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何准备得很周到,马车上不仅有伤药,还有更换的衣服。
“小北好冷……”浑身哆嗦的人迷迷糊糊的吐着词,换下湿透的外衣,便蜷缩起身体,被叶小西的体温吸引着朝他怀里蹭去,像是冬天迷路的小鹿找到了温暖的火堆。
剑客起身,坐到了外面。
晨光微露的时候,叶小西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小北发烧了。
白何掉转方向,又驶回了城里。
四人掩人耳目的进了大夫的后院。
“没有人知道魔教还留在江南,小心点,应该不会引起注意。这是给爷爷看病的马大夫,可以放心。”
搭脉的时间里,小北一直迷迷糊糊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节词。确认只是普通的发烧,白何跟着马大夫去抓了药。
但暂时是无法离开江南了。
在大夫离开后,叶小西又去问了一下治疗外伤的方子,煎完两人的药,正端着回房,却听见里面传来白何的斥骂。
“你疯了,又不包扎,又不喝药,你要那么不乐意,为什么去救他们!”
“出去。”
“你遇到事情就喜欢逃避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当年你进白虎帮是为了逃避弑母,现在你赌气也是为了逃避看见的事实。你不敢面对自己吗?其实你心里根本就想杀了这个人!”
“闭嘴!”
“以前不管我怎么骂你难听的话,你都不会动怒。你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
“找死!”
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却听到白何嘲讽的笑声。
“动手啊,杀了他啊!”
叶小西立刻意识到了里面的情况,赶紧冲进房间,果然纯白的剑指着床上昏睡的人。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冷漠的剑客。
“碧云,把剑放下。”叶小西平静的说道。
林碧云无动于衷。
“不要让我讨厌你,放下剑。”
这一句似乎触动了剑客,冰冷的双眸里闪过杀意,一剑劈下。
几乎同时,叶小西出手扣住了剑客握剑的手腕,就像以前阻止剑客杀人一样,纯白的剑离发烧之人的脖子只差三分。
“把剑放下。”叶小西再三重申,凝视着冷漠的剑客,眼底的那份宁静,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征兆。
林碧云敛去杀意,收剑回鞘,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房。
接下来的两天,叶小西都没有再见到他。
明明以前也有过不和,为什么这次不能体谅……
叶小西原以为他们之间缺少的是理解。
“快,从后门走。”各门各派的喊杀声已经到了门口,白何匆匆牵来马车。
“小北,上车。”
“小北要骑马。”
“乖,等到了草原上,再让你骑马好不好?”
“恩,我们拉钩,小西不能骗小北。”
“好好好,拉钩。”
叶小西把烧一退就不安分的小北哄上马车,然后就问白何,“碧云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到处找不到他。”
“既然碧云不在,你没必要跟我们一起走,要是被他们看见,你也会被牵连。”
“就当是我以前派人去杀你,欠你的。坐好了!”
白何不再废话,一拉缰绳,扬起马鞭狠狠抽下,马车冲向了后门涌进来的人群。
被惊吓的马儿踩过一个个人,向外奔去。车厢里的两人纷纷仰面摔了一跤,小北一痛就哇哇的闹起来。
这种情况下,叶小西无暇去哄他,突然马车停了,他刚掀起车帘,眼前就飞过一群甲虫,围攻他们的人中有一部分还对当日林府那吃人肉的甲虫心有余悸,立刻四散而逃。
被拥堵的路出现了空隙,白何虽然憎恶魔教的残忍,但他还是扬起马鞭,疾驶出了包围圈。
一波接一波的惨叫声被甩到了后面,叶小西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小北大概觉得哭得这么卖力叶小西也不理他,他没兴趣闹了,抱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蜷缩在角落生气。
马车一路飞奔到了城郊,进了山林,三人弃车而走。
半路,小北耍赖似的坐在地上不走了。
“好累,小北走不动了。”
“小北乖,再往前走一点我们就休息。”
“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小西骗小北,小北不和小西好了。”
叶小西扫了眼四周,还是觉得不安全,无奈之下只有背起撒泼的人。
又爬了一段山路,三人来到一处溪水旁,小北立刻又生龙活虎的玩水去了。
叶小西满头大汗的蹲到流水边,抹了把脸,仰面躺在了大石头上。
白何走到他旁边,疑惑道,“他真的是天音吗?”
叶小西坐起身,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人,解释,“魔教的人说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才会是现在‘小北’这个样子。”
“原来魔教之所以没有大动作,是在等他们的教主恢复记忆。”
言外之意,一旦‘小北’变成‘天音’,就会重演四十年前的悲剧。
“有办法让他永远像现在这样吗?”白何语出惊人。
叶小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笑,“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会防患于未然,宁愿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
“你不怀疑我是那个告密的人?你知道,是我唆使林碧云杀他的。”
“你没有理由出卖我们。你那样说,是因为不想看到碧云痛苦。”
叶小西说得是那样笃定,反倒让白何要怀疑自己的目的了。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一阵水花洒向了各怀心事的两人,得手的人笑得像个第一次玩水的孩子,不亦乐乎。
“行了,起来,别玩了,你刚退烧。”
叶小西把水里的人拽上岸,小北把满脸的水珠往前者衣服上蹭,咯咯咯笑个不停。
沉重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了。
叶小西和白何相视一眼,都无语。
突然,两人眼神一变,齐齐看向岸边的林中,警惕的表情在看清剑客时,变为了复杂。
“你去了哪里?”叶小西并不想问这个问题。
林碧云手持着剑,没有回答,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远处的林中惊起了无数飞鸟,可以感到正有百号人在朝这里赶来。
第十八章 恢复
“你去了哪里?”叶小西并不想问这个问题。
林碧云手持着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人。
远处的林中惊起了无数飞鸟,正有百号人在朝这里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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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在乎魔教正派吗?”叶小西一而再再而三说服自己,出卖他们的人不会是林碧云,“我那么相信你,那么害怕你不高兴,你这两天不见踪影,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去了哪里,你却给我这样的答案。”
“你怕我不高兴,就留在我身边,不要再管他。”剑客直接的吐出自己的宣言。
“为什么你不明白,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关小北的事。你别把责任推到小北身上,小北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我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成人,是你见不得我对别人好,是你恨不得我眼里只能有你。我原以为你‘不许我对别人好’只是你不善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我现在才明白你的独占欲。对不起,我不能做到你想要的。”
叶小西平静的叙述完两人的关系,拉起一脸茫然的小北,转身离开。
“不准走。”冰冷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惊慌,剑客跃身,拦在了两人面前。看出叶小西的决意,他又再度重申道,“你要留在我身边。”
“我是人,不是一样东西,我有自己的决定,你不能控制我。”说着,叶小西就要绕过剑客。
刹那,纯白的剑出鞘,对准了他的心脏。
“我说了不准走。”
“碧云,我不会跟你动手。”
“那你就留下。”
叶小西笑了笑,摇头。
“如果你不能留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让你去别人身边。”
话音刚落,纯白的剑贯穿了胸膛。血沿着粗衣布衫,一滴一滴,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动手的剑客也被自己偏激的行为愣住,懵在当场。
叶小西从来没想到,曾经生死与共的人会伤自己。他踉跄着往后退,纯白的剑离开了胸膛,他立刻捂住出血不止的伤口,全身力气像被抽光了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抬起另一只手捂着脸,笑了起来。
笑声悲凉。
师父说得对,像自己这么蠢的人,就该一辈子待在山里。
白何难以置信的看着这血溅当场的情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北懵懂的盯着莫名其妙大笑的人,瞅瞅地上那红色的液体,伸出手沾了一手掌,还是温的,他回头,“小西?”
叶小西没理他,笑得岔了气,猛地,他转过头看向林里隐隐绰绰的一群黑影,向看着鲜血出神的小北道,“小北,我们玩个游戏,你先跑,然后我数到一百来追你,如果在日落之前你没被我追到,那小西就请小北吃麦芽糖好不好?”
“不要。”
“那要是小北赢了,小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你骗我。”突然稚嫩的语气变成了一把低沉的嗓子,缓缓抬起的眼帘下,是一双阴翳妖冶的丹凤眼,不再有无知,不再清澈。
顷刻间,风起云涌,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变得阴霾,整个山林响起各种飞禽走兽的叫声。
这股毛骨悚然的戾气,令叶小西下意识的收回了搭在对方肩上的手,呆滞的嗫嚅道,“天……音……”
退去稚气的人俯身,在叶小西惨白的双唇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然后微微扬起了嘴角,那倾城一笑,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连直流而下的瀑布都仿佛静止了。
接着,他转身,挑起眼尾,轻蔑的看向了冷漠的剑客。
下一刻,林碧云嘴角就渗出了血,单膝跪下,以剑支地,捱不住,吐了一口血。
“碧云……”叶小西反射性的就要起身,然而胸口汩汩而出的鲜血几乎令他晕厥,他唯有伸手抓住最近之人的衣角,“小北……”
对方带着难以琢磨的笑,低头去看祈求的人。
“如果你是小北,如果你想答谢我,就不要伤害碧云……”
调皮的眨了眨那双丹凤眼,对方突然用孩子气的动作蹲下身,双手支着自己的下颌,笑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天音。”
片刻,山林里响起一片惨叫,围攻他们的先头部队顷刻间溃败,旋即,拄着赤色拐杖的老妇,指挥甲虫的独眼老头,手持折扇的萧还玉纷纷聚集到了天音身边。
他们的主人却不急不躁的依然蹲在叶小西面前,补充道,“小北这个名字也不错,但本教主可不做你弟弟。”
说着,天际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音,八个彩衣女子抬着一架翠屏金辇踏风而来。
仙舆缥缈下银河,彩仗拥天行。
卷起呆坐在地上的叶小西,四人与远去的仙舆,一同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林碧云刚想起身追,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空中彩仗拥行的仙舆,八个彩衣女子纷纷化作一缕丝绸窜向了下面。
仙舆缓缓落在一个方形的回廊水榭中央,底下是明净如镜的湖水,湖面飘着巨大的荷叶,湖上纵横交错着曲桥。
立刻就有人把已经失血过多晕厥过去的叶小西抬去另一处治疗。
走下轿舆的人散着一头青丝,赤足迈上曲桥,刚才四散的八个彩衣女子如七彩蝴蝶般来回穿梭在这人前后,当赤足的人踏上尽头的高座时,已换上一身红如火艳如血的宽袍,简单没有一丝修饰。
雪白的五指抚上手把,眯起的丹凤眼感受着这种久违的实感,突然转身,凌空一巴掌,打得火正祝融——苗阳口吐鲜血。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妇惶恐的丢了赤色拐杖,匍匐在地,一旁站着的独眼老头和萧还玉也跟着急忙跪下。
“火正祝融,谁给你的权力,把我的行踪透露给那群武林饭桶?”
“教主,我也是为了刺激您恢复记忆,才放手一搏出此下策。”
“你可知道,当时叶小西被林碧云刺伤,要是我没有恢复记忆,很可能就死在那群饭桶手上了。”
嘴里含着一绺青丝的人,妖冶如一朵盛开在新月时的红蔷薇,尽管美丽,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却四处潜伏着危险。
“苗阳知错。”深知天音性格的老妇顿了顿,征询道,“教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们是不是现在要?”
“不急,我想再好好欣赏那群武林饭桶恐慌的表情。那天在林府认出我的疯叫花,你们查过了吗?”
“他是四十年前攻进神坛而后存活的两人之一,当年武当派的下任掌门费杰,他逃走后就疯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抓。还有一个,是北武林至尊的首席弟子游子昂,现在行踪不明。”
“游子昂……”听到这个名字,高座上的人突然释放出一阵强烈的杀气,平静的湖面荡开圈圈不详的涟漪。
“教主,我们已经把白振伟抓了,龙淑华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是吗?”
听到这个消息,天音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湖面恢复了静谧。
“放出消息,就说本教主回来第一个要灭的,就是白虎帮和青龙会。不用急着曝光他们俩的身份,我要慢慢跟这些老鼠玩!”
叶小西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望着高耸入房梁的帘蔓,发了好久的呆,才猛地坐起身,左右张望。
这是一间占地足有一亩多的房,家具只有简单的一张大床,从房顶挂在的帘蔓飘荡在床四周,门与床之间的走道上,左右分别架着两个火盆,滋滋滋的火声回荡在空荡的房内。
两个温婉的女子迎上前来,分别递上拧干的毛巾和漱口的茶。
叶小西顺从照他们的意思梳洗后,脚一沾地,立刻感到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差点忘了自己受了伤。
他低头看了眼伤口,奇怪居然止住了血,师父说过,自己连被蚊子叮都要三天才能结疤,要是受到这么严重的伤,肯定流血到死了。
突然,他在床上的被子里乱翻起来。
“我的衣服呢?”
“在这里。”
“不是,我是说我自己身上的衣服。”
听闻,其中一个圆脸蛋的女子从房间的角落抱来一堆破衣破裤,叶小西赶忙拿回来,确认衣服上一处补丁绣着的菊花,再看见自己那双露脚趾的鞋子,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