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的嘴角一阵抽搐,故意“咳”了一声,周围马上安静下来了。燕清粼慢吞吞的从凳子上滑下来,立在桌旁,眉头紧蹙,好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难道皇儿不知道么?你都跟着纪师傅学了些什么,竟是哑了吗?”燕元烈瞥了纪无心一眼,后者心中有鬼立马跪下请罪。其实,燕元烈猜到,燕清粼定是未听到问题,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怎么能让人这么忽视呢?心中真是很不爽。再者,有关皇三子如何天赋奇才又如何怠慢出尘他也有所耳闻,燕元烈自然知道,或者说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早,但由于平时很少耽于私情,也未在意,再说毕竟都是些孩子,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儿臣只是认为,二哥的说法欠妥。”哼,让你昨天三更半夜跑去找我帮你抓会发亮的虫子(某波儿:小粼粼那是萤火虫唉,真是小笨笨,活该被欺负!燕清粼:一计眼刀秒杀。某人很没骨气的冒泡走人……),害得我一晚上不得安宁!现在我出糗,也拉你垫背!(某只小屁孩的腹诽,真是心胸狭窄。清粼一记眼刀:你说谁?我……那个你忙,我……还有事,再遛……)。
“腾”一声,燕清流火药般炸了,抬起小指头冲着燕清粼的鼻子:“燕清粼你什么意思?那些乱民哄抢官粮难道不该杀吗?我只不过说杀几个人以儆效尤,这有何不对?”
“放肆!”燕元烈大声斥责道,燕清流一看皇上恼了,一下如撒了气的皮球般瘪了下去,灰溜溜的跪在地上认错。
而一旁的燕清粼则长舒一口气,表情松弛下来,上前一步说到:“父皇莫气,儿臣并非故意与二哥作对。”说着便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燕清流,结果被一计含着泪花的眼睛怒恨恨的瞪着。
“咳……那个儿臣只是觉得如此劳民伤财对付百姓,只会寒了苍生对大燕的忠心。再者,若将民众中有威望的人抓来杀掉,万一激起民愤,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复杂,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燕清岚见父皇若有所思地听着,怕风头都被燕清粼抢去,于是:“三哥所言极是,儿臣也觉得二哥的说法太过草率,所以儿臣才提议让百姓中的部分人入府兵或者官府任职,这样的话……”
“如果真有这样的闲钱的话,父皇早就拿现成的粮食给灾民,而不是在这儿绕圈子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四弟你不会不知道吧?”
燕清岚没想到这个平时只喜欢睡大觉的三哥竟想得如此深,还这么不给自己留面子,涨红了一张脸重重的坐下了。
这边燕清流欢喜得不行,还以为是燕清粼故意为他着想,哼哼了几声,瞪了燕清岚一眼,便讨好似的望着燕清粼,结果后者根本不鸟他。
“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挑别人的毛病,如果没有良策,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燕清川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
谁知燕清粼根本充耳不闻,只是两手一打拱,说道:“儿臣以为,应该借外扰来平内忧。”
若有所思地燕元烈听到这句话,手一颤,杯中的上好龙井就被泼到了桌子上。李德富忙过来请罪擦拭,结果被燕元烈不耐烦的推开。
圣君抬眼盯着眼前仍旧懒散的儿子,不是不知道燕清粼的鬼把戏:其实他并不知道皇上问了什么问题,但又不好发问,弄不好就会因“怠慢圣上”而吃罚,所以他找了易“暴走”的燕清流当炮灰,激怒他从而找到有关信息。这招很妙,连圣君都想为他拍掌叫好。而接下来的分析也很到位,有些细节连圣君本人都没考虑到,而他只在一念之间就顺理成章的说出来,并提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试想,他燕元烈朝廷上养活的那群臣子只会拿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烦他,关键问题一个也没解决,却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易于点破,这到底是喜,是悲?
这个孩子,宠不宠得呢……
“此话何意?”燕元烈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燕清粼的身前。
燕清粼有点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说道:“儿臣听师傅说,辽军趁我大燕内乱之时出兵骚扰边城各镇,杀烧抢掠无所不做,甚至攻占了北辰之地,而我军却因粮草不到而节节败退。是可忍孰不可忍!父皇可将此惨烈之境告知黎民百姓,大燕边疆驻军来自全国各地,都是百姓之子,臣民必当愤恨之,同仇敌忾,而此时内乱已不为祸,父皇可起用几名民间有威望的人士,让他们成为大燕政策的宣扬者,相信在国难面前,文人定以国家大义为重,支持朝廷抗辽,众志成城之下,焉能不胜?这样不仅稳定边疆、扩张领土,同时也能缓解大燕的粮食危机。这就是儿臣想到的。”
一席话说完,燕清粼又舒了一口气:对于圣君,他直觉不能装傻充楞,那份刻骨铭心的恨意与惧意,让他焦躁不安……
燕元烈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燕清粼一眼,仿佛看到了卫少天儿时的眉眼。恍惚间,燕元烈伸出手就要抚上燕清粼的面庞。
燕清粼抬起头迷惑的望着他:“父皇?”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燕元烈猛地收回手,俄而一愣,继而大笑:“好,好,很好!粼儿果然是不负朕望,纪无心教得好,该赏!”就这样决然而去,燕清粼望着父皇离去的背影,觉得有点孤单,有点寂寞……为何?
叹口气,他耸耸肩,算了,麻烦!
“燕清粼!”一声怒吼,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白痴太子,燕清粼赶快三十六计走为上,纪无心还没反应过来,燕清粼已经一溜烟得用轻功跑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他学轻功是干这活的!纪无心摸摸头上的冷汗,早晚得让这个小祖宗吓出病来不可!
“你敢走?你给我站住!”站你个鬼!有本事就追啊!
第二日,皇上发出对辽檄文:辽王无道,祸及苍生。天降大怒,聊聊无生。殃及我民,颗粒无收。吾与辽国,不常往来。然,朕感皇三子仁德,悲天悯人,不忍将士陷于水火。故虽非己任,仍愿倾国之粮仓,尽吾之绵力,保大燕江山子民。故号爱国志士,保疆去贼,以慰民愿。天道条条,民心昭昭。愿苍天为仁,庇佑生民。
檄文一出,举国公愤,民间纷纷响应朝廷政策,出人出力,朝廷也及时更替了原来的休兵制度,让边疆的将士每半年回家探亲一次,极大地赢得军心和民心。对辽一战历时一年零三个月,大燕全胜,不仅解决了当年的饥荒,还打出了大燕的国威,让四方小国朝服,风光无限。
一时间,皇三子献计救国的佳话也广为流传,甚至让辽国人也颇为好奇这样一位神童一样的人物。
这样的他,或许就会在阳光下睡大觉做自己的梦,一世清幽,如果没有遇到他,燕清粼的人生就不会过的这样艰辛,又这样辉煌。人生,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第四章:相遇
燕辽之战结束后,两国邦交渐趋恢复,但仍处弱势的北辽自然要做出低姿态,所以圣元十三年底,辽国小王子随主将出访大燕,大将军卫少天随行返京。
这日,二公主燕若珊正在御花园排练次日宴会的曲舞,不料一个穿青衫的小厮竟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似乎是迷路了,见了主子却不行礼,反而梗着脖子在那儿不发一言,这可惹恼了心情本来就糟糕的太子殿下,看这个倔倔的小子长得眉清目秀,非要让他穿上纱裙给若珊伴舞,小厮不从,踢翻了上来强制脱他衣服的小太监,无暇顾及间被一个嬷嬷狠狠甩了个耳光,扑倒在地,手仍紧紧地抓着衣领:“我不穿!你们休想让我穿那女人的东西。”几个奴才竟一时拿他无法。
“蠢货!”燕清流看不过去,一脚就把胡乱挣扎的小厮踢翻在地,似要亲自动手。看着眼前的景象,燕清川嘲讽的一笑,他犯不着去做个谏臣,燕清流越堕落越好,省得他仗着父皇的疼爱为所欲为!燕清岚见大哥不动,自己也没必要管这闲事,反正有好戏看就行,这个奴才穿女装或许真的挺养眼也说不定!
刚从母妃那里请安回来的燕清粼一见这群惹是生非之徒,头就变成两个大,本能的想转身退避三舍,不料在回神的刹那瞥见一双望向他的如小狗般直愣愣的眼神,没有哀求胜似哀求。燕清粼只觉得背上烧出两个洞来,唉,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出脚步,在他意识到时,已经站在燕清流面前了。
“咦?三弟?”燕清流一看是几日未见的燕清粼(笨!是人家故意不睬你,真是大条!流:要你管!pai飞!),心里高兴的紧儿。
“清粼,呆会儿让这个奴才给咱表演个舞,保管有意思,跟二哥一起看好不好?”燕清流抬起那小厮的下巴:“你瞧,长得还算标志吧?算二哥给你赔罪了,行不?”
燕清粼眉头一皱,嫌恶的撇了撇嘴:“放了他。”
“什么?”燕清流迷惑的望着他:“你不喜欢?”
“请二哥莫为难他,不过是个奴才,你又何必……”燕清粼耐心的劝说。
“你为了他求我?为了一个奴才?”热脸碰了个冷屁股,燕清流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觉察的焦躁和怒气。自从前几天被燕清粼碰见他“为难”冬梅,就被燕清粼漠视了,甚至躲着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其实,他也不是故意去调戏燕清粼的侍女,只是发现燕清粼只有对着他那几个奴才时才会露出那种无防备的表情,还会冲着他们宠溺的微笑,他觉得很不爽,对,很不爽!就像当初欺负苏逸风一样,他们怎配让燕清粼如此上心?
所以,看到冬梅从东宫经过时便恶意的想让她难看,谁知正好被正主碰见,在燕清粼的冷视下,他堂堂一个太子竟觉得矮了半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几天没见燕清粼,燕清流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今天本来想借这个奴才讨他欢心,没成想……没成想竟是这般!
“怎么?三弟是看上这个奴才的姿色吗?若喜欢,我赏了你就是,不过如此媚态怎配得上你?莫白白污了身份,我给三弟送几个极品可好?”燕清流猛地揪起那人的头发,恶狠狠的问道。
可怜的青衣小厮被剥得只剩一件白色中衣,发带扯落,果然一副梨花带雨状,楚楚可怜。燕清流发白的骨节显示他现在很生气,最后几个字硬是从嘴中挤出来!
燕清粼突然觉得很无力,手扶额头叹口气:“既说身份,二哥是太子,何必与奴才过不去?”
“你还识得我是太子?”燕清流毫不怜惜的甩开手上的人,站起身:“好,我不为难他,但,”燕清流语调一转,眼神挑衅的逡巡着一身红冠白袍的燕清粼:“本太子要赏舞,你,跳、给、本、太、子、看!”
台上的燕若珊忙拉住燕清流:“哥,你别为难三弟,放了这个奴才吧,别伤了和气……”
燕清流和燕若珊是对龙凤胎,他们与大公主燕若曦都是已过世的云妃所生。云妃是理越国公主,当初因联姻嫁给圣君,孰料这只是燕元烈的缓兵之计,甚至以云妃为借口处处牵制理越国君。国破后,她心有郁积而病逝,圣君追封其为玉陵皇后,并在燕清流满月后立为太子,尽管不少大臣多有非议,甚至死谏圣上,都被圣君漠视,在杀了几位士子后,敢言者便不愿出头了,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此话一出,燕清粼愣在当下,一旁看好戏的燕清川和燕清岚也显然没想到无理取闹的太子会提出这种要求。跟在燕清粼一旁的萧达却急了,扑通跪下:“请太子息怒,三皇子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怕太子被这奴才气坏了身子,一心急才……”
“住口!我与你主子说话,那来你这个奴才插嘴的份儿!滚下去!”燕清流的脾性,宫中人都熟知,正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尤其是他现在的脸上正明明白白的写着:我现在很不爽!
尽管知道自家主子是不拘小节之人,但被这样当众戏弄,萧达自不能忍受,正当他还欲言时,燕清粼将他拽到身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厮,才道:“不过是支舞,二哥想看,只管告诉清粼便是。只是清粼才识尚浅,二哥阅历无数,莫不要笑话了去才是真的。”说罢用轻功掠过众人,一跃上舞台。
燕清粼在武艺上的天资颇高,兵部尚书贾信就曾称其“武中奇才”,但燕清粼生性就懒,对事事都漠不关心,三分钟热度,也就对着轻功相当上心,所以炉火纯青,至于原因嘛,自然是为了免受某些小瘟神的荼毒(流:你说谁?某波儿:咳,我还有事,那个……溜!)
没想到平时对任何事都爱搭不理的燕清粼,竟这样答应了,众人显然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宫中人都知,燕清粼的母妃沁妃——卫沁儿,当年可是燕江河上闻名遐迩的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是曲舞更是让人“如闻天籁,如临仙境”,而燕清粼显然也得此真传,想当初纪师傅传授琴技时,一曲“高山流水”还未入境,燕清粼这边已经弹得如火如荼,让纪大学士的自尊又狠狠的痛了一把!从此不敢在皇三子面前谈曲调。
不过舞嘛,燕清川微眯了眼,还真没见过。他盯着台上的人儿,又看了看身边呆呆的燕清流,眼中阴狠一闪。
燕清流一点也不开心,他本来只是想故意刁难一下这个总是忽略他的弟弟,只要燕清粼能像其他皇子一样对他撒撒娇,他是绝对不会在意的,可是他……他竟……竟答应了?答应了!为了这个奴才?清流觉得心中堵得满满的,很不舒服。
“如果没有意见,我昨晚写了一首《春江夜月》,就略献丑了。”转过身,对着燕若珊说到:“二姐,有劳相和。”取过燕若珊手中的胡琴,轻轻一拨,琴瑟相和,清风渐起,红冠白袍公子长袖翻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软剑,婀娜多姿中竟如惊鸿般轻舞起来,刚柔相济,更配着清沉的曲子,朱唇微启:
“月寒,神伤。薄酒阑中万里勾栏,旧事何处藏,人间一梦,妄自空浓情。将容颜上浓妆,离歌黯黯,人若菊花淡。只因梦里梦外,自相望,又难忘。不知是客,恨苍凉。蓦然起首,怎是浮生不若梦?”
燕清粼驾驭着熟练的轻功,一曲舞竟如天上仙子般似幻还真,阵阵夏风吹拂着衣服下摆,长及腰际的青丝高高飘起,伴着琴声的高低起伏撩拨着人心。
殊不知,正是这曲舞,让民间又有了“惊鸿公子”之说,闺中、勾栏女子都争相传唱、模仿,而那种情态和风采,却无人能及。
一曲罢了,众人皆醉,放下胡琴,燕清粼从台上跃起掠过那个小厮,抓起他便消失在御花园尽头,萧达随着逐其而去。
回过神来,哪还见的那位人间仙子,燕清流不禁气得脸通红:“燕清粼!”波阵到方圆百里,某个祸首也冷不防缩缩脖子,打了个喷嚏。
这边热闹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片牡丹丛中还有两个旁观者,其中一位紫衣蓝眸公子望着燕清粼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人间一梦,妄自空浓情……怎是浮生不若梦’,好个‘怎得浮生不若梦’,真是个妙人,这趟大燕之行,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