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跟我谈,他喜欢男生,不爱女生,让我失望透。”
“你是到美国后才知道舅舅喜欢的人是书伟?”
“对啊,准确说,是直到家明到美国后,他们两个趁假期到纽约来看我,我才知道的。气得不行,整一
个学期成绩破烂不堪,交好几个男朋友,后来还带着个帅哥跑到他们那里去显摆,结果发生了车祸,随
我去的男生被撞成了植物人,我快崩溃了。你舅舅是个傻瓜,又心软又爱哭,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照顾我
,陪我掉眼泪,我逼他,让他答应我哪天要结婚非娶我不可,他就答应了,我也逼过书伟,不过不管用
,他根本无情无义,他说他只跟家明一起,才不要女生,他不对我的事情负责,枉我从十四岁那年就做
梦嫁他,他连哄都懒得哄我。”
我讶异,“你十四岁时候就想嫁他?”
“是,”陈妮的手下意识的在眼前挥挥,“书伟是我的初恋,很悲哀吧?少女的初恋,就遇到这样一个
人,整一辈子,都过得没力。”
“那你比较爱我舅还是书伟?”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妮大概警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想就此打住。
我怎能放过她,只要是书伟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求她“告诉我。”
陈妮无奈,握着瓶酒,自斟自饮,道,“其实难分轩轾,但是因为我与书伟相处的时间最长,我们之间
承载了太多回忆,他又另我最痛苦,所以,对书伟的感情,相对的要复杂一点。”陈妮叹息,“我那年
从加洲回纽约后不再任性胡闹,专心把书念好,同时也和你舅舅他们保持很好的朋友关系,我很珍惜这
份情谊,也是真的想看到你舅舅与书伟幸福,结果,家明却回国要结婚。”
“我舅没遵守约定娶你,难怪你气的要打他。”
“我打他不是因为他不娶我,我是气他放弃了书伟,与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也知道当时的应承是善
意的谎言,”陈妮灌杯酒下肚,苦笑,“嗨,这份朋友的感情让我转成夫妻的情谊我还舍不得呢。”
“你到现在都没再交男朋友,也不要结婚,打算以后都这样吗?”
陈妮看我一眼,酒再满杯,语气幽幽的,“我也不年轻了,虽然有点事业,可再多的金碧辉煌,也掩盖
不住日已过顶的惆怅,也不是不想成家,没办法,就觉得谁都没他们好。”
“那,”我追问,“你现在还是觉得,梦想,爱情,童话,统统是虚幻的吗?”
陈妮笑了,笑的很甜,“所有童话里期望的,爱情里向往的,梦想里追求的,家明和书伟都争取努力到
了,我现在愿意相信,这些美好的东西是存在的,只不过,我还没遇到。”
“是,还没遇到。”我同意“来,为了我们的运气,干杯~~”
我和陈妮后来干了很多杯,我没醉,陈妮醉了,她本来说要送我回家,结果车到中途转成我送她回家,
陈妮坐在我身边很认真的说,“我相信,书伟的病一定会治好的,等他病好了,我说什么也得让他和家
明回美国去,我也去,我学会清蒸鱼了,还可以帮他们弄早餐------”
我望着车窗外城市里流动的灯火,跟陈妮说,“我也相信,相信他会没事的,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啊,真想手边还有瓶酒,把自己也灌醉算了。
临去温哥华的前一夜,我爸与我谈了很久,“咏哲,我们都需要寻找一种能量,让我们撑过这一段时间
,相信爸爸,只要有这种能量,撑过这段时间,外在的人事都会改变,只要撑过去了,你的人生就完全
不一样了,去温哥华,说不定在那里,你可以获得不一样的人生。”
我愿意相信爸爸,我想,对我们家每个人来说,都需要这种能让我们撑过去的能量。
“谢谢老爸。”我难得的拥抱一下我爸,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保证,“爸,舅舅也会撑过去的吧?只要
过了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好的?”
“舅舅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爸说。
这个答案让我黯然,舅舅与书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假如书伟离开,他必定要遭遇记忆中无穷细节的不
尽追杀,舅舅的后半生,大概都需要在这种记忆里逃亡,他和我的情况,确实不一样。我只要学习忘记
就好了,不过忘了又怎样呢?我很清楚,在我未来的岁月里,我大概永远不能象爱书伟那样爱一个人了
,青春,只有一次,如同火样的爱情,也只有一次,永不再来。
终于要滚蛋了,到机场送我的人,当然有我爸妈,我想不到还有舅舅和书伟。书伟看上去很虚弱,象个
纸人样轻飘飘站在那里,似乎一捅就破,不过他依旧淡定儒雅,就象我见惯他在讲台上的样子,温和,
却又有深藏不露的霸气。
还记得,我摔伤了脚,他扶我去看校医,累得满头是汗;还记得,我任性胡闹,揍得他眼圈乌青,他没
怪我;还记得,他流过鼻血,鼻孔里插着个纸卷,却仍一身通体适意的安然自在,陪我坐公车,送我回
家。呀,那些时候,我不知道他身患绝症,我若知道,我会得多照顾他一些。望着来送我的书伟,我一
时间失了言语,只觉得眼前时光倒流,旧日片段,历历在目。
我爸妈借口去买饮料,舅舅去洗手间,他们慈悲的给了我一段与书伟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与他在宽大的
落地长窗前,看停机坪上一大片蓝天。秋日的天空,深邃明澈,让我想起书伟的眼睛,现在他就在我身
边,可我不敢看他,所以我只好看着窗外的天空。
“对不起,咏哲,”书伟用他特有的,低沉醇厚的声音向我道歉,“对你,我应该有所警觉,不给你乱
想的机会才是,可我疏忽了。有些情况,是我也无法预料的,本来,在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尤其象你
这么调皮的女生眼里,我与你舅舅这个年纪的人都该被称做老头子,根据调查,现在代沟的分界线越来
越小,相隔四年,就隔了一代,咏哲,我以为我对你来说,都象史前恐龙了。家明告诉过我,你这个小
丫头当年怎样保护过我写给他的那些信,你是我们的守护天使,所以,你做我的学生,我会忍不住对你
特别好,我不知道这样会另你误会~~~。”
天空好漂亮,象一大块蓝琉璃,只剩这一刻了,这一片天空是我和书伟的,他为什么对我好,为了谁对
我好,我已经不想在乎了,我只要一分钟,哪怕是半分钟,甚至是十秒就好,我开口,对着天边飘着的
一缕云说,“书伟,说爱我。”
我的耳边空荡荡没有声音,我固执的对着天空,“书伟,说爱我。”
沉默片刻后,传来书伟无奈的叹息声。呀,不行吗?连几秒钟都不肯给我吗?我对他来说,是真的什么
都不是,我连一秒都无法拥有,我暗叹口气,罢了罢了,此去蓬山千万重,人生从此各东西,我何苦难
为他?把自己笨拙的要求化成玩笑,“趁我舅舅不在,好歹说点好听的来骗骗我嘛,快点,说爱我。”
不过效果不好,书伟无奈的唤我,“咏哲~~。”
我武装好自己,鼓足勇气面对他,“好啦,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跟我道歉。”
书伟缓缓点头,问,“丫头,你会不会怪我回来?”
“不会,你若不回来,舅舅以后知道你的状况,会疯掉的,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轻易离开你。”
书伟笑了,纵然他是个病人,苍白憔悴,可笑起来依然很温暖,他象舅舅那样,亲厚的顺顺我额前的一
绺发丝,道,“长辫子精灵,我并不愿意把事情搞的这么混乱,七零八落,我没办法,生命是场华筵,
提前退场,非我所愿,最后的时间,我不想浪费。我不能在我死后,让家明连个到我灵前看望我的机会
都没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我不能让我的家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我非回来不可,
你能理解吗?”
“是,我知道。”我上前抱抱书伟瘦弱的身体,他身上带着股干净的药味,温和,轻软,忧伤,我不敢
贪恋他的温柔,警觉的只抱他一下下,由衷的说,“我知道,你和我的舅舅一样,对我也很重要,所以
,请你保重,我读完书,就回来看望你和舅舅,麻烦你们一定等我回来------”
机场的广播一声声催登机,我爸妈还有舅舅在不远处等着,松开书伟,我咧嘴对他笑,“我走了,再见
。”转身的瞬间,他叫我,“咏哲,等等。”他仍习惯的,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糖,象平时那样,放进我
的掌心里,说:“一路顺风。”说完顿了顿,不甘心全给我,孩子气的又把糖拿回去两粒-----
在温哥华寓所的冰箱里,有只塑料小盒子,里面装着四粒太妃糖,这是我最宝贵的财富,千金不换。在
回国前,我不打算吃掉书伟送给我的糖果,一来担心香甜的味道不适合在异乡品尝,怕刺激出眼泪,二
来也怀着哪天带着太妃糖去见书伟和舅舅,籍此由糖生出更多糖的梦想。
UBC是所好学校,师资雄厚,学风鼎盛。我重修了学科,选读海洋研究,选择这个科系,是因为我觉得,
离海近的地方,可能离书伟也会近一些,我很高兴,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还有件事情,令我觉
得幸福,是我宿舍附近的车站,恰是第一次遇到书伟的地方。夜晚,从我卧室的窗口,就能眺望到站牌
那里的灯光,我偶尔会升出神思昏然的念头,说不定,我会在那站牌下再遇书伟呢?
再上路,在路上,路尚在,路过爱情的人都知道,越想忘记的事情越忘不掉,尽管我的理智常告诫自己
,有些感情既然对自己并无半分实际好处,不如忘掉,但事实上,我每天都背着沉甸甸的记忆,在温哥
华努力的生活着。我不愿意自己意志消沉,终日愁眉苦脸,半死不活。我知道,自己和许多人相比,生
平实在已是太过顺遂,所以,我不敢对自己,对周遭,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抱怨,但我也没办法太对生活
投入太多热情,所以,我懒洋洋的悲伤着,无所谓的做一个顺民,听说,顺民大多都活的比较久,虽然
,我也不清楚人是不是应该活很久,可我对死亡这件事情确实感到害怕,所以,我得卖力的把日子过下
去。
有许多平时从书里看到的感情,奇迹样的在现实里得到验证,我能够了解到故事里杨过为什么肯在十六
年后跳下寒潭,也知道红楼梦里的林姑娘为什么口口声声,我只为了我的心,我更明白李文秀只身单影
的回江南一点都不潇洒,我也明白确实有很多很多人与事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生活中一些
幽微细蜜之处待得一一清楚之后,我开始怀念自己当年可贵的愚钝,虽然今日的我仍不是个聪明人,但
我如今再也回不去当年的样子了,长大,也不见得有多愉快。
读书的日子,我尽量把自己的时间料理的的简单明朗不琐碎,在想吃的时候才吃,想睡的时候才睡,我
的MP3是肖瞳瞳送给我的那曲叫《时光的印记》的曲子,这首曲子时时唤起我对家乡,对家人的温暖记忆
,我直听到耳朵起了茧,仍固执的不肯换。街上的录影带店有成套的美国长剧,我全部租回宿舍,一季
一季的看,懒得弄饭,冰激凌罐头果腹,困了就睡在沙发上,不刷牙不洗澡,邋遢的象只鬼,也确实象
只鬼那样撒着欢的自由。
我学会了在电脑上敲日记,天知道我曾经对这样的无病呻吟有多厌恶,如今竟也沦落至此了。平时我不
会这么神经,不过,在精神状态不算太正常的时候,我就乱无章法的在电脑上写几话给书伟,并不会通
过网络送给他看,那些话,只是点一下鼠标就会消失的文档,我写:
书伟,以前上课时说,电视里演的是别人的人生,我们不需要关心太多,我们应该拿更多的时间来过自
己的人生,可是,书伟,我好象已经不打算过自己的人生了。
书伟,时间不断在改变,你送我的书,还在我的床头,你说给我听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但,到底,
我没成为你希望看到的那种人,真是抱歉,我仍然爱你,即使我是如此爱你,你一样浑然不觉。
书伟,时不时就想起你那张对我来说,实在很欠揍的脸。我想,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遇见你,即使我知
道你是个GAY,我还是会爱你一次,爱情,就是这么个会把自己搞到乱七八糟,活见鬼的事情,尤其,对
于我这样一个,不太能平心静气过日子的人而言。
有一天晚上,我在电脑前敲字给书伟,我说,你是飞过我头顶的太空船,把我变成没脑子的克隆人`~
我这样写的时候,想起在图片里看到的,外星人长的那个德行,就忍不住狂笑起来。我的笑声在环境清
幽的,异国的夜晚,听起来颇为诡异。我的寓所,虽然狭小,但因没什么家具,又显得那么空旷,空旷
得我听到自己的笑声,会吓一大跳,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再找室友分担租金,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放屁就放屁,再适意不过。我不交男朋友,甚至没这方面的欲望,也超级没
志气,相信我现在是那种就算无情也不会惹恼任何人,多情也不会打动任何人的女生,我的光芒在国内
已经用尽,现在的我象块品质不好,见了水便难看丑陋,一蹶不振的布料那样,安分守己,非常自暴自
弃的度日月。
我和前室友单小舞仍保持密切的联络,我一如既往的喜欢小舞,和小舞聊天,让我觉得自己离家乡很近
,我们都警觉的不提肖瞳瞳,但我知道,我现在所承受的一切,肖瞳瞳和我一样在承受着。小舞告诉我
可欣已经回学校上课了,当时书伟让她暂时办休学的建议实在英明,她也说可欣一回学校就问起书伟,
得知他生病还难过的哭了。小舞说这些的时候我会尽快跳话题,我只想读书完回去看望他和舅舅,想念
他,不代表我愿意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消息。
当然,除了看租看影集和想念书伟,我也学会了别的,比如骑单车,谢天谢地我终于会骑了。我还学会
了打工,学会打工不是因为我爱工作,我只是怕我爹妈破产。我也有自己的计划,我计划存点钱买辆哈
雷机车骑,骑哈雷,适合我。我的工作是在家PUB做做伺应,兼学调酒,我学的很好,也喜欢自己的工作
环境,那是间GAY吧,我也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干吗一定要选家GAY吧打工,不过我确实因此认识了一个好
朋友,他叫大卫,他的男朋友叫卢卡斯,他们有个习惯性动作,很象舅舅与书伟,他们常共坐在PUB一角
的长沙发上,大卫累了就躺下来,头枕在卢卡斯的腿上,两个人慢条斯理的聊天,身上带着股西方人少
有的恬淡与清静,我有时候会对着他们两个看很久很久。日子有功,我与大卫处得逐渐熟悉,常与他聊
天,卢卡斯不是会聊天那一挂的人物,他负责听大卫说话,大卫说的话大家都喜欢听,大卫叫我长辫子
精灵。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做梦梦见书伟和舅舅,还是华山路的那栋房子里,书伟枕在舅舅的腿上,
他们两个都睡着了,面孔平和安详,舅舅的额头上依然有块面粉污渍,唯一不同的是,书伟的头发全白