹了,卫少天被他气闷,刚想发作,转眼见燕元烈眼角颜色微深,鬓处有些微疲态,他心里叹息一声,伸手抚上他额头,轻轻按摩着:“要不让风大人把李德富带了罢,旁人你用不惯,现在事务又多起来,这膳食起居之类,没有个体贴人不行,不然你若是累倒了……”
说到这儿,忽然发现自己话里冲了忌讳,卫少天脸色一变:“我失言了。”
燕元烈倒不在意,顺势将卫少天拉过来,额头顶着额头,声音低沉:“你若真关心朕,就不要每天给朕脸色看,从出宫到现在,你的气还没消么?还真要朕给你赔不是?朕是关心你,你的身体现在不比从前,军营里生活又艰苦些,你那么委屈自己朕看着心疼。”
卫少天微咬着下唇,苦笑道:“我倒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以前连着七天七夜急行军都没问题,可现在却是一劳累便气虚……以前没有多少牵挂,可现在没离开燕都几日,我便格外想……想他们两个……不知翊儿好些了没,粼儿是不是处理政事得心应手,两人处得好不好,有没有拌嘴打诨,我还真……真是不中用了……”
燕元烈心里一痛,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搂着将落寞的卫少天紧紧揉进怀里:“少天,他们很好,都很好,你不要担心,这场仗一结束就能回去了,到时你想出京朕都不会允的!”
“你!”
“朕就是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发现。”
卫少天懒得跟他计较,忽然想起昨天看到的暗报:“上次风大人说八王爷为他女儿向你请求赐婚了?”
“嗯。”
“粼儿他……”
燕元烈轻抚着他的背:“他还小,朕只准他们定亲而已,你若是不满意……”
卫少天苦笑着摇摇头:“我有何满意不满意,只要粼儿喜欢就成,你不要逼他……”
燕元烈低头吻在卫少天颈后:“怎么会。”
“元烈……”
“嗯?”
“你一定要多疼粼儿,答应我……”
燕元烈捏住卫少天的下巴,深深望进卫少天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少天,我爱你。”
双唇相接,爱意厮磨。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
我爱你。
是我,不是朕。
燕元烈可以承诺的事情有好多,但并非任何事都能尽在掌握。
毕竟,现在的燕清粼,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燕清粼了。
第一百章:订婚
接下来的几天,燕清粼忙的有些不着边。
先是朝堂之上,定北亲王上书陈述联姻之事,李德富宣读了圣君的谕旨,燕清粼面无表情的听完后,没有反对,此事便定了下来。但是,关于太子纳妃的争论却远没有结束。
按照礼制,除了太子妃,太子的姬妾编制应该如下:良娣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而燕清粼自从做了太子,府中一直中空,这次他难得松了口纳太子妃,朝中老臣自然不愿放过这个纳谏的机会,纷纷上书荐女,众多名门闺秀、贵族媛女,均在其列。
燕清粼难得的好脾气,耐心的听了一上午,未置可否,只说自己会仔细斟酌,慷慨激昂的大臣这才放过他。
捏捏酸痛的额角,燕清粼示意李德富退朝,众臣一阵高呼“恭送太子殿下”。这时,萧达几步凑到燕清粼跟前,附耳小声说着什么,燕清粼轻轻点头,嘴角若有似无的露出抹笑意,然后张嘴说了句什么,萧达伸手扶起燕清粼,但笑不语,只引着燕清粼下了御阶往偏殿走。
见燕清粼走了,群臣便三三两两的向外走,只有一人还留在原地望着燕清粼远去的背影。
柯子卿欲言又止的看他睥睨众臣,甩袖退朝,看他温和含笑的跟萧达耳语,就像被人抓住了心脏,顿时呼吸急促了起来。
为甚么……不告诉他?为甚么如此大的事燕清粼竟不告诉他?!在燕清粼心里,柯子卿到底算个什么?!
虽然早就想过燕清粼会成婚,会有妃嫔,会……爱上别人,即使是现在,燕清粼身侧也没缺过温软情人,但柯子卿不是木头,他没有麻木,他会嫉妒,会不舍,会吃醋,会……心痛,痛彻心肺!
只是听到燕清粼要订婚,柯子卿就想拔剑冲上去,将那个提议之人毙于剑下,若是真看到他成婚……
柯子卿想都不敢想。
所以,见到燕清粼渐渐出离视线,柯子卿脚下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明明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才换得两人现在的温馨,他不能,不愿,不敢去想没了燕清粼的日子,该是如何地狱一般,现下只想抱住他,听他说刚刚不过是个玩笑耳耳……
眼见着就要追上他,柯子卿的心也跟着如擂鼓地震颤,突然胳膊被人一抓,刘墨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子卿,你疯了?!”
柯子卿一愣,猛地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御前侍卫周青已经按在刀把上,对柯子卿颇有敌意的望过来,只差他再多走近燕清粼一步便要上前将人拿下。
其他大臣倒也没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只有几个有些疑问的窃窃私语着。
正在这时,燕清粼似乎也察觉到身后的异常,回过头来,一眼扫到离他不过几十步远的柯子卿,眼睛一眯,立时多了份犀利,脸色也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