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二卷 醉江山(一)——粼波儿
粼波儿  发于:201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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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君转眼望向一直跪在一侧的风泽平:“泽平,朕也小看粼儿了……”

  风泽平摇摇头:“此次臣也有失察之罪。再说,皇上莫要自谦,您定是知道期间的曲折才是。况且,太子殿下何其聪明,同一个招数恐怕不能用第二次。”

  “是啊,朕大意了。上一次借凉庭之手毁了粼儿在凉庭的势力,的确少不了飒的里应外合,不过东方慕平之事,朕让飒做的过了,难免会让粼儿起疑心,听说在扬州之时,粼儿还下令驱逐过飒,”圣君略一恍神,“这个混小子,病还未好全,还有闲暇去顾及别人,难不成还真忘了这身病是为何人所害?真真好了伤疤忘了痛!”说到最后,圣君眼中冷意更甚。

  风泽平忙上前言道:“皇上息怒,太子殿下做事定有道理。再说,据暗卫回报,那姬容似乎并未怎么搭理,而且四皇子好像也……不太好……”

  圣君一挥手,转身望着御座后龙腾虎跃的图腾:“这些朕不关心。你莫小看了东方润,这个女人阴狠的很,那个姬容又是她的儿子,朕担心粼儿吃亏……”

  风泽平使个眼色,黑衣人倏忽闪没。风泽平整了整衣锦,上前跪在阶下。

  “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君燕元烈望着身前跪着的风泽平,他衣不解带的为燕清粼救治了三月有余,一脸倦怠,却字字铿锵。

  “讲!”

  龙袍一甩,燕元烈坐上软塌,示意他免礼,谁知风泽平跪在当下并未起身,反而深叩一首,燕元烈眉头一皱。

  “臣一直后悔,若当初没有将森爻族的传说告诉皇上的话,今天是否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太子殿下也不会对卫少天怨恨甚深,更不会差点玉殒。”

  自从三年前因七皇子诞生被召回,风泽平就一直没离开京城,好久没过这种把脑袋别在腰上的日子,倒让他好生不适应,但看过燕清粼病时了无生气的濒死挣扎、卫少天日日守候寸步不离的憔悴,风泽平不得不出来批一次逆鳞。

  “你什么意思?”燕元烈瞳孔一缩,声音冷厉。

  “皇上,您忘了七皇子诞生时所经历的痛楚?难道皇上还想尝试么?”

  卫少天差点因燕清翊难产丧命一事,风泽平亲临亲为,这些年未离京也是为卫少天损伤的身体戒备,他自然知道圣君的软肋在哪。

  “你——放肆!”燕元烈一拍龙案,从榻上跃起,“风泽平,你找死么?”

  风泽平苦笑一声,低头深叩一头,“皇上,臣是心疼您啊!臣自幼与您长大,您经历的风雨臣都明白,以前您就算如何雷厉风行,臣都没话说,因为那是别人欠你的,你当然要夺回自己的东西——皇位,权势,疆域,人心,甚至爱人。但是,皇上您的方式错了,并不是所有的光环都会臣服在强权之下,人并非物,刚过易折,力过易竭,抓得紧了会夭折啊,皇上!”

  听他说完,燕元烈胸前起伏,前行几步,抬手指着风泽平:“全是废话!朕费心教导他有何错?那些无关紧要的同情、善意,甚至是感情,简直无谓,怎能生,怎能有!他出事,朕能不心疼?看着少天担忧,朕能不揪心?朕不过是让他看清,他所看重的,所以为的,所珍惜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什么东方氏,什么姬氏,他乐意,爱怎么新鲜怎么新鲜,朕懒得管!结果呢?闯下个这么大的烂摊子,还巴巴的去为人家思前想后!你说,若非朕看着他,他还指不定捅个什么篓子出来,朕这样也错了?笑话!!”

  风泽平听着燕元烈略微发抖的声音,心里叹口气:“皇上,你忘了一个事实。”

  “什么?”

  “太子他本人并不知晓那个传说。”

  “那、那又如何?那种传言朕从来就没当回事!”

  “但别国的皇室并不这样认为啊,他们费尽心思的接近太子殿下,让殿下受伤很深,他还如此小,却经历生死,实在……。皇上,当年您费尽心思的暗地保护,难道就是把人逼到这种境地么?”

  “朕逼他了么?他!作为一个储君,连稍微的自觉都没有!朕只不过在教导他,如何把朕的江山、朕的天下、朕的千秋,好好的垒起来传下去!他倒有能耐,竟、竟敢以死威胁朕?!若没有‘清阎滇’……他真真能耐?!”

  气极之下,燕元烈一把扫下案上的奏折,那块罕见的松香砚台生生摔得四分五裂,李德富忙过来收拾,结果被燕元烈一脚踹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阵摔器物的声音。

  风泽平不禁暗暗吐气:终于让他发泄出来了。自从燕清粼气息微弱后,他从没见过如此颓废的燕元烈,不仅破天荒地去了宗庙祈福,还素食斋戒,颁了不少诏书,甚至把风泽平的命也要挟了进去,就是唯独没发怒——这不是个好兆头啊,风泽平跟了他这么多年,怎会不知燕元烈的脾气?若不让他泄泄火,那估计又会是一阵血雨腥风。

  听他“叮叮当当”一通后,燕元烈便坐在龙椅上闭目喘息,风泽平吞咽一口,权衡着要不要现在打破沉默,做炮灰这种事他向来拿手。正当风泽平犹豫间隙,却听燕元烈沉沉一言:“粼儿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但泽平,朕、朕是皇上啊,有些事,身……身不由己,你明白么?”

  风泽平直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君王,未搭腔。

  “朕的确曾厌恨过这个儿子,因为他朕差点失了少天……可这些年来,独独对粼儿,朕真的……真的拿不起,也放不下……”

  垂下眼睑,风泽平仍然沉默。

  燕元烈抬手轻捏额头,“当年朕的后宫中,来自各国的嫔妃云集,她们的目的多半也是听了那个传言前来探察,所以朕自然把他放的轻些,让人们以为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少天……他想去边关,朕也准了。朕承认,私心——朕有,可回护之心,朕也有啊,只是其间的曲折,他怎会了解?他怎能体会?”

  这最后却是颤颤的声诉!一个君王,家国天下,孰轻孰重,哪由得他来选?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情”怎能生?怎能有?这本身就是禁忌,可一旦陷进去,便难以全身而退了——命不由人。

  风泽平膝行一步:“臣知道,当年太子的诞生的确招了不少是非,但沁妃娘娘都敢于担当,您还顾忌什么?卫少天不是不好相与之人,虽然他起初的确对此事颇为恼怒,但也是因着森爻族一事惹的祸,对太子他的确关心备至,而太子此番发作,也与您和卫少天对他的待遇有关,实在是情理之中。至于太子殿下少时在宫中的遭遇,皇上自是知根知底,虽然您是为了保他周全,可他本人却受了不少委屈,一个孩子,您想让他能有多大理解呢?”

  “……”

  “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有些事情,纵使不能完全倾言,您也要守住啊。毕竟是父子,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呢?太子虽然有些小孩心性,但其运筹帷幄的慧根不容小觑,不说北辽,单单是苍山一役,他对战事的敏锐和灵活,就连卫少天也赞不绝口。有此等储君,分明就是天佑圣君,天佑大燕啊!”

  “……”

  “七皇子的降生,臣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兄友弟恭自然是最好的,臣定当竭尽全力让大燕及早一统。”

  “……”

  风泽平再叩一首:“少天刚从东城军营回来便陪了太子一整日,他心里的苦不比您少,臣劝他去清漪殿歇息了,不然,太子刚好,他也要病倒了。”风泽平见皇上脸色微松,于是膝行一步,“皇上,雄鹰就是雄鹰,纵使不能龙吟阵阵,也该翱翔长空,若只是锁在金丝笼中,恐怕就折翼断志了。况且太子殿下终究是您的儿子,贴心啊,请皇上万万相信殿下!”

  燕元烈浑身一抖,猛地闭紧双眸,一手撑额,疲乏的挥退风泽平,又沉坐半晌,方起身向清漪殿走去。

  一进内殿,便看见刚刚沐浴完的卫少天呆坐在龙榻上,发梢仍在滴水,阴湿了大半亵衣。燕元烈眉头一蹙,接过李德富手中的干巾,挥退他便上前轻轻擦那湿漉漉的头发。

  “这是哪个奴才伺候的,若是明天你有什么闪失,朕饶不了他!”

  卫少天眼中微起波动,似乎终于察觉有人近身般,轻揽住燕元烈的腰身,靠近他怀里,身体微颤。

  燕元烈一愣,手中的动作停滞:“少、少天,冷么?”

  环在腰际的手更紧了紧,卫少天轻不可闻的嗫嚅道:“元烈,元烈……”

  燕元烈心头一痛,起身揽着他缓缓靠在软枕上,一手轻扯下他湿透的亵衣,仔细拿被子把卫少天裹进怀里。肌肤相触,燕元烈感到他还在微微发抖。

  “少天……”轻唤一声,燕元烈吻吻他额间,一手缓缓顺着他乌黑的长发,“睡吧,朕陪着你,没事了。”

  卫少天靠在那温暖的胸口并未言语,只是微颤的睫毛泄露了心事,直到一个温软的物什贴在眼睛上,卫少天才稍稍安稳些。

  许久许久,就在燕元烈以为他快睡着时,传来卫少天低低的声音,似乎是梦呓:“他原谅我了。”

  燕元烈紧了紧怀里的人儿,轻不可察的勾起嘴角:“嗯。”

  雄鹰,他的雄鹰,他就是雄鹰的天,雄鹰只能为他而飞,他不会放手,绝不!

  第四十八章:莽撞

  进了腊月,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燕清粼已经能跟卫少天比剑练武,不过仍旧被禁足。这天下午,燕清粼收到暗报,说燕清岚竟被姬容打成重伤后随手丢给大燕,现下燕清岚身在西南边境危在旦夕,而圣君却漠然视之,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自然也不愿去管这个叛国皇子的命运。最糟糕的是,姬容甚至放言说“此生不愿再见燕清粼,若见之必杀之”,要求必、须、原、话转达。

  瞳说出这句话时,明显感到身周温度骤降,虽然自始至终燕清粼未说一句,他的脸色相当难看,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凌厉,末了竟起身直闯清漪殿,意欲上前阻拦的侍卫均被他一招撂倒。

  “主子三思,皇上正处理国事,主子……”

  “滚!”

  燕清粼踢翻上前阻拦萧达,飞身奔往清漪殿,一路上侍卫只敢规劝不敢动手,直到清漪殿外,周青一行人才将燕清粼围了起来:“太子殿下,请不要为难属下,皇上嘱了您是不能离开养心殿的,您……”说着就要动手拦住燕清粼。

  燕清粼冷瞥他一眼,也不废话,提起一掌直击周青要害。周青倒机敏,大惊之下,还能侧身避开要害,这一掌击在他左臂之上,"咔嚓"一声,臂骨碎裂,不过身体被掌风带偏,斜斜摔了出去。

  “谁若拦我,与他下场一斑!”

  轻言轻语,却让周围的侍卫浑身恶寒,但身形却未动半分。燕清粼冷哼一声,欲抽剑强闯。

  “放肆!”

  一声怒吼,剑拔弩张的一群人浑身一凛,接着跪地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清粼握着剑把的手紧了紧,缓缓跪倒,抿着嘴不发一言。

  圣君立在清漪殿台阶上,他望了一眼护着左臂跪着的周青,眉头一皱,语气森然:“你这是胡闹个什么劲?还有没有规矩了?!”

  燕清粼一咬嘴唇:“儿臣求父皇救救四弟,若是把他这么丢在边地自身自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

  “朕还没死,哪轮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圣君气得脸色铁青,“给朕滚回养心殿,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父皇!”

  “别让朕说第二遍!”圣君说罢转身就要进殿。

  “若今日身处险境的是孩儿,父皇也会置之不理么?”

  一席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白了脸:如此近乎威胁的抬杠,万一圣君发作起来……

  圣君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燕清粼脸色一僵,望着圣君铁青的脸,瞬间怅然:自己当真傻了么?

  燕清粼当然不是单单为了替燕清岚求情而来,他知道燕清岚能呆在凉庭如此久,圣君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且不说他是叛国皇子、理应被斩,圣君恐怕早就想好怎么利用这枚棋子,否则以圣君的能力怎会让燕清岚活上这么久!现下他燕清岚被凉庭驱逐,显然没了价值,可没成想竟被容儿弄成重伤,燕清粼虽然还闹不明白容儿如此做的缘由,不过若是燕清岚因此丧命,就理所当然地给大燕提供了出兵讨凉的好借口,毕竟无论如何,燕清岚是大燕皇子——只是,“虎毒不食子”,最让他在意的是,难不成他燕清粼就真真这么无用,定要踩着如此多人的尸体才能坐稳皇位么?白白的跑来这里是想问问圣君,为了他燕清粼一人做出如此多被天下人耻笑背弃的事情,值得么?他想要的东西,自己有自己的方式得之,圣君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可现下怎的又惹怒他了?

  深吸一口气,燕清粼深叩一首:“父皇,孩儿……儿臣莽撞……”

  “给朕滚进来!”

  圣君长袖一甩,挥退闲杂人等,走进大殿。

  燕清粼咬着下唇,萧达忙上前扶他起身,走过跪地的侍卫时,他看了眼托着手臂的周青,并未止步,只是轻声道:“只用了五份力,将养十日即可,萧达你记得给周侍卫用药。”

  萧达“喏”一声便应了,周青蓦地抬起头来,眼中熠熠闪光,吞咽几口却只憋出一句话来:

  “周青谢殿下恩赐!”

  恩赐?燕清粼苦笑着挣开萧达,独自一人走进清漪殿。

  那日直到上灯时分,燕清粼仍然未从清漪殿中离开,萧达一直担心的主子会被打一事也未发生。辰时二刻,卫少天带着御医温了五六次的药去了清漪殿,才见李德富长舒口气的奔出来吩咐小太监快快传膳。

  次日,圣君下旨派御医前往西南边陲救治燕清岚,并特准他、燕清流跟随回朝的西南大军一起返京,同日,又一道圣旨飞往西北,言“思自家兄弟,特准定北亲王携女入京与朕守岁”之类云云,并命回京述职的刘世勋随程护卫。

  燕清粼听说之时,手下拨着的琴弦没有什么波折,娓娓琴声让人动容。萧达立在一侧,心中戚戚,过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便说道:“主子,姬三殿下他……您别往心里去,风大人说主子要静心养着,身子才能好的快些……”

  “嗡”一声,琴声乍停,这突兀的琴声仿佛敲在萧达的心上,让他呼吸一滞。

  燕清粼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答非所问的说道:“萧达,你说要成为帝王,这双手得沾多少血呢?”

  萧达一愣:“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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