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二卷 醉江山(一)——粼波儿
粼波儿  发于:201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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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清粼笑笑:这小鬼当真如此爱哭么?

  见他不答,燕清翊有些急:“翊儿很乖,会听哥哥的话,哥哥别走,可好?”小手竟死命的揪着燕清粼的衣角,反复揉搓。

  “翊儿……”亲亲他额头,这小鬼都在想些什么?“莫要胡思乱想,哥永远疼你。”血缘,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燕清粼竟不忍看这个小鬼失望的模样,这番心绪对别的兄弟倒极少有。

  “可刚刚哥的样子好吓人,偏是打我,对侍卫的态度都温温和和。”翊儿小嘴一噘,满心不欢。

  燕清粼心里一叹,这小鬼还真是打蛇上棍,轻点他鼻头:“是哥错了,那让你讨回来。”遂把手伸到他面前,翊儿看了他一眼,竟真的一口咬下去,燕清粼眉头一皱,倒没吱声。

  直到出了血丝,翊儿方松了口,轻轻吻着渗出的血珠:“哥莫忘了今日的话才好……”

  燕清粼叹口气,他的确从没想过宫中还会有个这么挂念他的小鬼,现下看来倒真的是欠了他,被吃得死死的。

  其实,燕清粼不知,惦着他的又何止一人,只是他难得糊涂和本性懒惰罢了。

  见哥哥不睬他,翊儿轻咬嘴唇,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惹人,燕清粼把他揽到怀里,擦擦睫毛上坠着的泪珠,嘴上却赔不是,直到看他有丝笑意才作罢。

  看时辰还早着,闹腾一番燕清粼终有些不济,哄着翊儿在身侧躺了,唤宫女伺候着换了身亵衣,想再会会周公,谁知刚躺下,翊儿便八爪鱼似的扑上来,像小狗一样在怀里一拱一拱,嘴里嘟囔:“一起睡,一起睡……”

  燕清粼不禁苦笑,闻着他身上独有的奶香,也不是很排斥,便由着他了。在意识遁入梦乡的那一刻,燕清粼灵光一闪:这小鬼难不成……还未断奶?!

  巳时一刻,燕清粼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竟是梦到浑身是血的姬容,他被高空悬吊着,无数鞭子落在柔细的身子上,不著寸缕。突然那双明澈的眸子射来寒光,直剌剌的瞪着燕清粼,那里面有怨愤,有仇恨,有惶惑,有绝望,有丝丝缠绵的情意,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似在追问什么,燕清粼不知所措的后撤后撤,失足落空,一梦惊醒。

  唯有姬容的质问环绕耳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燕清粼微微喘着,半晌没缓过神来:梦么?怎么会梦到这样的姬容?恨么?怨么?可那句“为什么”是何意?尤其是那种眼神……,让人疑惑,让人,不安。

  晃晃头,稍稍清醒,燕清粼不觉自嘲,不就是梦么。

  转眼看那小鬼睡得香甜,只是那口水……,燕清粼又满头黑线,无奈的轻拉下他环在脖子上的小胳膊,抱着放到塌上,燕清粼细细端详,伸手捏他脸,呵呵,触感还不错。

  小家伙翻了个身,抱着枕头蹭了蹭,呢喃着:“哥哥……”

  燕清粼失笑,宠溺的摸摸他小脸,掩好锦被翻身下床,唤来宫女伺候沐浴。回来后,发现翊儿仍在睡着,燕清粼喝了点清粥,便盘膝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缓缓导息吐纳。

  一个时辰后,顿觉浑身通透,内力回升,燕清粼深吸一口气,收势凝神,缓缓睁开眼睛,见翊儿穿着睡袍,抱膝坐在地毯上,正痴痴地望过来。

  燕清粼捂着心口跳下来,弯腰抱起他:“用过早膳了么?”

  小脑袋晃的燕清粼快晕了:“翊儿不饿不饿不饿不饿……”

  燕清粼干脆捏他鼻子:“你乖乖用膳,哥有个好物什给你。”

  “真的?”

  “嗯。”

  把这个不安分的小鬼放在膝上,燕清粼取来银调羹,舀一勺银耳莲子粥,放到唇边试试温度,这边翊儿扯着他衣袖“什么什么”的问个不停,燕清粼瞅着他张嘴的空儿,把调羹捅进去,翊儿鼓着小腮帮嚼啊嚼,好不容易吞下去,刚要张口说话,又一勺捅进来,翊儿只好继续嚼啊嚼。

  这一来一往,小半碗白粥快见了底,翊儿终于不干了,双手捂着嘴说什么也不吃。燕清粼挠挠头,这小孩该吃多少他还真没个尺寸,估计饿不死就行,于是让人撤了餐具,抱着翊儿坐在塌前的地毯上,掏出个亮闪闪的东西给他。

  这个物什倒也稀奇,一个套一个的小银圈,然后有一长约三寸的小棍横亘其间,翊儿用小棍挑着银圈,“丁零当啷”的晃悠着,倒也悦耳,欢喜得在地毯上跑来跑去。

  燕清粼快被他转晕了,扯他坐下:“翊儿见过么?”

  翊儿头摇得像拨浪鼓。

  燕清粼把他环在怀里:“翊儿能把这个环解开么?”

  燕清翊头一歪,仔细端详一会,在第一个环上轻轻一拉,解开一个。

  燕清粼拍拍掌。

  再接再厉,第二个环也轻松的拉出来了。

  燕清粼点点头。

  可是,接下来就是使出吃奶的劲,翊儿也分不开了。

  燕清粼笑着取过来,把翊儿取下的两环轻敲进去,然后灵活的顺着其间的小棍上下翻弄,穿来穿去,但每解下一环,下一环的动作会繁复一倍,不过燕清粼几乎不需游移,一气呵成。

  一眨眼功夫,刚刚还缠绕在一起的圈圈、小棍,现在分的丁是丁卯是卯。翊儿吃惊的瞪了半天,接着跳起来趴到燕清粼身上吵着学,燕清粼笑笑,却没有立刻吱声,而是拿起刚刚拆下的银环,敲敲打打,穿来穿去,竟又都穿在了那根小棍上,晃都晃不下来。

  燕清翊简直像看了戏法一般,非吵着燕清粼教他,他也不再故弄玄虚,倾囊相授。于是,不一会,这哥俩你拆我穿,叮叮当当,玩得不亦乐乎。

  所以,等圣君下朝,他和卫少天刚进养心殿,便听见里面的“嘻嘻哈哈”、“叮叮当当”、“呜呼哀哉”,倒是其乐融融。两人纳闷的对视一眼,圣君忙止了太监的通报,两人悄悄地走进内殿,正见两人歪在地毯上瞅着某个东西叮当,一会嘀嘀咕咕,一会不知道又“咯咯”的乐些什么,翊儿更是跳起来欢呼,扑到燕清粼身上。

  这一蹦,正好看到门外的两人,顿时脸一怔:“父皇?舅……君父?”

  刚听到翊儿唤“父皇”时,燕清粼暗道不好,忙起来见礼,但一听这声“君父”,愣是杵在那里顿了一下,方才缓缓跪下。

  君父?翊儿也唤舅舅“君父”么?

  燕清粼不禁攥紧拳头。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但要面对,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第四十二章:病危

  圣君唤了翊儿去了外殿,剩下卫少天与燕清粼默然相对。

  看燕清粼游移的眼神,卫少天眼神一黯,瞬间挤出笑容走上前拉起他:“怎么刚醒就在这儿闹?好多了么?”

  燕清粼点点头,看地板。

  “刚刚怜惜说你不喝药?”

  燕清粼一愣,想起来刚刚是把一个端药碗的宫女赶出去了,又点点头,接着看地板。

  卫少天欲言又止,抬手抚着燕清粼的青丝,终是幽幽一叹:“粼儿讨厌我么?”

  “我……”燕清粼抬头辩解,却又无从说起,靠到卫少天怀里,许久才低喃道:“我怕是梦。”

  “嗯?”卫少天的手在燕清粼的发丝上一滞。

  “怕只是个梦,碎了怎么办?”

  卫少天的心狠狠抖了下,隐隐作痛。燕清粼就若未发现般,继续自言自语:

  “每每都觉光阴好,友人如兰,孰知是梦回寒堂,离魂消散……”

  “小时候你说永远陪着粼儿,却一走八年,留我自小与死相伴,我与谁说……”

  “宫中皇子众多,我无权无势,偏偏厌我着最多……”

  “我堕落,我沉默,我逆来顺受,却被太监奚落,连逸风都护不了……”

  “安妃面似良善,竟设计溺死我,未成,我却被鞭笞三十,她依旧得宠……”

  “二哥自小相伴疼惜有加,没成想竟存了那般腌雑心思……”

  “萧达伴我自小长大,我视他若兄,他却是父皇之人,妄我信他……”

  “我与子卿一见如故,却不知他害你如斯,伤我落病一身,我竟杀不了他……”

  “为了一个东方慕平,我赔进去北辽多少心血,却恨不起来……”

  “本想行侠仗义,救人危难,没成想遇人不淑,小倌成了王子,又活生生的被我送走遇刺重伤……”

  “……”

  “够了!”

  卫少天低吼一声,拥他入怀,颤抖着抓紧:“是君父的错,是君父的错,粼儿,对不起,对不起……”

  燕清粼抬起头,抓紧卫少天的胳膊,眼中起着波澜:“君父,粼儿无害人之心,难道就活该被害?出生到这腌雑尘世,岂非我能选择?”

  卫少天摇摇头,后退一步。

  燕清粼走近一步,拉起卫少天的左手放到心口:“君父,你当真如此讨厌我么?否则怎会弃我而去?”

  卫少天一惊,猛地抽出手,又后退一步。

  燕清粼苦笑:“你都不能接受,又何苦假惺惺的疼我?又何苦让我喊你‘君父’?又何必……硬生生逼我接受?!你、你好狠的心!”最后竟是无法遏制的狂喊出口。

  卫少天懵懵的后退,跌在塌上,望着眼前微微发抖的孩子,却不敢上前碰触。心口的伤疤被人猛地接掉,任是坚强若卫少天,恐怕也不能坦然面对。

  燕清粼泪流满面,嘴角苦涩。

  说了,都说了,终于说了。

  男人生子,燕清粼难以接受,但最令他伤心的,是生他的人厌恶他的存在。小时,他不懂圣君眼中的恨,几乎是深入骨髓,为什么?他不知道,母妃明明是受宠的妃子,凭什么他就要受尽冷落?为了生存,他学会了见风使舵,学会了挑拨离间,学会了绵里藏刀,学会了借刀杀人,他甚至计划好了假死脱身,但卫少天的回归,让一切没了章法。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出身竟是如此不堪,但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他总会历尽千险。他找过薛德,尽管半信半疑,但求得一个事实:卫少天并不喜欢他。也对,哪个男子会愿十月怀胎?他有自己的地位,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部下,但他,不需要自己的孩子。

  所以燕清粼才远远离开南下千里,避开他,忘了他。

  但卫少天竟然问他,是不是讨厌他?!笑话,这话该燕清粼他来问才对吧?本来想把这个秘密深埋心底,永不见阳光,可为什么还来逼他?只不过想有个人真心的疼他,有错么?

  好痛,心痛得不能呼吸,又是这种感觉,甜腥只往上泛,翻江倒海……

  燕清粼粗喘着,抚着胸口,弯下腰,有液体顺着嘴角流下,他不禁自嘲,为什么命贱却死不了,难道受的苦还不够?

  卫少天大惊失色,把燕清粼抱在怀里,拼命的喊着“御医御医”,拼命的摇着他,燕清粼的眼神越来越迷离,只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说着什么。卫少天贴耳上去,顿时僵在原处:

  “君父,原谅我……”

  原谅我,原谅我带给你的屈辱,原谅我带给你的痛苦,原谅我带给你的羁绊,原谅我任性的言语,原谅我愤恨的眼神,原谅我……我的出生。

  卫少天哽咽的频频摇头:“不是的,粼儿,不是那样的,你听君父讲,你醒醒,你听君父讲啊,听到没……”

  有人把他抱起来了,有人在拽着他,有人在哭,有个小手在捏他,燕清粼恍恍惚惚的被人摆弄着,头脑越来越沉,心念起伏间,有股疲倦袭来,意识越来越混沌,终于跌进黑暗。

  翊儿,哥真的很想疼你……

  只有你才会有这无杂质的倾慕……

  若有机会……

  回来,的确不错……

  认识了你……

  ******

  深夜,西南大营。

  “将军,夜深了,您也歇着吧。”

  刘海也不知是第几次催着他就寝了,唉,你看那本《兵论》,他看了一晚上,却还是翻在“第一计”上,而那一页上就这三字。

  柯子卿揉揉额角,叹口气阖上书,起身让他宽衣。最近几日,他一直心神不宁,苍山十二州的接管已经接近尾声,似乎没什么差池,现在他在军营的处境也好了许多,将军的位子是坐稳了,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营帐里的黑暗,晃痛了柯子卿的眼,披上风衣,他起身靠坐在帐口,漫无目的的遥望。偌大的营地里,静得吓人,不时有几队巡逻的兵士经过。高高架起的火把独自冒着黑烟,偶尔噼啪作响的蹦出几点火星,在夜空里飞舞,玲珑剔透,煞是好看,像极了……他的眼睛。

  柯子卿嘴角扯出抹苦涩,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中型帐篷,那里住着萧达,自从那日起他对柯子卿就半冷不热,没有责备,没有动手,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说,平日里除了公事连面都见不上,大概他想赶快处理完这些事情回京吧,倒是燕清流有事没事往萧达那跑,真真是司马昭之心。柯子卿没想到的是,燕清粼竟然跟凉庭提出接回四皇子燕清岚一事,只是自从姬容重伤,接回燕清岚的可能性就……,是不是又坏了他的大事。

  柯子卿不禁深吸一口气,这次恐怕他连看自己一眼,都不屑了。不知道他平安回京了没,病好些了没,过得好不好。自从战事结束,他连暗报都没再送来了,柯子卿想得到他的消息,简直难若登天,他不敢想,若是燕清粼知道姬容伤了,会如何发作,毕竟他们曾经缱绻迷离,他肯定认为是柯子卿伤了他的容儿吧……

  柯子卿心口一阵绞痛,于公,姬容是凉庭砥柱,对大燕威胁尚存,百命莫偿,于私,却是为了他……

  只是那日情形实在混乱,柯子卿虽受命杀姬容,可突然情况出现异常,到最后姬容重伤也非他一手所为,只是这话要是说给燕清粼听,恐怕又会让他怒目而视,说自己敢做不敢当,无信耳吧。

  圣君的话犹在耳侧,柯子卿埋头膝间,肩头微抖,眼角沾湿,自己做的这一切,他必定不会领情,姬容算是他心头人,而自己,却什么,也不是。

  忽然,锦旗抖动,柯子卿气息一凝,顺势隐身,只见一抹黑影越过几处岗哨,轻巧的闪进帐篷的阴影里,探察一番,掀帘入内,进的竟是萧达的帐子。

  柯子卿一惊,刺杀么?暗卫?不管如何,他都要护住燕清粼的近侍,萧达毕竟曾有恩于他,再说,边疆守卫怎能出差错呢?

  人刚刚靠近,只听里面传出“咣当”之声,柯子卿一惊,挑剑入内,还未出招竟定在当下:萧达面东而跪,叩地不起,身形微颤,手中攥着一抹绸缎,而刚刚闯进之人,立在当下,并未劝阻,也有隐忍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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